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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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答案比夏炘然想象的任何一个要求都简单。

    却好像萌生出了另一个层面的过分。

    糜知秋感觉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夏炘然眼里蓬松的暖意就全哗啦啦地冷却成了另外的色泽。

    这是怎么了?

    小动物在断片中跟着本能想要捂热他的目光,有些纠结地思考:“那就豆瓣关注我?”

    妥协了一番。

    那些夏炘然不认识他的夜晚,他一直盼望着经常访问列表里的那个人会好奇自己是谁。他甚至常常翻开夏炘然的关注,想看看他是不是私人号不太关注别人,只是难得更新。

    结果不是的,他昨天还关注了一个大学的同学。

    糜知秋把手机一松,让它自由坠落到床上,想顺势砸死手机里的夏炘然。

    这些怨念偷偷编织自己,直到有一天变成了执念。

    对方问他心愿是什么,他说我希望你关注我的微博。

    七月流火一路燃烧,在十一月的尾巴复燃了埋没的灰烬。

    “关注”这个词含义很多。

    酒精发酵了糜知秋,让他十分赤诚,没有伪装地掏出了胸膛里跳动的真实。

    他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就像一只猫闻到了猫薄荷的味道,所有的矜持都被驱散,一个劲把脑袋往人身上拱。

    糜知秋肢体上没有动,内心却被猫薄荷驯服了。

    他脸靠得离夏炘然很近,眼神里没有一点旖旎,浑浑噩噩的期盼在里面转动。

    夏炘然感觉脸上砸过来的不是棉花,是。

    他说:“都关注你好不好,你还用什么软件?”

    话说完,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好笑,睿智的糜知秋不见了,像在和一个无厘头的小孩子对话。

    糜知秋满意地点头:“还用微信。”

    夏炘然笑出了声,“还有呢?”

    糜知秋认真回答:“还有闹钟。”

    夏炘然笑得不行,思考要是录下来会不会被杀人灭口,但是摸出手机后,他刚打开语音备忘录,就有一个想法像鲸鱼跃出水面。

    夏炘然想。

    要是我现在让他说我喜欢你,他也会乖乖说吗。

    就算不是真的。

    鲸鱼落下时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夏炘然捏紧了手机,大胆的想法随着水面的涟漪晃动,声音在唇齿间绕了一个圈,最后收敛成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怎么告白。”

    他摁开了录音键,嘈杂的背景音被印刻在音轨上,起起落落纺锤状的声波和心跳一起波动成海浪的形状。

    糜知秋感受不到问题里别扭的深意,他现在是个认真做题的小学生,只能试图翻资料来完成这个超纲的考题,遣词造句和书籍在他脑袋里开会议。

    思考是醉酒的大敌,酒瓶们一起挥舞起膀子把它们赶出去。

    糜知秋几乎是用本能回答的,“用博尔赫斯的诗。”

    他说,“《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那首。”

    语句化成了振幅录进了手机。

    但音频和夏炘然都对此一无所知。

    夏炘然想,是阅读量限制了我感受浪漫。

    这又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紧张的汗意,随之蒸发成了一点接近于茫然的释怀。

    其实长大后再看,会在莫名其妙的悸动里,疑惑最初那些只能感动自己的行为。但这本来就不是给当局者辨别的,这是属于他十九岁的夏天。即使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这是多么动人的事。

    为了能让你在借书卡上看到我的名字,我读了好多书。

    但似乎依旧听不懂你说的话。

    夏炘然按下了暂停键,录音界面发出了叮的一声。

    撒欢喝酒的时候敞开了性子,收拾残局倒是让人一头包。

    清醒的人把晕乎乎的酒鬼们当麻袋一样拖在身上。

    许桐晃得像个螺旋,糜知秋这个担子自然落在了夏炘然的肩上。

    他软塌塌得像一束没有包装的花,拉起了这里,那里就耷拉下来。夏炘然很没有办法地让他环着自己,又像是在拖他,又像是背在身上拽。

    糜知秋的呼吸带着酒气,在夏炘然的脖子后面浸出一点热度。

    他的醉酒环节似乎还很循序渐进,这一会已经从乖乖的回答者变成了一个话唠,一直嘀咕着奇怪的话。

    “我的身体在燃烧!”

