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丽是门楼子放火小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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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程吉琴弟妹是门楼子放火小报仇。
谁都知道，这里是信息集散地。话儿到了程经阔他们这里，权当是跟全世界都讲了，程家埠没有不知道的人了。
摸对方的底细，打探人家老少三辈的行事来头，是适龄青年的父母们操心的头桩儿事情。这是对孩子、更是对自己良心负责的态度。养个狗儿猫儿的，卖给人家，还要打听打听这家人的底细，千万别是个杀把子，掉过腚去就给杀了卖肉吃了。
街上几乎遇不到站着的闲人，大家都在忙碌，怎好打断人家。再说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了结的，总要从根到梢循序渐进，由轻到重地迂回说起才算稳妥。慌急里万一遇人不淑，打听的人就是本家，或者是仇家，到头来就像网上消息，靠不住。这事不可不慎。
偶尔见到有一两个坐着马扎晒日头，头歪靠在墙面上，眼斜嘴歪不自知地流出口水的，若上前问一问，其结果必然是，你说葫芦他说瓢。一张嘴，一整天说不了三句话的嘴巴里，飘出丝丝积攒许久的气味，弄得你觉得触了霉头，几天高兴不起来。
大枣树下车子铺里最理想，那里都是些体面人，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想当年，刘备过江招亲，诸葛亮给的第一个锦囊，《三国演义》没有明说内容，据车子铺程经阔他们破译，上面写的是这样几个字：“要想事办好，先找乔国老。”
刘备找了乔玄，结果真的就把媳妇领回了家。
在程家埠，乃至周围的四乡八庄，要办好什么事情，首先就得钻车子辅。尤其是男婚女嫁，不经过这一关，不保险。
做家长的，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孩子：有事无事，多往车子辅走走，敬支烟，问声好，不吃亏的，别嫌老人话多烦人。
家长嘴上是这样说的，青春期的男女孩子们的脚印也是这样走出来的。
要散布流言蜚语中伤谁，车子铺也是放口风的好地方。
近几年，虽然可以用手机群发信息，但覆盖不了不使用手机的人们。作为重要的传统传播渠道，程美丽来到车子铺发布消息。
程美丽不是好人。
“她妈当初就逼着七十岁的婆婆改嫁，成为一大笑话。”
“随她妈一点，就把这个家搅烂糊了。”
“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人高马大的，走起路来晃晃荡荡，活脱脱一个女汉子。”
“看架势，就是个吃两眼井水的娘们儿。”
“抬头老婆低头汉，难缠。”
“女怕初一男怕十五，她是初一生人。”
“用着人靠前，不用靠后。”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两面三刀，阴阳脸。”
“人情来往的，不沾光就觉得吃亏。”
“占便宜的事，就蟹子打拳瞪起眼来了。”
“她妈就常说：‘有福妨四邻，无福四邻妨’。‘嫁汉子吃汉子，死了汉子找汉子’。”
“牵一头大叫驴强暴了她才解恨。”
煞总的话是程经阔说的。
关于程美丽不是好人，车子铺老人们可能都有同感，只是在这之前没有谁口头上明说出来。
指名道姓直截了当口无遮拦，是年轻人干的事情；一大把年纪了，瞻前顾后左思右想话到嘴边留一半，含蓄一点才是正经。
但今天因为义愤填膺了，也因为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后面的不跟上，似乎就有叛徒的嫌疑。也像上梁山入伙之前，须先杀个人纳上投名状一样，人家都慷慨陈词了，唯有你咕嘟着嘴不吱声，一句恶语恶言也没有奉献出来，什么意思，别是卧底吧，将来有漏风走了的话语，传回程美丽耳朵里，惹出什么不痛快，不开口的那位将有重大嫌疑。到那汤头，老脸往哪搁，只好与亲爱的车子铺拜拜了。偌大年纪，街面上立得住的人物，混到那个份上，那有死了，上埠看护果园好。
