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树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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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羌唐的中国西部,是闻名于世界的无人区。

    其实深究起来,不仅是动物几乎在这里绝迹,就连基本只要有土壤就能扎根的植物也鲜少有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面积二三十万平方公里的文布地区,平均每六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存在,存在的植被就更是稀少单一了,而在西藏地区著名的神山达果神山和四大雍错中的当惹雍错异常冷寂的浅伏着的文布荒原上,则流传着一个除了偶尔在民间神话或传说中被提及,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的故事。

    传说在远古贫瘠且寒冷的时代,达果山神从文布地区来到堆龙找寻能让藏区人民不再挨饿的方法。

    因为他的这种行为触努了堆龙当地自私的众神,于是众神们便开始对其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达果当时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文布的时候,怀中那些从神界偷来的种子已经被抢夺的只剩下几十粒,所以他只能将这几十粒来之不易的种子小心的撒在了达果山上,又找来了他的妻子当惹雍错——即传说中湖水里居住的女神帮助自己。

    当惹雍错在丈夫的请求下开始对种子悉心浇灌,精心培育,嫩绿的麦苗也随之长出来了,夫妻俩在牧民的欢呼声中被定化成了藏区神明的初步形象。

    从此文布地区的人民便开始种植青稞,青稞制品成了藏族的主要食物,而女神明居住的当惹雍错也成了西藏原始苯教崇拜的最大圣湖。

    “唉,你们听听,到底还是文化人懂得多啊,蒋老师这故事说的可真好啊,我就爱听蒋老师给我们大家说故事……”

    肩头披着件起毛的驼色大衣在火堆边上感叹了一句,嗓门还挺大的憨厚小伙子脸上的表情很激动,说着还不自觉地冲正坐在自己对面,膝盖上放着本黑皮笔记本,鼻子上戴着副眼镜的男人露出了点真心实意的崇拜脸。

    在他的身边围坐着的是一群和他差不多打扮,年纪有大有小的男男女女,光看他们手边带着的这些露营装备就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一只野外考察队伍。

    此刻听到他们一向不怎么把旁人看在眼里的野蛮人王队长都主动夸人了,这些人先是集体一乐,接着也都纷纷开始嚷嚷着让这位蒋老师再讲讲这附近的风俗人情,给他们再长长见识了。

    “是啊,蒋老师,再给我们说说这边的风俗呗,我们这趟听单位那边的安排过来考察藏区植被种类可是太无聊了,还不如去收拾现在南方正在闹的蝗灾呢……话说起来咱们都在一块走着那么多天,还不太了解您呢,您是在y市哪儿读的大学啊?要是在南大,张婷好像也是诶,这就是校友的缘分了诶……”

    边上又是一个人跟着开了口,从年纪上来说应该要比那王队长看着要年轻一点,仔细看看还是个剪着精神的短发,皮肤稍微有点黑的姑娘。

    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拿手肘故意捣她旁边的那个文秀的女孩,只把那叫张婷的女孩弄得都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了头,怎么也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

    “小高,你别胡说……”

    难为情地小声责怪了一句自己这个人不坏就是有点嘴快的好朋友,虽然一路上队伍里的很多人都对这个面颊上有明显伤痕残疾,却学识渊博的男人的真实身份感到很好奇,但是莫名其妙地被这么瞎牵了一把红线还是让这个叫张婷的姑娘很不自在。

    当然这种不自在并不是说张婷自己就没有偷偷地欣赏他了,相反她打从心底的觉得这个比她大了快十岁,而且还毁了容的男人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只是在这种临时组建的队伍中瞎打听别人的真实情况本来就很不好。

    结果还没等她和自己的朋友嘀咕完,更尴尬的事情就发生,因为贸贸然地被问了一句自己的学校和出身,从方才说完有关当惹雍错的故事后,就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男人忽然就显得脾气很好地笑了笑。

    “其实我并没有读过大学。

    男人这么一句话轻飘飘地丢下来,刚刚还挺热络的气氛就冷了下来。

    名字叫小高的姑娘表情有点怪异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地嘀咕了句那算哪门子老师搞笑么,而那个叫张婷的姑娘虽然赶紧焦急地拉了拉自己的朋友,可她那句听着不太礼貌的话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唉,我说,高明霞你烦不烦,就你厉害读过大学是不是,人蒋老师个人素质好还不行吗!自学就不能成才了啊!我就喜欢管蒋老师叫老师!你想怎么样啊!”

