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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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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九

    后来没过几日,陈老六在陈灿之的房里搜出几大张写满了诅咒张氏的纸,连着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咒了。

    陈云洲怒不可遏,把他揪到正花厅里,当着全家三十多口人的面质问他。

    他跪在众人面前,就是不承认,他怎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他在这深宅大院里苟且偷生,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角落只为能有书念、有口饭吃,为何要明目张胆的把对张氏的咒骂写在纸上,还让陈老六轻易搜得,他没做过的事,他不承认。

    可陈云洲不这么认为,宅子里的人也不这么认为。

    他们只看见了江州女人遗留下来的穷酸种,桀骜不驯的性子怎么也养不熟,咒骂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令人发指。

    “大夫人心善,你只要磕头认个错,她照样把你当儿子看。”他们这样劝说陈灿之。

    陈灿之摇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话音刚落,陈云洲一个巴掌落他脸上,白皙的面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陈灿之歪了歪,继续跪直了。

    “你娘没教过你什么是礼数教养?”张氏冷嘲热讽道,陈灿之横她一眼,“别污蔑我娘。”

    陈灿之挨了一顿好打,陈云洲骂他是条白眼狼,十几个巴掌下去把他嘴角打裂了,他依旧不肯磕头认错。后来陈云洲打累了,张氏送上热茶,他喝一口润了喉道:“以后你也不用去书院了,去我在陈家庄新建的那个小酒楼当跑堂。”

    陈灿之浑身脏污,斜斜跪在地上点了点头,脸颊青肿的变了样。

    一场热闹散去,宅子里的人都心满意足,喊着晚饭一起到花厅用,陈灿之悄无声息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鼻青脸肿收拾了两件旧衣服,见天色完全暗了,便逃出了院子打算从此远走高飞。

    谁知还没走出一层又一层迷宫似的大宅,就被陈老六抓住了,陈老六拎着他要去见张氏。

    他以为他要死在这个宅子里了,张氏见他要逃,却塞了几个镯子又塞一包银钱在他怀里,让他走得远远的。

    陈老六连骂带喊让他接下,推着他让他滚,把他推搡到了大宅的门前,陈老六便朝守门的两个下人吼一句:抓贼啦!

    叮铃哐啷,一堆贵重东西被他扔了,连那两件旧衣裳他都不要了,没了命地逃跑。

    陈老六哪里会放他逃,知晓他被惨打一顿跑不快,带了十来个人去追,他们在一个死巷子把人逮住,套上麻袋,扔马背上。

    他在麻袋里瑟瑟发抖,听见陈老六和别人讨论把他扔哪里,他们只是一群宅子里的下人,杀人的事他们干不出来,但要扔到一个让陈灿之回不去的地方。

    有人想出一个法子,离陈家庄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深山,叫狐仙岭,山下的百姓都不敢上去,都说那座山里有妖怪,好多人亲眼见过。

    马背颠簸,他闭着眼睛任鼻血淌了一脸,直到他感觉被人放下,麻袋被解开,清冽的山风刮他脸上,他才睁开眼睛,四周黑洞洞的,头顶还有怪鸟哇哇哇的叫着。

    他怕了,挣扎着爬起来就逃。

    陈老六和所有人都以为他晕了,没想到他还能跑这么快,臭骂着拔腿就追,一行人在后面撵,他在前面没头没脑地跑,不知道到底哪个方向是下山的路,只是憋着一口气往前冲,殊不知自己正在往无人踏足过的深山前行。

    树枝刮掉了他的头冠,束发的簪子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他披头散发在林中狂奔,纯白的衣裳刮出一条条破洞。

    直到他感受到一阵带着热气的狂风从他身侧掠过去,他停住脚步,一双金色的眼睛在他面前。

    遮挡在明月前的黑云散去,他看清了面前是一只皮毛油光的黑色豹子,很大,大到他险些站不稳跪地上。

    豹子喷着热气,在他面前来回走动,巨大的金色眼睛打量他。

    他咽口唾沫,脚上很慢很慢地退了两步,豹子发现他的动作,一爪拍下来,把单薄的少年拍树干上。

    不远处,陈老六谩骂的声音愈发近了。

    他捂着胸口不管不顾站起来,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头朝豹子砸过去,豹子轻松躲开,他撒腿就跑。