这帮老人看一个人，总是先定位，分成好坏两种。父老爷们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头巷尾碰面时脸面上都不显，好人坏人的都是吃了喝了哈哈一笑过去拉倒。可是在心中，却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歪坐在墙跟椅子里打瞌睡的枣树奶奶，是程美丽的太婆婆。按说，怎么地也得上前问寒问暖打个招呼才是，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要挡一挡外人眼。程美丽自进门到出门，就没有正眼瞅一瞅她。
这触犯了老人们的大忌。老人们当初对自己的老人孝不孝的先不论，眼下却十分看重小辈对自己的态度，动不动就以孝或是不孝为标准，定位一个小辈，评判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形成了天然的同盟，即使别人家小辈对老人稍有不尊，自己也感同身受，好似就是对自己的大不敬了，大家必然不约而同地心诛之。
但是今天，因为情况特殊，仅是心诛之的腹诽形式，不足以平民愤了，是故，外加口伐之。
按理说，程吉琴这样的家庭是不该与程美丽家结亲的，都怨程吉琴的弟弟程吉安，一时没有管好自己，被程美丽那个了。
程吉安的父亲程孟尧是村里小学教师，儿子程吉安，文质彬彬，走起路来也是轻抬腿慢放脚，生怕一脚落下去踩死了什么小生命，得罪了神灵。
程吉安还小，不太记事的年代，生产队已经解体。人们家家户户犁橯靶杖一整套农具都各自置买齐全，万事不求人。只是浇地用的柴油机价钱有点贵，单独一家，土地里一年的出产也还换不来一台，就兴起了十家八户搭伙合买一台的格局。使用时，上家用完了，加满柴油，下家用完了，也加满柴油，交付给下下家继续使用。
有一个叫程良新的人，后来成了程吉安的丈人，就是程美丽的父亲，交付下家时给油箱里加的是水。下家的小麦地才刚浇了一半，柴油机熄了火，再也摇不起来。找会修机器的人来一看，大家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没人再跟程良新搭伙了。
好在程良新那时干教师捎带贩卖芹菜，比一般人家积蓄丰厚一些，就自家独力购置了一台。
程良新脑子活络，他打算实行租赁制，谁家要使用的话，按小时收费。
这买卖张罗不起来，生意一直没有开张，只好浇完自家的两亩地就把柴油机抬回家，用塑料布苫罩起来，闲置着。
十几年过去了，村里安装了农灌电，一个小小的潜水泵就能解决问题。
到这个时候，程良新租赁的招数才得以实施。只不过不是他程良新，而是大学毕业回家的程吉安实施的。
程吉安家率先购买了潜水泵，谁家想用，就去找他，一小时十块八块的，收费也合理，皆大欢喜。
小伙子勤快、喜相，很是招人喜欢，老少爷们儿都说是棵好苗子。
那天晚上给程良新家浇地，程良新托词有别的事情，打发闺女程美丽看水道。月光下，明明是程美丽搂住他的脖子亲嘴，第二天街面上却流传着程吉安要了程美丽的详情细节。
程吉安家经历过姑姑当年的风波，要脸面的人家，对流言蜚语心有余悸。话儿没腿跑得可快，传来传去的，担心吉安不好找媳妇，不情愿地结了这门亲事。
程美丽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婚礼之后仨月就生了个小子。满家人为添了这个男孩子高兴了好一阵子。谁知仗着这个本钱，程美丽的脾气也见风长，到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吃几碗米干饭的地步。
公公是个老好人，有事憋在心里，从不跟程美丽正面交锋；婆婆对看不惯的事儿，免不了要说几句，结果往往会激起程美丽猛烈炮火毁灭性的反攻。
公婆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乖乖败下阵来。惯常的动作是赶紧丢下手中的活儿，开街门，出逃躲避。
