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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巨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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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来,就是你——”带血的刀尖突然伸到了我的眼前,刺鼻的血腥气让我胸口翻腾,几乎要张口呕吐出来。

    我一惊,因为按照跪地者的排列顺序,至少在二十人之后才会轮到我。

    两名士兵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神座面前。

    我没有跪下,而是挺胸而立,直面那骄横的刽子手。

    “我不能死,还不到死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死在这里毫无价值……”我的脑子高速运转,寻找对策。

    “这条鱼的秘密究竟是什么?”那军官杀人杀得累了,刀尖点地,双手按着刀柄,稍作休息。

    我当然不知道巨鱼的秘密,但在我的记忆中,全国各地都没有这样一座“鱼神庙”,三丈长的鱼像更是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他又问,“那么,大汗的秘密呢?你知道不知道?大汗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他的铁骑横扫北方,让你们的祖先过上了幸福团结的日子。你作为他的子民,难道不知道他死后去了哪里?”

    我把所有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立刻明白,他说的“大汗”指的正是蒙古草原上那位开天辟地的大英雄铁木真。

    铁木真统一草原后,被蒙人称为“成吉思汗”,创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霸业,麾下大军一度横扫了半个欧洲,将中国版图扩展至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样一位伟人,其葬身之地却成了一个永不可解的谜题,即所有资料中刊载的“成吉思汗水下王陵之谜”。据盗墓界的高手传言,成吉思汗陵是建筑学上难度最高的“水中之墓”,其构造原理来自于“沉没之城”亚特兰蒂斯,借助于水体自身的内压构造完成,一旦筑成,再难打开,被称为“永固的墓葬”。

    我太久的沉默激怒了那军官,他眼中再度射出了兽性的光芒:“你敢像他们一样抗拒帝国的权威?”

    “我知道。”我只说了三个字,就化解了那军官的腾腾杀气。

    所有垂头而坐的僧人同时抬头,既震惊又鄙夷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走向神座,在它的右下角找到了一行铭文。

    蒙古建国之初,崇尚学习汉人文化,所以那铭文用汉、蒙两种文字写成——“水穷龙起,水满龙匿,鱼跃龙门,未可期也。”

    我仰望巨鱼,咀嚼“鱼跃龙门”的句子,忽然觉得心窍大开。

    鱼与龙的变化岂不正是动物间边界瞬间融合的例子?鱼一生都想跃过龙门,因为那一跃将改变它的生命形态,由只能水中潜泳的低等生物变为能飞腾、能泅渡、能变化、能冲天的龙族。

    为了这一跃,每年都有数不清的鱼赶赴龙门,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跳跃。

    建造神庙的人留下这样一条巨鱼,岂非正是警告世人,绝对不可自暴自弃,要始终抱有“龙门一跃”的理想与希望?

    佛祖留下的经文与思想都是激进而积极的,可惜后世僧侣只懂得在晨钟暮鼓中研读经文,完全忽视了经文里那些光辉灿烂的思想,只是读死经、死读经,一代一代曲解经书的意义,自己可悲,并将这种可悲传递给了下一代。

    “告诉我,它在哪里?”那军官拎着带血的战刀跟上来。

    “就在那里面。”我指着巨鱼。

    “那里面?”军官狐疑起来。

    的确,我感觉到了,建造神庙的人把巨鱼放上神座,正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人们能打破神座,掀翻寺庙,解放跪着的膝盖,重新回到人类的立场上来思考人生。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说的正是这样一种睿智的思想。

    那军官看看我,再看看神座,半信半疑地龇牙一笑:“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这里?”

    我轻轻摇头:“只要打开它,你就能得到想要的。”

    军官立刻挥手,两名士兵跑上来。

    “去,炸开它。”军官吩咐。

    当初铸造巨鱼之时,一定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集数万人、数代人的智慧,才将它塑造得如此辉煌壮丽。现在毁去,实在是可惜。不过,在我的第六感中,它正在冥冥之中提示我,毁掉它,将会给今日的灾难划上一个休止符。

    两名士兵跑出去拿**,神座前又只剩下我和那侵略军的军官。

    “为什么他们都不说,只有你肯说?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必须警告你,如果发生意外,第一个断头的肯定是你。”他眼中灵猫戏鼠一样的狡黠让我极不甘心,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没用。

    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国人会那么痛恨当年那场侵略战争了,大国失势,小国猖狂,弹丸之地的岛民挟坚船利炮、长枪快刀而来,鱼肉中原大地上的良民百姓。三千里河山之上,不但没有人奋起抵抗,更有无数奸佞小人甘心为虎作伥,成了汉奸、卖国贼、伪军、狗腿子,帮助侵略者欺压百姓。这场战争,对于中国人的道德、人性、信仰、精神全都造成重创,使得中国的国力倒退了一百年。

    “你到底在寻找什么?”我平静地问。

    “宝贝,你们中国人视为生命的宝贝,那面神奇的宝镜——据说,那是大汗临死都念念不忘的殉葬品。”他回答。

    外面,不断有人奔走吆喝,收集**,做着炸毁巨鱼的准备工作。

    我忽然感到无尽的悲哀,占领军正在无所顾忌地大肆破坏中国人的古物,曾经受到无数信众顶礼膜拜的巨鱼即将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就像我们的国家,也在硝烟战火中遍体创伤。

    “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败类!”陡地,一个双手被绑的僧人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我。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其余僧人也一起发难,全都跳了起来,怒骂着向我冲来。

    他们口中还叫着一个名字,听声音应该是“哥舒宝楞”四个字。

    那当然不是我的名字,但所有人一边吼叫着,一边挣脱绳索,几十只拳头、几十只脚愤怒地向我身上招呼。

    那军官见僧人们起了内讧,乐得向后一退,抱着胳膊看戏。

    “等他们进来再引爆。”混乱中,有人在我耳边低语,“引线就在靠墙的鱼鳃下面,拉红绳即炸。”

