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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安抚了美人,简直像是打了一场仗。潘小园长出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一副嬉皮笑脸立刻垮了下去,换成了疲惫不堪。

    美人的性子倔成驴,之前已经被各路梁山大哥们轮流轰炸、威逼利诱,已经是铁打的耳朵油盐不进。眼下自己这副插科打诨不要脸的画风,给她一个措手不及,大约能稍微让她听进去一点点。

    正盘算着,突然听到美人吞吞吐吐地问出一句:“这扇子……能,能给我留下么?”

    潘小园不回身,立刻道:“不能。”

    身后的声音有点急:“为什么?”

    潘小园咬着嘴唇,心思辗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嘻嘻一笑,一副女流氓的口气。

    “因为扇子是我捡的,只是为了让你正眼瞧我一瞧。如今该说的话都说给你听了,我得赶紧给它毁尸灭迹,不能让林教头发现了。”

    扈三娘沉默一阵,轻轻冷笑一声:“我想也是。他如何会给我出这么损的主意。”

    潘小园简直一口老血。恋爱中的女人不是没有智商,她们只是不愿意将脑力花费在无关的事情上罢了。

    “好,好,林教头最宽厚最善良,因此他是帮不上忙的——扈三娘,路给你指出来了,走不走由你。告辞!”

    推门出去,就看到倚墙而坐的武松,支着两条大长腿,百无聊赖地拿树枝捅蚂蚁玩。

    她撇撇嘴,一步步走过去,脚尖点在他那树枝前头。葱绿鞋儿。

    武松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兴师问罪的脸。

    潘小园吐出一句憋闷已久的哀叹:“你不是说你们混江湖的,不对局外人动手么?”

    武松一怔,眼睛在她身周一扫,没什么缺胳膊少腿,只是裙子袖子有点蹭脏,左手揉着右手腕,眼睛里莹莹点点,一副内伤沉重命不久矣的架势。

    他想起方才屋子里那声怪响,悬崖勒马,憋回一个笑,站起身。

    “谁让你非要来说她?一丈青扈三娘是好惹的?你知不知道……”

    潘小园见他胳膊肘往外拐,双眉一挑,一嘟嘴,“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让她……”

    “别说!”武松立刻打断,霍的站起来,小木棍一扔,大踏步走开,“什么都别告诉我,我还想在梁山混呢。”

    潘小园赶紧跟上,笑嘻嘻问他:“你当真什么都没听见?”

    得到肯定的答案,才算彻底踏实。把武松请过来,也算是将自己的“劝降”行为赋予更多的合理合法性。那些看守扈三娘的小喽啰,因为武松要玩蚂蚁,全都给赶到了另一头。潘小园说话声音又小,自然也没人能听到。

    但武松随即又说:“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那姑娘有什么好,值得你担这么大风险救她?”

    潘小园被这句问话弄得有点惆怅,想了想,也不跟他卖关子,毫不客气地说:“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若是没有你们‘梁山好汉’——唔,不包括你——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你们大丈夫讲究不走回头路,做下的事就不后悔。我一介无权无势小女子,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这种小事上给你们拖拖后腿,可不妨碍什么替天行道吧?”

    武松不言语,她这番长篇大论看似无赖,居然却很难找到反驳的理由。

    “再说……你不觉得,扈三娘那第三战,输得太莫名其妙了么?”

    武松立刻道:“半个梁山都这么觉得,但没证据,谁敢瞎猜。再说……”

    潘小园赶紧点头表示明白。再说,若是武松不放水,她本来也是三战两败的命运。就算第三战输了,也谈不上是什么飞来横祸。

    但武松显然也属于“认为扈三娘输得蹊跷”的半个梁山中的一员,否则今日根本不可能有这个闲心,陪她出来玩蚂蚁。

    她这才想起来还没跟他道谢,赶紧拉拉他衣角,认认真真表示谢意。

    见他不置可否,又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太宽了?”

    武松斜睨她一眼,不假思索地说:“既然做了,又何必扭扭捏捏的。你只要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旁人怎么觉得,是褒是贬,管他做甚!”