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饺子里面有钢镚、栗子、糕、糖等八种花样，传说吃到钢镚的，象征着一年发财，吃的越多财发得越大。
程美丽为了多吃到几个钢镚，挓挲着筷子满盘子里胡乱戳插，感觉硬硬的有钢镚的饺子，就放到自己的碗里。公婆、大姑子程吉琴都侧目而视，大过年的，谁也不好声张起来。
程吉安满家都是斯文人，村里人说是书香门第。说话没有高声的，家屋里整天听不到个响声。
程美丽进门，鸡飞狗跳，就连树梢也会摇晃。
小两口睡觉动静也够大，枣树奶奶耳聋听不见，程吉琴和爹娘可都被吵得睡不好觉。
有一天，程吉琴瞅程美丽不在跟前的空档，对弟弟说：“吉安，我真佩服你，别看白天在弟妹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晚上可把她收拾得叫爹喊娘的！”
吉安听了，一脸的羞红。
新人进家门，谁都知道需要有个磨合期，就是吃饭，也有个你家偏淡，她家偏咸的不同口味，何况各人的脾性。但时间长了，各取优点，将会诞生一个完美和谐、生活品质更高一层的成功家庭。
常理用在程美丽身上不好使。
小孙子渐渐长大，爷爷奶奶自然也痛爱有加。亲亲抱抱的不肯离手，睡觉时也把小东西搂进自己的被窝里。
孩子得自小教育，程孟尧做过教师，更是一行一动循循善诱。
听到母鸡“咯咯咯咯哒”地叫唤，小孙子跑去鸡窝捡鸡蛋，就告诉小孙子，把热乎的鸡蛋放到眼睛上滚几滚，长大了看书写字眼睛明亮。
煮鸡蛋给小孙子吃时，教导小孙子把热鸡蛋放两只小手的手心里，对着慢慢揉搓几下，长大了有劲。
程美丽说是封建迷信，把孩子教瞎了。偏不让小家伙这样做。
弄得小孙子很早就学会了两面三刀，做这些事之前，先看看谁在眼前，守着母亲不这样，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又是那样。
睡觉脱衣服时，要把小鞋子两只并排鞋尖朝外放好，别扔的东一只西一只的，早上穿鞋到处抓寻；把小裤子小褂子板板整整地叠好，搭在椅子扶手上，别扔的东一件西一件的，穿的时候找不到。
吃饭时，大人们没动嘴之前小孩子不能先动筷子。筷子要正拿，不能掌心朝下反拿。喝稀饭要双手端饭碗；一只手端时要手心始终朝向自己，不能喝着喝着手心朝外转去了。
小家伙好动，看到谁喝完了一碗稀饭，赶紧站起来替大人盛饭。表扬他有礼貌的同时，告诉他勺子要朝里倒向碗里，不能朝外倒。监狱里给犯人发饭才朝外倒。
还有好多，像吃东西不能吧嗒嘴出响声等等，事无巨细，耐心教导。
这本来都是好事，自小让孩子有好的教养。
但在程美丽看来，这是笑话她，耻笑她家没有教养。
这也成了公婆的不是，心里怨恨，嘴上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反击的适当理由，于是不定找件什么事由，指鸡骂狗发泄一番。
她时常赌咒发誓：“你家可别有什么把柄落我手上。”
如今，机会来了。
程九石经常来家里站站坐坐喝个水拉个呱儿的。走动得勤了，程美丽发现一个秘密：大姑子不在家时，他说不了两句话抬腿就走了；大姑子在家，他的屁股就像钉在椅子上，黏黏糊糊拉起呱儿来没完。
只是俩人都很正经，不像有什么苟且之事那样眉来眼去的，心里也疑惑过，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过年过节的送礼物来，那是感谢大姑子的，帮他招呼客户，自己省不少心。公婆全家都知道。
就是后来，需要在县城宾馆招待客人，带上大姑子，成一两天的不回家，程美丽想象他们睡觉怎么个睡法时，大姑子回家后也会解释，人家程九石怕挂风霜，总是安排自己住在另外一家小宾馆休息。
有时无意中还会落下住宿发票在梳妆台上。程美丽偷空看一看，确实是单人间的，程吉琴的名字，票头上是一家能看出不吃饭只住宿的小旅馆。程美丽上高中的时候见过那家小旅馆，程九石不可能跑到县城找那么一家简陋小旅馆招待高贵客人，他有的是钱。
后来，程美丽见了程九石，还开玩笑刺挠他，给俺大姑子找那么个小地方。待程九石明白了程美丽的意思以后，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着说，挣分钱不容易，省个是个。