    我被摁倒在地,只有双手抱头,护住面部。

    一场混乱之后,外面又冲进来十几名士兵,个个端着长枪,把僧人们逼退。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那句话,但我明白,所有跪着的人平静赴死,是因为他们确信总会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引发大爆炸,跟侵略者同归于尽。他们用自己的死,麻痹侵略者的警惕性,直到那军官杀人杀得累了,才有机会动手。

    “他们恨你。”那军官不怀好意地笑着,示意士兵把我拉起来。

    “是啊,他们应该恨我,因为这鱼是我们膜拜的神。”我抖抖双臂,绑着的绳索早在混乱中被人解开死结。

    “你们中国的神会保佑你们吗?我看未必。刚刚就在它的面前杀了几十人,它也只是端坐于神座之上,没有任何表示,哈哈哈哈……”那军官得意地大笑。

    我向前一步,举手抚摸着神座。

    那四句非诗非词的偈语给了我某种启迪,我把它们牢牢地记在心底。

    当我绕着神座慢慢踱步时,视线由巨鱼的腹部转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鱼鳃的另一面。

    那条红绳就藏着鱼鳃之下,距离地面差不多两米,我只要踮起脚就能够到。

    我向上仰望,视线越过红绳,直至大殿圆柱的顶端,之后骇然发现,那里竟然藏着一个惊恐下望的孩子。

    圆柱顶端是向内凹陷的,由正门进来的人很少注意到那个背光的角落。孩子体型瘦小,紧缩其中,的确能够避开侵略军的搜索。当然,如果被他们发现,这孩子唯一的结局就是刀下做鬼。

    “你在看什么?”那军官从鱼腹下钻过来,面对着我,背对那吓坏了的孩子。

    “最后一遍膜拜它。”我收回视线,盯着那军官。

    “你以为,我信你的话?”他狡黠地笑着,刀尖一扬,抵住了我的左胸。

    “信不信在你。”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得到了大秘密,就在刚刚那些僧人恨不得生吃你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大秘密果然藏在大鱼里。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留着你节外生枝?”他狰狞地笑起来。

    “还未过河,就要拆桥?”我问。

    同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上面那孩子瑟缩着举起双臂,慢慢地张弓搭箭,对准了那军官的头顶。

    “我只要秘密,就这么简单。至于你,并不比大草原上的一根野草更值钱。”军官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狰狞,那把长刀已经刺入了我的胸口。

    蒙人善射,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要学习骑马射箭。所以,我相信只要那孩子引弓一射,这军官就当场毙命。

    其实,蒙人遭受侵略者奴役简直是一个笑话,铁木真的后代是草原上的雄鹰,个个骁勇剽悍,岂能任由侵略者铁蹄践踏?

    我等待着军官被羽箭贯顶的那一刻,那才是结束这场屠戮事件的最佳手段,铁木真的子孙亲手结束了侵略者的暴行。唯有如此,蒙人才有未来和希望。可惜的是,那支箭始终没有射至,而我却在长刀刺胸之下缓缓倒地,耳边响起那军官夜枭一样的桀桀怪笑。

    “巨鱼的命运、蒙人的命运、草原的命运……包括那怯懦少年的命运,大概……与我差不太多吧?”这是我的意识渐渐恢复时,脑中始终萦绕着的一句话。

    当我恢复清醒时,墙壁上那两条巨鱼仍然无声地游弋着,在它们的世界里沉默地巡视。

    “你要我看什么?”我的视线落在沉思中的影子身上。

    “看我当日的怯懦,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死于敌人屠刀之下,却始终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射出那关键性的一箭。那一幕,日夜折磨我,让我无法释怀。我曾经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找到回归过去的办法,纠正那个错误。”他回答。

    那被供于神座上的巨鱼形象仍然在我脑海之中,我无法拼凑结局,但也大概知道,侵略军将战火燃遍中国大地之时,同样的杀戮与掠夺、同样的死亡与结局每天都在几千次、几万次上演。于是,所有的金银宝藏都搬上了向东的飞机与轮船,源源不断地送往京都。

    我隐约知道,巨鱼已经成了影子所做的研究的一种特殊标记。他必须借助于这个特殊符号将过去与现在联络起来。

    “哥舒宝楞是谁?”我记起了那个名字。

    影子凄惨地一笑,五官都急剧地扭曲起来:“那名字……那是我的父亲。”

    我立刻反问:“那么,你不应该在那地方,不是吗?”

    按照时间推算,那一幕惨剧应该发生在至少七十年前,而影子的年龄最多只有四十岁,两下里根本无法说通。

    影子摇头:“我当然就在那地方,因为自那件事之后,我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我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那侵略军的长刀洞穿了我父亲的心脏。如果我勇敢一点,那一箭就能射杀敌人,像蒙族最勇敢的祖先那样,雄鹰一般飞起,让所有侵略者横尸于大草原上,成为滋养水草的肥料。”

    我无言以对,因为这种记忆令人崩溃,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而选择了懦弱苟活,这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父仇不共戴天。”影子说。

    我嘴里变得无比苦涩,连说出的话都带着苦味:“是啊,父仇不共戴天,但那战争早已经结束了,你就算是想报仇,也找不到那军官了。”

    这更是一件令人倍感悲哀的事,当影子有能力报仇、有意愿报仇的时候,仇人却早就在历史的尘埃中做鬼。他的怒火根本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对空怒吼,恨当初自己做了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不,我能。”影子阴沉沉地笑起来,“这就是一切一切的关键,‘神相水镜’就能帮我找到他,帮我了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