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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家埠有古时货 大枣树下是古董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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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好景儿唻,都让小老邓儿给办了。”

    程九石他爹程山,在敲着梆子沿街卖豆腐时,远远看到那么多姑娘媳妇,围着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在路过大枣树下车子铺门口时,对着门里头喊了一嗓子。

    枯坐在车子铺里的程经阔程喜洋几个老头儿,这才醒过神来:小老邓儿这两天没来、程喜洋的买卖零落,原因在此。

    从家谱上看,程家埠建村也就四五百年的样子。建村以前这里原本是个什么状况,没有记载,但从村人们口头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看,可够玄幻的。

    有几处名头响亮的遗址:将军院、太子读书屋、公主坟等等。因为距离那座著名的西汉康王墓地不是很远,所以虽地处偏远深山,对于这些响亮名头,也从来没有人摇头表示不相信。可是,历代的县州府志没有记载,又使真实性大打折扣。

    程孟尧、程良新这些五十岁以上的人,对那些堆放在埠东坡义地里的汉白玉雕刻的石翁仲、石马、石狮子都有记忆,比照电脑上的汉代石刻图片,活脱脱一个模子搕出来的。

    幸运的是,六几年都作为盖房子的地基基座,被凿成了方方正正的砖石大小的石块了。好歹还算留在了程家埠,没有像那座埠一样,遭遇了不知去向的命运。

    他们叫古董做“古时货儿”。

    小孩子拿着小锡马、小铁蚂蚱等各式各样的小古时货儿不当回事儿,随便地玩耍,弹玻璃蛋赌输赢。只是还知道比玻璃蛋贵重一点儿,一个小锡马换三个新玻璃蛋儿。

    村小学王校长退休时,把没收小学生的一大堆小玩意儿用破报纸卷巴卷巴塞进铺盖卷里,回到县城以后陆续出了手,最后居然用这些钱买了一幢上下两层的楼房。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彼时,村人们只知道铜贵重,比铁器每斤要贵上三四毛钱。每年腊月二十左近,年前的那次扫屋除尘,打扫出来的玩意儿都打发孩子提溜到废品收购站卖了,换了鞭炮。

    到程家埠收购文物的人多到腿碰腿,就连各家的鸡窝子门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了摸了多少遍。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嘴里邓程不分,愣要攀亲家认祖归宗。不管村人们当面背后数说他些什么,总是不急不恼,毅然找了处闲房,驻扎下来。

    五七年挖修埠东的那座水库,发掘出了陶盆陶壶,经考证被命名为“程家埠文化”。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冥冥之中认定在程家埠要发财。

    南方山人会踩地。村人们在埠上开洞采石、挖地瓜窖子,常常能挖掘出南方人埋在这里的骨灰罐子。程经阔的爷爷,在直上直下一条线的杂石土层中,断断续续挖出过七个骨灰罐子。这说明在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七个人,都看好了这穴地,把他们祖先的骨灰罐安放在这里,期求后人将来发达。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要在程家埠常住沙家浜,会不会是他祖上留下遗嘱,要他回到这里来找寻什么?

    以程经阔为首的程家埠人,心存疑问。

    外来人进村,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收古时货儿的。他们满村里转来转去的,逮住人就缠着问古时货儿,程家埠人都烦了。有愿意搭腔的,就会指指大枣树:“村里就那么几个真正的古时货儿了。”

    收古时货儿的信以为真,赶来一看:几个老人大枣树下晒太阳。

    指路的咧嘴一笑,人闪没了。

    这些将上天堂的人们,全部集合齐整,应该是八九位。到齐的时候少,可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都不来的时候也少。有五六个人来,算是常事。

    这群儿精英,他们熟知程家埠的掌故,又有自己的观点,脑子里的经典宝藏,如果不及时地发掘,将要和他们一起,带入地下。

    其实,他们之中绝大多数还是太年轻,知道的东西,由传说渠道来的较多,只有老糊涂了的一百多岁的枣树奶奶,对程家埠最惊人的真正秘密,才能说上一二。

    后来,埠的事情发生后,这些本来夜里睡觉就不多的人,黑暗里摸索着披衣坐在被窝里,进行过多次反思,得出的结论是,咱没有那个命。

    收古时货儿的大都愿意跟老人打交道。点划他们到这里来的指路人歪打正着了。老人们知道的东西多,说不定哪句话就能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

    可眼前大枣树下这帮人说的话,弄得初踏宝地的外乡人一惊一乍的,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那个坐在主席位置的程经阔,谈论的净是国家最高层的事情。开口闭口主席怎样怎样、锦涛怎样怎样、近平怎样怎样,听得收古时货儿的不时地流露出向往的眼神,时而夹带着自叹弗如的表情,心中好似在悔恨没有出生在程家埠,以至于弄得自己与国家领导人的关系,远远不如人家亲近,羞愧自己与国家领导人的亲密程度,被程家埠人落下远不止十里地的距离。

    可是,收古时货儿的不知道的事实是,程经阔只认识电视上经常见到的国家几代主要领导人。除他们之外,北京城里就没有另外认识的人了,没有一位同学、战友、朋友在北京生活或是工作。亲戚们就更不屑提了,拐八个弯都跟北京扯不上一毛钱关系。程经阔只是阴差阳错地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