秘密的发现是在一天早上，程美丽听到大姑子的干呕声响。
自己不是怀过一回了，程美丽判断，肯定是大姑子的妊娠反应。立马来了精神，从被窝子里嗖地坐了起来，抡上衣服，一把推醒程吉安。
程吉安是个傻熊，傻乎乎的搞不懂让自己听什么，睁开眼又闭上了。
打那以后，看到全家神神秘秘的样子，唯独瞒着自己，更断定其中有鬼。
直到有一天，大姑子说接到通知，要到南方的一个城市进修一年，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肯定是流产去了。
想到这里，程美丽可激动了：总算找到了他们家的疤麻了。
恰巧，有网友叫“曹四邻”的，这时发来一幅微信照片，没有文字说明，只是模糊看出是两个人叠在一起，不知什么用意。程美丽有了先入为主的那个想法，断定这就是程九石和程吉琴叠在一起了。
大姑子前脚走，程美丽后脚就踏进了街坊邻居家门，照着自小看到的老娘有关这类事的路数，右手背拍打着左手心，数叨：“我道是多么有教养的人家，能教养出个什么样的规矩闺女。结果是黄花大闺女要生私孩子了。天老爷爷，也算睁开了眼，让这家人露露丑，也算是报应！”
街坊邻居串遍了，程美丽心犹不甘，掏出手机，发给群里朋友这样一条信息：“大姑子怀孕，请协助查找凶手！”
想想千万可别传回到大姑子手机上，又加了一条：“注意保密。”
结果仅有的八个圈友，都知道程美丽的为人，不愿沾到她，当做一条垃圾信息给删了。
程美丽串街坊邻居的门子，是因为太激动，按捺不住。
发信息给八个圈友，也知道不一定起到应有的作用。因为现在的网络也好、手机信息也罢，都是些不靠谱的货，一阵风一阵雨的，前一分钟说鸡是扁嘴，后一分钟又说鸭子是圆嘴，没个准星。传播个谎言中伤个谁，速度倒是还可以，可惜是已经坏了名誉，都知道可信度不高，真的也会以为是假的，本来就是假的，不给钱恐怕也没有人愿意转发传播。
摁完发送键就猜想到可能会被当作一条垃圾信息给删了。
不消说，最有分量的，还要数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车子铺。只有到了车子铺，才算横到边、竖到底、全方位、边角旮旯也传播到了。
十
程吉琴弟妹是门楼子放火小报仇。
谁都知道，这里是信息集散地。话儿到了程经阔他们这里，权当是跟全世界都讲了，程家埠没有不知道的人了。
摸对方的底细，打探人家老少三辈的行事来头，是适龄青年的父母们操心的头桩儿事情。这是对孩子、更是对自己良心负责的态度。养个狗儿猫儿的，卖给人家，还要打听打听这家人的底细，千万别是个杀把子，掉过腚去就给杀了卖肉吃了。
街上几乎遇不到站着的闲人，大家都在忙碌，怎好打断人家。再说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了结的，总要从根到梢循序渐进，由轻到重地迂回说起才算稳妥。慌急里万一遇人不淑，打听的人就是本家，或者是仇家，到头来就像网上消息，靠不住。这事不可不慎。
偶尔见到有一两个坐着马扎晒日头，头歪靠在墙面上，眼斜嘴歪不自知地流出口水的，若上前问一问，其结果必然是，你说葫芦他说瓢。一张嘴，一整天说不了三句话的嘴巴里，飘出丝丝积攒许久的气味，弄得你觉得触了霉头，几天高兴不起来。
大枣树下车子铺里最理想，那里都是些体面人，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想当年，刘备过江招亲，诸葛亮给的第一个锦囊，《三国演义》没有明说内容，据车子铺程经阔他们破译，上面写的是这样几个字：“要想事办好，先找乔国老。”
刘备找了乔玄，结果真的就把媳妇领回了家。
在程家埠，乃至周围的四乡八庄，要办好什么事情，首先就得钻车子辅。尤其是男婚女嫁，不经过这一关，不保险。
做家长的，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孩子：有事无事，多往车子辅走走，敬支烟，问声好，不吃亏的，别嫌老人话多烦人。
家长嘴上是这样说的，青春期的男女孩子们的脚印也是这样走出来的。