    “嗯。”

    “树上的手在晃动!”

    ”嗯。“

    ”月亮在攻击我,它好刺眼!”

    “嗯。”

    平平无奇的美貌下,整天都在惦记什么奇怪的东西?

    夏炘然一边搭腔,一边想笑。

    后现代醉酒派代表诗人和他忠实的听众慢悠悠地晃回去,一路上落下了许多个“嗯”,像尾巴一样跟着。

    月亮偏心他们,把路照得皎洁。

    糜知秋顺利砸进自己的被窝时,整个人都在懊恼,头埋进枕头里,长长叹了口气。

    大黑看他这么晚才回来,招呼他:“喝醉啦?”

    糜知秋拍了拍床,做出了泄愤般的肯定。

    装醉装过头,真的把自己喝醉了。

    等糜知秋清醒一点时,已经趴在了夏炘然的背上,对方听他安静下来,还问他是不是困了。

    不是的。

    是吓坏了。

    糜知秋在断片的记忆里捡拾了一些重点,发现他居然摁着头让别人关注自己,只想偷偷默哀。

    沉默了一会,他侧头打开了手机,翻出微博里的粉丝列表,看到夏炘然躺在了第一个位置。

    头像还和暑假时一样,是他的手,骨节分明。

    得偿所愿和那些丢人的心虚在他杂乱的脑袋里互相挤兑,他摁了摁太阳穴,感觉头疼。

    哦,还有知乎。

    他又想起了新的东西,感觉头更疼了。

    糜知秋把头砸进枕头里,一副不脑震荡不罢休的样子。盟主偷看了他几眼,疑惑他在干嘛。

    再看几眼,这家伙砸了好几下,好像终于放弃了伤害自己脑袋这件事,又打开了手机。

    盟主想,确实是醉了。

    糜知秋点开豆瓣,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现状,决定干脆看一下。

    夏炘然豆瓣关注的人只有糜知秋一个,粉丝也寥寥。糜知秋又忍不住吐槽自己,毕竟不会有第二个人强迫他关注了。

    即使不加好友,夏炘然记录的风格依旧和他展现给外人的一样,简洁整齐,看书和电影的频率很稳定。

    可是糜知秋发现夏炘然的阅读记录看上去很齐全,近两个月的图书列表里却没有《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这本书借书和还书的过程他明明都正好参与了。

    糜知秋带着一点猜测继续往下翻,终于找到了这本书的观看时间,是大半年前。

    在咖啡馆里的对话倾樽还酹,他仿佛回忆起了对方问他这本书时的神情。

    有一瓢温水在心尖上倒了下来。

    刚才那点悔意被烫化了。

    他想,夏炘然明明早就看过。

    糜知秋混沌的脑子清楚了一些,手指拖着进度条一点点地往回翻,看他喜欢什么样的书,看他会给自己喜欢的电影打几分。这种了解,和知道对方几点睡觉不一样,就像窥探到了他的精神世界,也好像漫漫过去都铺成了路,等他踩上去。

    文字再次跨过时间,把人用各种的方法联系在一起。

    走廊那头的夏炘然坐在椅子上,回想语音里的回答,打开电脑决定搜一下这首诗。

    走廊这头的糜知秋不知不觉就翻了一整年的记录,发现他高三的时候书看得明显没有大一多,但题材涉及得很广泛。

    直到发现他看过一部电影,糜知秋才停下。

    夏炘然在这时找到了那首诗。

    第一句是。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糜知秋打开了他《断背山》的观看记录。

    夏炘然顺着念了下去。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荒。”

    糜知秋看到了他的评论,只有一句话。

    简短的,没有情绪的。

    夏炘然念出了最后一句。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糜知秋把这句评价像咀嚼一般,在心底念了出来。

    “反正都没有结果。”

    树枝在风里挥舞着手掌,那些回答在空中绕了个圈。

    月亮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