    程经阔他们这帮七八十岁以上的人,国家都有补助。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很满足。跟儿子分居的,儿子一个月也就给个二三十块钱侍养费,这还得是好的孝顺的儿子。不好的,拄着拐棍儿到儿子家门口要也要不到,没有。

    每每到领补贴的时候,有老人就会说:“比养个儿子强多了。”想想这话对国家不尊重,可又找不出别的话来表达这层意思,下一回还是这么说。

    程之举后来有发动这帮老人入“盖脸教”的想法,诱导他们说,世道不行了,不信教好似就要过不去明天了。

    程经阔他们就是不信,说:“你那教再好,不给我钱花;世道再不好,国家给钱。”弄得程之举讪讪的,直到后来给集团办事,发了,才好意思在车子铺露面。

    国家发补贴是一个方面,另外,这些老头儿都是街面上立得住的人物,各人圈子里有要紧事,说事场上都是坐主席的人。他们家里过的大都不错,也都具有在车子铺常坐的资质,有的是时间来这里扯闲篇。

    收古时货儿的人中,不会做买卖的,感觉有用的话一句也没听到,听半截就溜了,哪有耐性听老家伙们的废话,挣钱要紧。会做买卖的,就多听一会儿,下边可能有重要内容。

    可惜的是,多年过来了,不会做买卖的多,会做的少。只有南方山人小老邓儿,一枝独秀,是唯一一个真正会做买卖的人,一待待了八年,终于弄到真经。

    但是,说破大天,老人就是老人,自然规律,不服老也不行。就像那墙角沟边的向日葵,少壮时蒸蒸日上,朝着太阳鲜活地摇头摆尾;及至叶黄秆枯,不得不挂搭着或成或秕的那盘子果实,弯曲着耷拉下曾经高昂的头颅。

    程经阔他们,毕竟已是七八十岁的年龄,精力是有限的。小孩子有个通病,叫做人来疯,见到有人来了就有了精神。其实这帮老人也一样,有人在眼前唠嗑,精神头儿上来了,讲个喋喋不休。眼前没有说话的,枯坐一会儿,睡神就找来了,于是,闭上眼睛,打起瞌睡,一袋烟工夫,能眯两觉。

    坐在车子铺里,有人来修自行车了,大家都很兴奋,就像是自己在挣钱。大家都睁开眼皮挽起眼睫毛来帮忙招呼:

    “锉在那里。”

    “钳子在这里。”

    “胶水在桌子上面。”

    “……”

    修车的空档,不住嘴地跟车主说话,问东问西的。

    虽然手脚不灵便,嘴巴也不是很活泛,却愿意指东指西的,想尽量地帮上车子铺主人程一笑的一点小忙。

    整天坐在这里,一点忙帮不上,别惹人家程一笑嫌弃。

    老人们很盼望有人跟自己唠嗑。

    有太阳的日子,这帮老人就会手拤马扎子,走出车子铺,集合在北墙跟下,蜷缩着,享受阳光。

    他们就像五六只黄口乳燕,趴在房梁上的燕窝里,张着嘴朝向妈妈飞来的方向。又像向阳的葵花,东边来人了,眼光就随着人家的脚步,头部自东向西转去;西边有人往东去,目光又随着人家,头部转向东去。一群老人头,随东来西去的行人摇摆。这就是太阳底下,他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里做的功课。

    这里是交通要道,过去叫马道,晋京入府都得打这里过。四七年国军大败退,逃往青岛坐船去台湾,就是在这里,程经阔他们头一回见识了那么多穿着旗袍的漂亮干部家属,过了一辈子的嘴瘾。村里的程经湖,当初才十多岁,用一个生地瓜,换了军官的一双马靴,一直穿到娶上媳妇,媳妇又生了俩孩子时,才扔掉。

    眼下,有与某位老人相熟的年轻人打他们眼前路过,可不敢跳下自行车,走近跟前打招呼。老人会拉住人家的车把不放开,从小时候爬他姥姥家西墙跟的那棵枣树偷枣吃说起,说到互助组、合作社,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破四旧、立四新、五八年跃进,打击投机倒把、内查外调、七挖八换,三反、五反、一打三反,拆旧换新、移墓倒田。

    至今没有能坚持听到改革开放大包干、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年轻人。耐力最强的至多听到人民公社,一般情况的,听到合作社那汤头,就左腿支一会儿、再换右腿支一会儿,最后做尿频尿急状,跳上车子溜溜地跑了。

    老头子在后面木然地望着人家小伙子的背影,很遗憾地摊开双手,悠悠地说:“这小东西,刚打上呢,还没有展开来,就随尿跑了。”

    吓得年轻人下回宁愿多走路也要绕开他们,高低不敢打车子辅门前路过。

    他们,尤其是程经阔和程喜洋,在车子铺的出勤率比太阳的出勤率还要高:雨雪阴天,太阳不露面了,但程喜洋和程经阔早到车子铺多时了。

    村里不是每天都有新闻,找程一笑修车子的、找程喜洋算卦的也不是络绎不绝,多到腿碰腿的收古时货儿的人,时间长了,也大都领教过他们了。于是,他们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多,打瞌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们不想打瞌睡,白天睡了,晚上更睡不着了。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的来到,不管怎么说,总算像一股活水,注入了进来。

    听到程九石他爹程山喊叫,他们忙不迭地喊他进来,讲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