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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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邕将郑璃收为姬妾,当晚却去了纪烟裳的漪兰殿。

    沐鸢撇着嘴不满地说了几句,宋熹微听了却只是微笑。说实话,能如此,其实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不过她们二人也都明白,宇文邕这么做其实是打了当朝大冢宰宇文护一个耳光,自然这几天行事要低调,恐怕有一阵子都不会过来。

    而莲华居少了天子贵气,却似乎更添清幽了。

    不知不觉间又是几日过去,那位只在传说中惊艳世人的兰陵王,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周国。

    宇文邕心中如临大敌,却表现得十分喜欢似的,在宫中专门设了宴,除了邀请诸位朝臣之外,也为宫中一些女眷安排了位置。

    宴席上设在太液池边。宇文邕坐上首,纪烟裳坐在她的右边略低处,而郑璃则被排在了后边。前几日宇文护因着宇文邕纳姬一事耿耿于怀,见此情景也不禁点头,心道皇上还是有分寸。

    只是纪烟裳似乎没什么兴致,一直默默不语,目光也总未见得抬起来。

    灯火通明,那些色彩斑斓的宫灯五步一盏,直延伸到密林深处。黑如泼墨的夜色也被映得发亮,茫茫液池上下天光连成一片。曲径幽深,假山嶙峋,亭榭含翠流丹,烛光辉映下更显浓艳明灿。

    众人今日遂了宇文邕之言并不拘礼,到了席上便开始絮絮地聊了起来,宇文邕看着底下一片交头接耳,微微蹙了眉。

    宋熹微的目光却一直在纪烟裳与宇文护之间流连。前日她才知道,这宇文护按照辈分来说也只能算是宇文邕的兄长,这倒着实令她惊讶了一把,这个宇文邕和纪烟裳原来还是差了辈儿的。宇文护想要藐视皇上,这招也出的太明显了。

    这宇文护看起来要比宇文邕大了至少两纪,却生得威风虎目,气宇轩昂,一袭藏青色宽袖长袍轻轻披着,他只那么静静一坐,整个人的霸者之味便显露无遗,难怪宇文邕视他如最大强敌。

    宇文护只是初始时淡淡地扫了宇文邕一眼,紧接着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开始专心地喝起酒来。

    这时,也不知是谁,就这么高叫了一声:“齐国兰陵王到!”

    就这么一声,原本嘈嘈切切的声音便立时停住。

    宋熹微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似的,说不出的难受。目光一移,便见那边有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人走来。

    越来越近了,她的呼吸也在加重。而坐在她右手边的慧公主亦是瞪大了眼睛。

    那人步履稳健,风度翩翩,飘然似踏着满地金莲而来。他一身峨冠博带,紫棠色的衣袂随风轻飏,风华出众,姿仪无双。若没有脸上那讨厌的黑色鬼面具,他的气场相信能压住在场的一切。

    宋熹微听到来自公主的一声喃喃自语,“这身形为何竟如此熟悉?”

    宋熹微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行至宴会中心。施施然一礼,沉而稳的声音便不疾不徐地淌了出来:“齐国高长恭,见过皇上。”

    这声音浑厚而中气十足,与宋熹微想象的倒是大不一样。闻说兰陵王“音容兼美”,现下看来,似是有些言过其实。

    沉默了很久,兰陵王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而他身后的十几人也都跪于地上不得起身。

    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从行礼开始就要给人设置难题了?不过,这似乎有些小家子气了吧。

    那些朝臣们一向以宇文护马首是瞻,见此情景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宇文护。只见宇文护高高坐着没有丝毫动作,却不再饮酒了。

    这时,宇文邕却哈哈一笑,满座沉默中,这笑声有些突兀,然而他声音清越,却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连传说中兰陵王绝世无双的音色在他面前也只能相形见绌。而他这笑声一响起来,慧公主便悠悠地叹了口气,明显可见对兰陵王有些失望。

    宇文邕笑罢,便摇了摇头,道:“兰陵王太客气了,诸位远道而来,想必旅途辛苦,还是快些起来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熹微分明看见,兰陵王起身时,似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倒是奇怪,难道传说中用兵如神的兰陵王,竟然还会怕这些小场面?但愿是她看错了。