要散布流言蜚语中伤谁，车子铺也是放口风的好地方。
近几年，虽然可以用手机群发信息，但覆盖不了不使用手机的人们。作为重要的传统传播渠道，程美丽来到车子铺发布消息。
程美丽不是好人。
“她妈当初就逼着七十岁的婆婆改嫁，成为一大笑话。”
“随她妈一点，就把这个家搅烂糊了。”
“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人高马大的，走起路来晃晃荡荡，活脱脱一个女汉子。”
“看架势，就是个吃两眼井水的娘们儿。”
“抬头老婆低头汉，难缠。”
“女怕初一男怕十五，她是初一生人。”
“用着人靠前，不用靠后。”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两面三刀，阴阳脸。”
“人情来往的，不沾光就觉得吃亏。”
“占便宜的事，就蟹子打拳瞪起眼来了。”
“她妈就常说：‘有福妨四邻，无福四邻妨’。‘嫁汉子吃汉子，死了汉子找汉子’。”
“牵一头大叫驴强暴了她才解恨。”
煞总的话是程经阔说的。
关于程美丽不是好人，车子铺老人们可能都有同感，只是在这之前没有谁口头上明说出来。
指名道姓直截了当口无遮拦，是年轻人干的事情；一大把年纪了，瞻前顾后左思右想话到嘴边留一半，含蓄一点才是正经。
但今天因为义愤填膺了，也因为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后面的不跟上，似乎就有叛徒的嫌疑。也像上梁山入伙之前，须先杀个人纳上投名状一样，人家都慷慨陈词了，唯有你咕嘟着嘴不吱声，一句恶语恶言也没有奉献出来，什么意思，别是卧底吧，将来有漏风走了的话语，传回程美丽耳朵里，惹出什么不痛快，不开口的那位将有重大嫌疑。到那汤头，老脸往哪搁，只好与亲爱的车子铺拜拜了。偌大年纪，街面上立得住的人物，混到那个份上，那有死了，上埠看护果园好。
这帮老人看一个人，总是先定位，分成好坏两种。父老爷们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头巷尾碰面时脸面上都不显，好人坏人的都是吃了喝了哈哈一笑过去拉倒。可是在心中，却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歪坐在墙跟椅子里打瞌睡的枣树奶奶，是程美丽的太婆婆。按说，怎么地也得上前问寒问暖打个招呼才是，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要挡一挡外人眼。程美丽自进门到出门，就没有正眼瞅一瞅她。
这触犯了老人们的大忌。老人们当初对自己的老人孝不孝的先不论，眼下却十分看重小辈对自己的态度，动不动就以孝或是不孝为标准，定位一个小辈，评判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形成了天然的同盟，即使别人家小辈对老人稍有不尊，自己也感同身受，好似就是对自己的大不敬了，大家必然不约而同地心诛之。
但是今天，因为情况特殊，仅是心诛之的腹诽形式，不足以平民愤了，是故，外加口伐之。
按理说，程吉琴这样的家庭是不该与程美丽家结亲的，都怨程吉琴的弟弟程吉安，一时没有管好自己，被程美丽那个了。
程吉安的父亲程孟尧是村里小学教师，儿子程吉安，文质彬彬，走起路来也是轻抬腿慢放脚，生怕一脚落下去踩死了什么小生命，得罪了神灵。
程吉安还小，不太记事的年代，生产队已经解体。人们家家户户犁橯靶杖一整套农具都各自置买齐全，万事不求人。只是浇地用的柴油机价钱有点贵，单独一家，土地里一年的出产也还换不来一台，就兴起了十家八户搭伙合买一台的格局。使用时，上家用完了，加满柴油，下家用完了，也加满柴油，交付给下下家继续使用。
有一个叫程良新的人，后来成了程吉安的丈人，就是程美丽的父亲，交付下家时给油箱里加的是水。下家的小麦地才刚浇了一半，柴油机熄了火，再也摇不起来。找会修机器的人来一看，大家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没人再跟程良新搭伙了。