    耳边的山风呼呼叫着,追捕他的敌人变成了两拨,一拨是陈老六,一拨是那头豹子。

    黑豹把他当成一个小玩意儿,让他跑远了又轻扑上来,把他扑在地上后又放开,他爬起来继续跑,黑豹又扑上来,如此重复。

    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奔跑,他一次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紧闭着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让黑豹更是对他穷追不舍。他的前胸后背都是黑豹的挠伤,肋下闷痛,一瘸一拐拖着沉重的身体,身后的陈老六和黑豹让他不敢停下。

    他走得极慢,神智也开始恍惚。

    陈老六一帮人立马就追上了他,陈老六手里拎着一根木棍,幸灾乐祸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嗷呜——”

    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豹窜出来,把他们都吓得魂飞魄散,全都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陈老六才发现眼前的陈灿之伤痕累累,连站,也是站得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实在是惨不忍睹。

    黑豹对他们并没有兴趣,反倒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朝陈灿之走去。

    陈老六一众人见妖兽不理他们,连忙屁滚尿流跑远了一些躲树后面。

    陈灿之依旧迈着极缓慢的步子,走着走着,周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他努力睁开眼睛去看,好在月光明亮,他看见面前是一处悬崖。

    他直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豹,又回头看了眼悬崖底下,看不清楚,月光只照亮了浓浓的雾,很安静,说明悬崖底下没有河流。

    黑豹舔了舔尖牙,堵在了他的面前,似乎想看看他还能怎么逃。

    他往后退了两步,轻声对豹子说:“我不怕你。”

    接着他纵身一跃,消失在悬崖边缘。

    后面的事情,是墨山告诉他的。

    墨山发现自己刚找到的小东西跳了崖,骤然紧跟着冲下悬崖,墨山动作迅速,在他坠落的时候拍了他好几爪,让他在悬崖峭壁上磕磕碰碰,挂上了几次树杈,落地的时候,他只能微弱地喘一口气,最后一口气。

    墨山不想他死,觉得他死了很没劲,便渡给他一口自己的心脉灵血,为他保住了这口气,驮着他,把他送到了燕慈的石室。

    据燕慈所说,他当时的模样太惨烈,以至于燕慈以为墨山打算吃人,可发现他还有气,燕慈又以为墨山救了人,再得知是墨山追他导致他跳崖后,燕慈只有二字评价墨山:畜生。

    “老子把内丹都给了你!不欠你任何东西了!”

    墨山蓦地跳起来大吼一声,把李若庭和燕慈吓一大跳,李若庭连忙好言好语安抚墨山,墨山呲牙咧嘴朝李若庭又大吼一通,倒头睡了。

    李若庭和燕慈老老实实坐着让它吼,心知肚明墨山是大爷,大爷说了算。

    那口心脉灵血,正是墨山与李若庭有了一生羁绊的起因。

    灵血蕴着墨山的能力,让伤势惨重的李若庭逐渐恢复,让他能闻兽语,不管他在哪里,墨山都能寻着自己灵血的气味找到他。

    正是如此,怪猫才会说李若庭不是人,灵兽的嗅觉很灵敏,单靠气味便分清楚人和兽。

    李若庭醒来后,体内只有一点点薄弱的灵力,并没有继承墨山的强大能力,动作不迅猛,也不会隐身。因为坠崖,他根骨尽毁,还会在寒冬之时旧伤复发痛不欲生。

    李若庭恨过它,只是短暂地恨了一瞬间,他便释然了。

    墨山是兽,不是人。

    它在深山里修炼这么些年,追捕他是墨山的本能,不吃他反倒救他,救他之后还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着,对于一头兽来说,这已是最大的善意。

    墨山比起陈家庄给他带来的痛苦,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也正是因为他体内有墨山的灵血,他被彭候攻击后差点没命,墨山为他补上灵血,他便能迅速恢复;他死了,墨山渡给他内丹,他才能死而复生。

    李若庭想过许多次,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不是妖。

    非要说他是个什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墨山是活了几百年的灵兽,内丹不灭,它既不灭。只要体内带着它那颗内丹的李若庭与它待在一起,它便能继续汲取内丹的灵力,继续修炼下去。

    它倒也不是完全拼上了自己的命,但剥离内丹让它修为大损,体型变得如此之小。还好它长得快,修生养息十来年,它又是一头威风凛凛的好豹子。

    翌日,颠簸了一日的马车终于停下,燕慈掀开车帘,捏了下李若庭的鼻尖问:“醒了?”