    不过更奇怪的就是,在听说兰陵王要来周国的时候,她曾那样不安,可是在见着他本人之后,却又是这样心安,她似乎不再害怕了。也是,这个人虽然气度绝佳,但却似乎没有宇文邕优秀呢。

    兰陵王在宇文邕的客套话中慢慢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当他衣摆一撩正准备坐下时,又听闻“嘎吱”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他竟然直直地跌到了地上!而原本应该由他坐着的矮几,随着那声嘎吱声已经……碎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这场变故,不仅宋熹微没有想到,就连宇文邕和宇文护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眼神里也满是惊愕,互相对望了一眼,便又错开视线,不知这罪魁祸首是谁。这事干的……还真是漂亮啊。

    这片死寂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儿般的笑声。

    所有人,连同尴尬起身的兰陵王,都在向着那声源看去。

    只见宇文邕右边,那一袭红衣华服的贵妃笑得花枝乱颤。纪烟裳一直默然不语,便是因为留着这招啊。

    那笑够了的贵妃,轻轻撂了撂广袖,脸上带着微微酒醉的酡红,笑意妍妍地说道:“真是对不住,许是工匠又偷工减料了,恩,这在我们周国皇宫倒是常有的事儿……兰陵王殿下,您可不要见怪。”

    宇文邕似乎忍着笑似的,偷偷扭了扭头。

    宇文护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道整人这种事,果然他和宇文邕这种大男人做不来,他们要出手便都是大招了。

    那出了丑的兰陵王,似乎丢了方才进场时气度与风仪,讪讪地以袖掩面,尴尬地说道:“哪里哪里,娘娘严重了。”

    朝臣们这时候对兰陵王已经起了鄙夷之心,一个个目光不善地瞅着他,眼底的嘲讽尽显。

    宋熹微这时候,也没有再管慧公主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了,她心底泛起了狐疑,这个人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跟着兰陵王前来周国的随从们便是再傻,此刻也明白了今日之宴,其实是暗藏杀机的鸿门宴。看来郡王必是要处处掣肘了,他们只担心郡王这回要将这人给丢狠了。

    宋熹微却仍然在奇怪,那个以袖掩面的兰陵王,身姿峻拔,自当是有一股潇洒气韵。他的气质当与阿肃相同,这也是慧公主方才觉得眼熟的原因吧。可是阿肃无论何时皆有周身清贵风度自在流淌,可不似他这般现下如此狼狈。

    纪烟裳听了兰陵王这几声讪笑,自己便笑得更欢了,扭头冲宇文邕娇声道:“皇上,这几个木工好好儿的又偷懒,这回可得严谨着点治治了,害得兰陵王跌了一跤,这事传了出去,只怕要伤了周齐两国的和气了。”

    就天下大势而言,周齐两国现在已经没有和气了。宇文邕听了这话,却不可置否,只冲着兰陵王微微颔首,“兰陵郡王想是坐不惯这矮几,朕命人……”

    “皇上!”打断他说话的正是纪烟裳,宇文邕这时已经皱起了眉头,虽则纪烟裳有意折损齐国的颜面,但她毕竟是一妇人,手段小家子气端不上台面,他本打算自己出手的,听了这声音不免有些不悦,只听那纪烟裳娇笑道:“多亏臣妾想得周到,今日早就备着了一张软席,倒是正好。”

    兰陵王霍然一惊,连忙拱手道:“娘娘好意,在下鄙薄,实不堪受之。”

    纪烟裳却摆摆手道:“兰陵王殿下休要客气,这来者是客,更何况妾身亦早就听闻殿下用兵诡辩莫测若有神助,理当享受我周国礼遇。”

    这么说着,又向身后的翠衣侍女招了招手,那细柳会意,不待兰陵王出言反驳,便又率了两个丫鬟走到兰陵王跟前。那两人捧着一张狐裘软席,神色恭顺,默不作声地将矮几的碎屑清理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软席给铺平整了,这才珊珊离去。