好在程良新那时干教师捎带贩卖芹菜，比一般人家积蓄丰厚一些，就自家独力购置了一台。
程良新脑子活络，他打算实行租赁制，谁家要使用的话，按小时收费。
这买卖张罗不起来，生意一直没有开张，只好浇完自家的两亩地就把柴油机抬回家，用塑料布苫罩起来，闲置着。
十几年过去了，村里安装了农灌电，一个小小的潜水泵就能解决问题。
到这个时候，程良新租赁的招数才得以实施。只不过不是他程良新，而是大学毕业回家的程吉安实施的。
程吉安家率先购买了潜水泵，谁家想用，就去找他，一小时十块八块的，收费也合理，皆大欢喜。
小伙子勤快、喜相，很是招人喜欢，老少爷们儿都说是棵好苗子。
那天晚上给程良新家浇地，程良新托词有别的事情，打发闺女程美丽看水道。月光下，明明是程美丽搂住他的脖子亲嘴，第二天街面上却流传着程吉安要了程美丽的详情细节。
程吉安家经历过姑姑当年的风波，要脸面的人家，对流言蜚语心有余悸。话儿没腿跑得可快，传来传去的，担心吉安不好找媳妇，不情愿地结了这门亲事。
程美丽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婚礼之后仨月就生了个小子。满家人为添了这个男孩子高兴了好一阵子。谁知仗着这个本钱，程美丽的脾气也见风长，到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吃几碗米干饭的地步。
公公是个老好人，有事憋在心里，从不跟程美丽正面交锋；婆婆对看不惯的事儿，免不了要说几句，结果往往会激起程美丽猛烈炮火毁灭性的反攻。
公婆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乖乖败下阵来。惯常的动作是赶紧丢下手中的活儿，开街门，出逃躲避。
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饺子里面有钢镚、栗子、糕、糖等八种花样，传说吃到钢镚的，象征着一年发财，吃的越多财发得越大。
程美丽为了多吃到几个钢镚，挓挲着筷子满盘子里胡乱戳插，感觉硬硬的有钢镚的饺子，就放到自己的碗里。公婆、大姑子程吉琴都侧目而视，大过年的，谁也不好声张起来。
程吉安满家都是斯文人，村里人说是书香门第。说话没有高声的，家屋里整天听不到个响声。
程美丽进门，鸡飞狗跳，就连树梢也会摇晃。
小两口睡觉动静也够大，枣树奶奶耳聋听不见，程吉琴和爹娘可都被吵得睡不好觉。
有一天，程吉琴瞅程美丽不在跟前的空档，对弟弟说：“吉安，我真佩服你，别看白天在弟妹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晚上可把她收拾得叫爹喊娘的！”
吉安听了，一脸的羞红。
新人进家门，谁都知道需要有个磨合期，就是吃饭，也有个你家偏淡，她家偏咸的不同口味，何况各人的脾性。但时间长了，各取优点，将会诞生一个完美和谐、生活品质更高一层的成功家庭。
常理用在程美丽身上不好使。
小孙子渐渐长大，爷爷奶奶自然也痛爱有加。亲亲抱抱的不肯离手，睡觉时也把小东西搂进自己的被窝里。
孩子得自小教育，程孟尧做过教师，更是一行一动循循善诱。
听到母鸡“咯咯咯咯哒”地叫唤，小孙子跑去鸡窝捡鸡蛋，就告诉小孙子，把热乎的鸡蛋放到眼睛上滚几滚，长大了看书写字眼睛明亮。
煮鸡蛋给小孙子吃时，教导小孙子把热鸡蛋放两只小手的手心里，对着慢慢揉搓几下，长大了有劲。
程美丽说是封建迷信，把孩子教瞎了。偏不让小家伙这样做。
弄得小孙子很早就学会了两面三刀，做这些事之前，先看看谁在眼前，守着母亲不这样，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又是那样。
睡觉脱衣服时，要把小鞋子两只并排鞋尖朝外放好，别扔的东一只西一只的，早上穿鞋到处抓寻；把小裤子小褂子板板整整地叠好，搭在椅子扶手上，别扔的东一件西一件的，穿的时候找不到。
吃饭时，大人们没动嘴之前小孩子不能先动筷子。筷子要正拿，不能掌心朝下反拿。喝稀饭要双手端饭碗；一只手端时要手心始终朝向自己，不能喝着喝着手心朝外转去了。