    身为这位蒋老师的头号粉丝,性格朴实的王队长一看气氛不对就不买账了,那个叫小高的姑娘被王队长呛了不爽地冷哼了一声,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而张婷见情况不对也赶紧主动道了歉道,

    “对不住,蒋先生,小高她说话不讲究……”

    “没事,我和你们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平时自己做点很业余的研究而已,真的算不上什么老师,我没读大学是因为我当年高中休学,之后也没时间再回去读书了……”

    这次完全出于偶然,才会在独自一个人进入藏区后和这只来自地植办探发c队不期而遇。

    起初懒得要死,走一点点路都嫌累的蒋商陆只是想享受一下免费的顺风车服务,后来因为实在无聊的很,他就开始随行帮助这只整体纪律松散,经验也不怎么充分的队伍和当地人进行一些语言交流上的沟通,并给他们做了一些基本的地形指导。

    后来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刚好一致,都是前往当惹雍错那边的,蒋商陆为了让自己的形迹显得没那么可疑,就干脆选择融入了这个来自政府的队伍,并且很轻松地就把自己成功塑造成了一个对藏区文化了解很深,但过去成谜的中年知识分子的形象。

    而听到张婷此刻的话也下意识地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很洒脱,似乎并没有把旁人的质疑而放在心上。

    但也许是他伤痕累累的脸和过于瘦削的身材总给人一种很让人同情怜悯的感觉,所以他越是表现得这么淡然,周围的一票群众的眼神就开始越发的不忍起来。

    而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又多了好几道同情的注视,蒋商陆顿时有些无可奈何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等注意到那个不小心说错话的小高正在气恼地瞪着他,他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真的,自问一把年纪的蒋商陆真的没有因为小高的这么一句话就生气。

    因为刚刚这个小高和叽叽喳喳地问话他的时候,他其实恰好就在走神,所以都没怎么仔细听她在说什么。

    只是蒋商陆也清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被当做弱势群体的他表现得越通情达理,这个小高以后在队伍里就越不好做人。

    而这般想着,这辈子脸皮一直很厚从来都没有自卑过,相反还一直活的挺有自信的蒋老师只慢悠悠地笑了笑,又随便开口转移了一句话题道,

    “不如我另外再给大家说个别的东西吧,也是关于开惹雍错的,各位想听听吗?”

    “想听想听!”捧着大脸的王队长立刻兴奋地点点头。

    “那我就开始讲了,这些其实我都是个人的一点看法,你们随便听听就算了吧,不用当真……”

    被这个傻头傻脑的小王同志有点逗着了,只要坐久了腰就有点不舒服的蒋商陆调整了下坐姿就开始慢悠悠地叙述了起来,而不得不说的是,他出色的口才到哪里都很吃得开,至少光是把气氛吵热就很容易,而原本还对他有点意见的小高不知不觉地也因为他接下来的这些话而听得入迷了。

    “作为植物,我们都知道,植物和动物的起源其实很相似,我们的造物之母对植物和动物其实非常的公平,动物可以在进化的过程中产生高等动物到人类的过渡,植物也可以产生高等植物到类植体人类的过渡,不仅如此,动物中有鸟类,植物就相应的飞行植物,动物中有鱼类,植物中就有水生植物……”

    “水生植物虽然很少见,但并不是真的一个都不存在,当惹雍错已经存在了近千年,有关湖母,也就是那位时不时就要接受圣徒献祭,不然就要出来作祟的当惹雍错女神的故事也流传的很久,听说只要她发怒,当惹雍错的湖水就会在无风的天气都掀起巨浪,从湖里会爬出无数听从她命令的阴尸为其扫平障碍……”