    潘小园心里一暖,简直想就此抱住他蹭蹭。果然是他的性格。宽以待人,宽以律己,这人倒是表里如一。

    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红,耳朵根有点烧。他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梁山第一猥琐男、矮脚虎王英要娶媳妇了。娶的是山东第一美人、一丈青扈三娘。

    消息传出去,整个梁山泊,从山顶的聚义厅到山下的养鱼塘,全都静悄悄鸦雀无声,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过去在梁山,若是有哪个好汉千辛万苦说上了媳妇,那简直是全山过年的节奏。新郎定然是祖坟冒青烟,连摆三天的宴席算是少的。来赴宴的各位兄弟们一个个眼冒绿光,一人一声“嫂子”,就有把新娘子吓哭了的。过后再来个摆擂比武、醉饮而归,一定要尽兴才罢——那已经不单单是对新人的祝福,更是一群孤独人的狂欢。

    最近的让人津津乐道的一次婚礼,主角是山下开酒店的朱贵。他是王伦时代的元老,四十岁的光棍,虽然长得还算对得起观众,到底是强盗出身,没人愿意跟他。

    好在朱贵一直做着酒店掌柜,迎来送往的,跟外人接触得多了,也终于撞上了大运。一日酒店里来了一对穷苦父女,老父亲突发急病,很快呜呼哀哉,留下孤女一人,无从投奔。朱贵帮忙料理了老人家后事,顺理成章的就把无家可归的姑娘给拐到手了。

    虽说那姑娘生得比他还磕碜,眉目间依稀神似李逵,但是在新婚宴上,也被众好汉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捧成了嫦娥貂蝉,度过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当然这是潘小园来梁山之前的事了。这一年来,梁山泊的好汉们桃花运普遍不旺,再加上限婚令的实施,恐怕有一阵子看不到这等热闹了。

    可那个王矮虎,居然赶上了限婚令的末班车,娶的还是武艺高超,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

    多少人暗中悔青了肠子。早知如此,当初看到扈三娘输了最后一场,就该不顾一切上去英雄救美,把美人捞到自己怀里多好!

    但大多数人都自重身份,死也练不出王矮虎那等脸皮和无赖——谁让他抱着晁盖的大腿嚎啕大哭,以死相逼呢?也没有他的那份谈判力——谁让他在江州时奋不顾身,替宋江挡过刀挡过枪,挡过官兵的箭雨呢?

    几位老大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婚事。反正扈三娘左右已被判了死刑,眼下有个机会让她活着,活着比死了有用。

    况且她也同意了,保证再不寻死。人总是惜命的,差点死过一次,不会再寻第二次。

    至于嫁的谁……反正她在扈家庄当大小姐的时候,也没能自己选过。

    于是聚义厅里,静悄悄地张灯结彩,静悄悄地布置成一片大红。请帖发遍全寨,却只来了一小半。除了王矮虎少数的好基友,譬如燕顺、郑天寿,就是没心没肺只知道凑热闹的二憨,譬如陶宗旺、李逵,还有就是抹不开面子的老好人,譬如柴进、宋江。

    不过另外一位数一数二的老好人林冲倒没来,份子钱也只给了寥寥几个子儿。

    武松问潘小园,要不要也派人去送点份子钱。潘小园十分豪爽地签了五贯:“给。以后有他用得着的。”

    武松有点含糊,看着罗圈腿把那钱抱走了,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她:“你到底跟扈三娘说什么了,今天不会出人命吧?”

    潘小园微微一笑:“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我有那么厉害?”

    两人相对而坐,一张小圆桌,一壶酒,两碟下酒菜,门口侍立两个小弟,十分坦荡。

    跟他闲扯:“这几日山寨里可有大事?”

    “大事没有,但……”武松看着她将一碟果子摆在桌上,不客气拈了两个,才说:“最近几日,山寨的收支款项里,有没有什么……嗯,意外之财?”

    潘小园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脱,想了一阵,才点点头:“嗯,怎么了?”

    武松笑道:“是前几日我说的,有江湖朋友递上拜帖,要来拜山,似乎带了挺重的礼。我是粗卤小民,看不出那些东西值多少价。”

    潘小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嘻嘻笑着说:“怎么,人家的礼物,你还挑三拣四不成?”

    话这么说,还是起身到里屋去。贞姐在萧让的私塾里上课,她负责的那一点点简单工作,做到一半,眼下都整整齐齐摊在桌上。对应武松所说的日期,潘小园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相应的“待收款项”。

    回到厅里,告诉他:“是些金珠宝贝,折合约莫两万贯,已经记录在册了。”梁山上的公款收支向来透明,礼单又是大庭广众之下递的,不怕人知道。

    武松得知,沉思片刻,点点头。

    潘小园却忍不住好奇八卦了:“来的是什么人,一出手就是这么重的礼?够全梁山吃一个月啦!”忽然心头掠过什么奇怪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说:“不会是……来招安的吧?”