小家伙好动，看到谁喝完了一碗稀饭，赶紧站起来替大人盛饭。表扬他有礼貌的同时，告诉他勺子要朝里倒向碗里，不能朝外倒。监狱里给犯人发饭才朝外倒。
还有好多，像吃东西不能吧嗒嘴出响声等等，事无巨细，耐心教导。
这本来都是好事，自小让孩子有好的教养。
但在程美丽看来，这是笑话她，耻笑她家没有教养。
这也成了公婆的不是，心里怨恨，嘴上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反击的适当理由，于是不定找件什么事由，指鸡骂狗发泄一番。
她时常赌咒发誓：“你家可别有什么把柄落我手上。”
如今，机会来了。
程九石经常来家里站站坐坐喝个水拉个呱儿的。走动得勤了，程美丽发现一个秘密：大姑子不在家时，他说不了两句话抬腿就走了；大姑子在家，他的屁股就像钉在椅子上，黏黏糊糊拉起呱儿来没完。
只是俩人都很正经，不像有什么苟且之事那样眉来眼去的，心里也疑惑过，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过年过节的送礼物来，那是感谢大姑子的，帮他招呼客户，自己省不少心。公婆全家都知道。
就是后来，需要在县城宾馆招待客人，带上大姑子，成一两天的不回家，程美丽想象他们睡觉怎么个睡法时，大姑子回家后也会解释，人家程九石怕挂风霜，总是安排自己住在另外一家小宾馆休息。
有时无意中还会落下住宿发票在梳妆台上。程美丽偷空看一看，确实是单人间的，程吉琴的名字，票头上是一家能看出不吃饭只住宿的小旅馆。程美丽上高中的时候见过那家小旅馆，程九石不可能跑到县城找那么一家简陋小旅馆招待高贵客人，他有的是钱。
后来，程美丽见了程九石，还开玩笑刺挠他，给俺大姑子找那么个小地方。待程九石明白了程美丽的意思以后，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着说，挣分钱不容易，省个是个。
秘密的发现是在一天早上，程美丽听到大姑子的干呕声响。
自己不是怀过一回了，程美丽判断，肯定是大姑子的妊娠反应。立马来了精神，从被窝子里嗖地坐了起来，抡上衣服，一把推醒程吉安。
程吉安是个傻熊，傻乎乎的搞不懂让自己听什么，睁开眼又闭上了。
打那以后，看到全家神神秘秘的样子，唯独瞒着自己，更断定其中有鬼。
直到有一天，大姑子说接到通知，要到南方的一个城市进修一年，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肯定是流产去了。
想到这里，程美丽可激动了：总算找到了他们家的疤麻了。
恰巧，有网友叫“曹四邻”的，这时发来一幅微信照片，没有文字说明，只是模糊看出是两个人叠在一起，不知什么用意。程美丽有了先入为主的那个想法，断定这就是程九石和程吉琴叠在一起了。
大姑子前脚走，程美丽后脚就踏进了街坊邻居家门，照着自小看到的老娘有关这类事的路数，右手背拍打着左手心，数叨：“我道是多么有教养的人家，能教养出个什么样的规矩闺女。结果是黄花大闺女要生私孩子了。天老爷爷，也算睁开了眼，让这家人露露丑，也算是报应！”
街坊邻居串遍了，程美丽心犹不甘，掏出手机，发给群里朋友这样一条信息：“大姑子怀孕，请协助查找凶手！”
想想千万可别传回到大姑子手机上，又加了一条：“注意保密。”
结果仅有的八个圈友，都知道程美丽的为人，不愿沾到她，当做一条垃圾信息给删了。
程美丽串街坊邻居的门子，是因为太激动，按捺不住。
发信息给八个圈友，也知道不一定起到应有的作用。因为现在的网络也好、手机信息也罢，都是些不靠谱的货，一阵风一阵雨的，前一分钟说鸡是扁嘴，后一分钟又说鸭子是圆嘴，没个准星。传播个谎言中伤个谁，速度倒是还可以，可惜是已经坏了名誉，都知道可信度不高，真的也会以为是假的，本来就是假的，不给钱恐怕也没有人愿意转发传播。
摁完发送键就猜想到可能会被当作一条垃圾信息给删了。
不消说，最有分量的，还要数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车子铺。只有到了车子铺，才算横到边、竖到底、全方位、边角旮旯也传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