    “但我倒是觉得,这个一直生活在湖底的女神或许并不是什么传说,而是真的存在的一种水生植物,更甚至连她的丈夫达果山神也应该是一个类植体人类,结合那个当地有关青稞种植的传说,达果可能就是一个来到西藏本地生活,因此解决了藏民生计的青稞类植体人类……”

    男人的这个观点非常的特别和新鲜,至少就连在座的这些地植办的人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还能这么用科学知识来理解传说故事的。

    可偏偏很会吊人胃口的男人说到最后又是一句,这只是我的无稽之谈大伙不用当真,把所有因为他的话而心潮澎湃的小年轻们都给郁闷的够呛。

    “其实……我倒是觉得蒋老师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至少传说故事也不一定都是假的,咱们的阿姆莎传统民谣可还放在那儿,那里面的不少进化观点可是有科学论据支撑的,萧骜老先生一辈子都在论证的不就是这个观点吗……唉,蒋老师您之前真是谦虚了……可惜咱们这个队伍只是个探发c队,没有调查这类神秘未知生物的权限,就只能在湖边找找格桑花到底有几个颜色就走人,不然真想去亲自验证一下您的想法了……”

    在座的一个情绪有些激动的年轻人没忍住就开口来了一句,说着还给蒋商陆热情地散了只烟,听他这么说,那摆明了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小王队长也有点沮丧起来。

    而接过烟的蒋商陆谢了他一句又点着夹在手指上,等拿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又若有所思看了眼远处在夜色下显得蔚蓝而神秘的当惹雍错后,男人这才收回自己视线,又对眼前的这群人口气略有些古怪地笑着来了一句道,

    “认真奉劝各位一句,在这个季节最好还是不要轻易靠近那里了,至少有一点藏民们说的没有错,当惹雍错的脾气非常的不好,也难以容忍任何靠近她的人……藏区的格桑花也很美,至少要比可怕阴森又脾气糟糕的女神要来的美丽可爱多了,大家说是吧?”

    ……

    闻楹和地涌在到达首都之后,并没有立即能见到这次特别把他们请来的陈珂。

    据说是因为这位年轻人的爷爷陈安民老部长又生病了,所以他就需要亲自给这一把年纪,在地植办混了一辈子才当上这么个高位的老头子伺候病体去了。

    只是人虽然没出现,陈珂倒是一点没怠慢他们,吃住都是最好的,方玉秘书也一直陪着讲解,最后居然还莫名其妙的想给他们找点了不得的消费场所。

    而好不容易拖住差点就一个兴奋去就想去玩玩的地涌,等的心里其实有点不耐烦的闻楹刚想来句实在不行我就走了,看着好像真的特别忙的陈珂就立马冒出来了,还专门跑到他们暂时下榻的那间花园酒店来了。

    “唉,你可千万别走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来的,对不住对不住,我爷爷真的病了,你这几天等久了吧……”

    一副和闻楹好像关系特别好的热乎样子,要不是真的不记得他们有什么具体交情,闻楹简直都要被他这么给直接催眠,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深厚的友情了。

    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和自己使劲装模作样,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闻楹也不吭声,半天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的陈珂只自顾自地笑了笑,又看了眼跟随在闻楹身后却对自己明显很防备的地涌,带着点微妙的口气问了一句。

    陈珂:“咦,我还以为这次跟着你来的会是糖棕先生呢,怎么这位先生很眼生啊,他是你的……”

    闻楹:“我表哥。”

    陈珂:“…………哦,是么。”

    气氛好像忽然有点僵硬,被自家一本正经瞎扯淡的凤凰尊给乐坏了的地涌憋笑憋得有点痛苦,却还是挺风骚地故意勾住面无表情的闻楹一条胳膊,先是做作地眨了眨自己灰色的眼睛,又显得特别娘地笑嘻嘻地道,

    “对呀,小帅哥,人家就是他表哥啦,其实我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呢,就想过来跟着见见世面,应该没关系吧?”