    李若庭在马车里躺了一天,浑身腰酸背痛,他伸了个懒腰揉眼睛:“我们到哪里了?”

    燕慈钻进马车,帮他揉着腰答:“快到都城了。”

    其实他可以御剑带李若庭赶路,只是李若庭身体还未痊愈,御剑对于不会御剑的人来说又有些危险,他不放心。

    李若庭听见都城便想到了浣玉堂,他犹豫了片刻道:“我不能瞒着金霓生我还活着。”

    他死在金霓生手上,金霓生定是痛苦的,现在他活了下来,理应让金霓生知道。他不能直接去无尘顶,对于所有目睹过他中剑的人,知道他死了的人来说,李若庭这个人已经死了。

    再出现,只怕天下人都要抓住他来瞧瞧李若庭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不如,我们去浣玉堂找陆贺霖?”李若庭试探着问燕慈。

    他可以拜托陆贺霖告诉金霓生他没死,只是受了重伤。但他又担心燕慈,燕慈废了金燮,陆贺霖又与金霓生交好,他怕陆贺霖见到燕慈,要帮金霓生出口气,说不定要厮杀一场。

    李若庭顿时忧心忡忡,他抿抿嘴,内疚道:“我怕陆贺霖为难你,到时候你回避一下?”

    燕慈本是已经必要再见到金霓生或是陆贺霖,可他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只能让燕慈送他去浣玉堂了。

    燕慈搂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依你。”

    他们连夜赶到浣玉堂附近,找了家客栈歇脚,李若庭给了客栈小厮一些钱,让他去浣玉堂敲门,就说是无尘顶的弟子想找陆堂主。

    小厮拿了钱笑眯眯跑出去,一炷香功夫后回来,告诉李若庭陆堂主不在浣玉堂,因为打着无尘定顶的名号,浣玉堂相当客气地给了个地址,让他们去这里找陆堂主。

    “陆溪谷。”李若庭攥着纸条问燕慈:“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燕慈指尖敲了敲桌子,“陆文学的家乡,离都城不远。”

    李若庭有点兴奋:“我们去的话,能见到陆文学了。”

    燕慈颔首,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样子。

    李若庭两手托着下巴,弯起眼睛对燕慈直笑。

    燕慈把人扯过来坐自己腿上,“笑什么?”

    “我在想……”李若庭胳膊挂他脖子上,脑袋往后仰着偷笑道:“燕慈小师弟!”

    燕慈力气很大,能一手圈住他不让他逃,一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又吸又吮。

    他不介意李若庭喊他小师弟,反倒觉得李若庭这样很撩人,实在是撩拨到让他牙痒,恨不得把整个人拆了吞了。

    李若庭整个人是软绵绵的,就像是醉了酒,神魂颠倒又贪婪地嗅着燕慈的味道,直到燕慈扯开他的衣襟,在光滑的胸膛上留下一块块晶亮的水痕和旖旎的红印,他痒得咯咯直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才开始求饶,一边求饶一边轻手轻脚地挣扎。

    燕慈见他的眼尾带着一丝薄红,分明是被痒得笑出了眼泪,他于心不忍放过了李若庭,李若庭眯着眼睛,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呼喘气。

    翌日清晨,李若庭给自己买了顶帽子,帽沿是白色的薄纱,容貌被遮挡严实后,他光明正大骑上马,墨山躺在他背上的布兜里。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午时就到了陆溪谷。

    陆溪谷看起来更像一个山庄,漫山的火红枫叶夹杂着白墙黛瓦院落。

    “老人家,请问浣玉堂的陆堂主在此地吗?”李若庭笑盈盈地问路边晒太阳的白发老人。

    老人挺热情,拄起拐杖要给李若庭和燕慈带路,只见他从木椅上起来就花了半柱香功夫,似乎腿脚不大利索。

    李若庭傻愣在原地干笑,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这老人家执意要给他们带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慈默默把两匹马系好,在老人家面前蹲下道:“我背您。”

    老人家高兴的红光满面,抚了把灰须,毫不客气地爬上燕慈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