    宋熹微见她们这般小心,纪烟裳又这样殷勤,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兰陵王刚一坐下,便身子一颤。他似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似的,差点没叫出来。纪烟裳这时笑得更得意了,但却假装没有看见,自顾自地饮起了茶水。

    宇文护最是了解自己的干女儿,此刻已经猜到了她必是在软席中插了银针什么的。不过他很佩服,这个兰陵王坐在针毡上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众随扈们明白过来软席有问题,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兰陵王却憋着一口气似的,默然运起内力,减轻自己的身体的重量,使自己即使坐在针毡上也不那么难受。不过他功力不强,自己也晓得撑不了多久,他得想法子先离开。

    宇文邕却饶有兴味似的,应是看穿了兰陵王的心思,又唤了几个舞姬上来跳舞助兴。

    一时管弦声起,霓裳翩飞,荷色衣衫的舞女广袖轻扬,拂面阵阵沁人的香风。

    兰陵王隐忍得很辛苦,偏这时一位舞姬上前来,长袖一扔,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媚眼横波,妖娆乱颤。

    他心中一乱,功法尽弃。底下被扎得生疼,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众人大惊,以为兰陵王终于决定不再窝囊了,要爆发了。可谁知,他弄出这么大动静,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如我为大家抚琴助兴吧!”

    也不待宇文邕和纪烟裳给出反应,他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宫灯深处的琴师中间。

    琴师不明其意,不知道皇帝陛下的命令如何,尚不敢轻举妄动。兰陵王皱了眉头,一把把他掀了出去。

    趁着琴师茫然无措之际,他十指一划,紧接着便悠然的奏起古琴来。

    那琴音痴缠,风流别致,似有脉脉之情难诉,勾人肺腑。使人看见桃花的明媚,柳色的莹瑞,看见三月的江南春水,软软迢迢,青山朦胧隐约,更饶烟水迷离之胜。然后画面一转,登时长空澹澹,鸥鹭灭没,淡烟疏水,山色翠微如清幽画屏,渐至明晰。

    众人不知所谓,但也身觉得琴音高妙世所难匹,便是有心刁难的宇文邕和纪烟裳,此际也不禁深深陶醉。

    至此宋熹微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一件事。

    本来一直叹息颓丧的慧公主,听了这琴音也不禁赞道:“到底是兰陵王,他那琴技亦是名动天下,果然不是虚传。”

    宋熹微看着慧公主那泛着红光的陶醉模样,有些着急。她似乎在这时已然忘了阿肃了吧,或者在她心里,这个风神与阿肃有些相似的兰陵王与阿肃已经融为一体了。

    慧公主似乎是分不清了。

    但宋熹微确定的那件事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兰陵王!

    她梦中所见那人,虽有似海深情,却都悉数隐匿眼角。他的气度并不是南朝骚人墨客的笔下青花触手即碎,那应是一种潇洒磊落、自矜而又不羁的风骨。她曾在阿肃哪里看到过,而在这个人的身上,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

    他的琴弹得确然出神入化,颇有意境,却只是沦为了南朝数见不鲜的俗物,若真遇见嵇康那等风流自结的名士,简直是搬不上台面。

    那兰陵王抚琴之态飘然如画,时一抬眸便见那群舞姬眼底的痴醉仰慕。他心中更是自得,指法变化,曲调陡转,身旁的几位乐师便知他实在卖弄,好在他们也是行家,虽惊不乱,又和着他的调奏了起来。

    宇文邕暗叹这人哪像个叱咤疆场的战神?怎么看怎么像个花架子!

    便是宇文护,也是暗暗摇头,喟然叹一声世人言过其实。

    倒是场中的女眷,除了纪烟裳与宋熹微,似乎全都被那抚琴的男子给夺去了心神一般。

    宋熹微默默无语,忽然眼角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她大惊地抬起头来。

    不远处,昏黄的宫灯下,那人一袭黑裳静静地立着,穿着黑衣禁卫军的衣服,却没带那遮面的布帛,分明便是阿肃!

    他们之间隔了有十丈远,整片的灯光却照不亮他的脸,只隐隐可见其棱角的锋利。

    只这么对望了一下,他便整顿了一下衣衫,带上遮面之帛,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所以那一眼,分明便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