    要说这陈珂陈少也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眼前这场面都已经这么伤眼睛了,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跟着一点都不得体的地涌一起得体地微笑了起来,只是这后背都起了层鸡皮疙瘩的陈珂出门就破口大骂了一句什么狗屁和尚的话就是后话了。

    而此刻他只是勉强把古怪的气氛给拉回到正常一点,又摸了摸鼻子对脸上还蒙着灰纱的闻楹微笑着道,

    “说起来,你怎么到哪里都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打扮,这里是的四九城,可不是你呆的那个和尚庙了,晚上咱们就要去见见那个湖里闹女水鬼的房主了,你还是换身方便点的衣服再和我一起去打探下消息吧,哦,对了,表哥也想一起过去吗?”

    陈珂的问题,旁边的地涌没有立即回答,闻楹侧过头低声和他交代了一句什么话,而地涌闻言也点点头,等似笑非笑的陈珂看着他们两这么暗戳戳地商量完,再抬起头的闻楹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和他说了句,他不去,你等我换一下衣服吧。

    “行,那你先换衣服吧,我去门口等着。”

    知情知趣的陈少说完就这么笑眯眯的走了,闻楹和地涌见状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倒有点琢磨不透这个人到底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对他一直这么热乎的诡异了。

    而细想一下自己的身份应该暂时没有暴露,当初知道真正的闻楹其实没有死的也的确没有几个后,皱着眉的闻楹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的疑问,又和地涌来了一句道,

    “你就照着我说的做吧,先去那个荷花湖的周围随便看看,如果觉得有什么异常再告诉我,我不太相信这个人。”

    “好,您自己也小心点……不过您真打算换身衣服再出去?真要是这样,我可就要开始担心您的出行安全了啊……”

    瞎了眼的地涌对自家凤凰尊这张脸的杀伤力倒是还挺清楚的,可是闻楹自己也觉得故意遮遮掩掩的有点让人看笑话,所以想了想他还是让地涌别管自己,又真的去换了身相对简单利落的黑色风衣外套和西裤。

    而等他把头发全部扎起来露出那张完全性/冷/淡的脸,看上去却还是有点好看的过了头的闻楹一出来,等待在外头的陈珂就明显愣了愣,半天这个年轻人才一副理解他的口气笑着道,

    “难怪你每次出门都要这么讲究了,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闻楹没吭声,只拿冷淡的眼神示意他什么时候可以走,陈珂看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有点无奈,却还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和闻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等在外头的车。

    等两个其实年纪相仿,从某种程度来说家世背景也很相似的年轻人一起在车里坐下后,闻楹不经意地瞥到了坐在前座的,因为周围有点暗所以只隐约露出鼻梁和下嘴唇的司机时,当下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就变了变。

    “十三号,去桃小姐之前定好的那间饭店吧。”

    被一个古怪的数字命名的年轻司机被陈珂一说就听话的就发动了车子,闻楹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放在底下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点。

    他努力地想去感知这个正在开车的人到底是什么植物,但除了和蒋商陆身上意外一致,都有点干净到吓人的味道,这个格外年轻,却给他一种很熟悉感觉的司机的身上偏偏什么代表他物种的味道都没有。

    “这么一说起来啊,你还记得那次去鄂伦春的时候,我专门带在身边,还给你和糖棕先生看的那盆荷包花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珂忽然像是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

    “记得,怎么了。”

    旁边的闻楹也没去看他,只低头淡淡地回问了一句。

    “她死了。”

    淡色的嘴角伴随着这句话忽然诡异地上翘了起来,陈珂的眼睛在黑暗的车里闪闪发亮,他的声音还是显得那么温和甚至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偏偏让人打从心底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已经是我养的不知道多少盆花了,其实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养花,可惜这些娇贵又美丽的植物好像注定就是活不长久,我爷爷小时候总是和我说,你要对她们好,对她们好她们就能长得好了,但我好像就是做不好,我太笨了……”

    “所以啊我小时候总是在想,要是能有一个办法让她们乖乖听我的话就好了,我让他们什么时候发芽,他们就得给我好好的发芽,我让他们什么时候开花,他们就得给我听话的开花,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统统都是我说了算,我不许他们死,就算是根烂了花枯了也得给我活过来,你说要是真的能这样,是不是代表……我就永远不会失去他们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