    武松嗤笑,欣赏一下她一脸紧张的神色,手伸出一半,差点忍不住去捋她眉间那个“川”字。

    “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一般的江湖朋友,回头见到了,我再跟你说。”

    说完两句,又吃了几个果子,这才觉出盘子里的东西有些不一般,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潘小园指着笑道:“倒是识货!你尝尝这碟子旋炒银杏儿,跟你以前吃的有什么不同?”

    武松皱眉品品,只能说:“似乎是更清香些,不是梁山上自产的?”

    她扑哧一笑:“才不是!郓州东南有个齐家堡,知道么?”

    武松点点头。乱世中盗匪频出,稍有些实力的乡里人家,都会出资供养乡兵民兵,保卫门户。那个什么齐家堡,想必便是和以前的祝家庄、扈家庄一般,是个地方武装势力。

    “齐家堡后身有好大一座山,那山上都是千年老银杏树,产的果子山东独一份。”潘小园笑眯眯说完,拈起一颗银杏,凑到他眼前,“便是这个了。”

    武松失笑,接过吃了:“怎的梁山还和他们贸易起来了?”黑道山寨和乡民武装,不一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吗?

    潘小园掩不住得意,嘻嘻笑道:“跟他们停战了。以后不去那儿借粮,改为定期收保护费。”又指指盘子里银杏,“这个是附送。”

    “实验保护区”的政策大获成功,既减少了不必要的兵员伤亡,还增加了收入,更在周围百姓心中植入了个仁义的名声。眼下梁山周围已经开辟了七八个保护区,“梁山驻保护区办事处代表”的位子也成了肥差。几位老大举一反三,忽然觉得,对于难啃的地方武装,是不是也可以怀柔一下?

    武松大吃一惊,不信,又吃两颗银杏,就一口酒,味道摆在那里,才半信半疑,笑道:“怎的我还不知道,你却先知了?”

    潘小园严肃回答:“因为那拟定保护费的数额,是我负责核算的呀!”

    武松一怔,眉毛弯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提起酒壶,给她满上。

    “潘女侠通晓江湖事务,手下干将无数,横霸一方,以后遇上什么事,小弟还得来仰仗你帮忙,到时可别排不上队。”

    这人心眼针鼻儿大,逮着机会可劲儿嘲讽。不就是记恨她那句话,什么不用他照顾,今后可以自力更生么?

    潘小园手指头轻叩,挤兑一句:“现在想起来抱大腿,也不嫌晚了点儿。”

    “抱大腿”这个新词汇,自从有一天潘小园无意中说出来,笑倒一大片人之后,已经成为了风靡梁山的流行语。梁山上小弟认大哥、大哥们互相拜把子,天天都在上演不同姿势的结纳大戏。“趋炎附势”、“阿谀谄媚”之类的词太难听,也太文绉绉,糙汉们记不住。倒是这个新词儿十分生动形象,画面感十足,顷刻间住进了众草根的心中。

    可武松对这个词却是接受度一般,尤其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眼睛不由自主瞥一瞥那桌子底下的垂垂裙摆,裙子下面若隐若现的膝盖的轮廓,两颗浑圆并在一起,笑一声,微微抖动一下。

    还兴高采烈地让人抱她大腿,真不介意自己给自己制造口头上的便宜。

    喝一口酒。懒得跟她计较。

    一阵喧闹由远及近,时不时来上两声噼里啪啦的怪响,是走了调的胡琴喇叭。吹打得外面天昏地暗,一队惊鸟扑棱棱地逃离出去。

    武松往外张一张,“送亲的队伍。眼下往回走呢。”

    很难想象聚义厅的婚礼大堂上,此时是怎样一番静悄悄的尴尬。就连那刚解散的鼓乐队,也不像以往那样兴高采烈意犹未尽。走过这一带耳房,声音的碎片也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此起彼伏的说笑聊天骂娘,隐约都是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有人却谨慎,“嘘”了一声,呵斥道:“说谁是牛粪呢!”

    遥遥听见被斥的那人嘟囔着还嘴:“我是我是,我巴不得当那牛粪,成了吧!”

    潘小园冷眼旁观武松那坐不住的样儿,往他手里塞个酒杯:“你别管。”

    武松挑眉。当初是她一个劲儿的撺掇,酒色齐施,忽悠他管了这闲事,现在倒撇得干干净净,摆明了过河拆桥,当他是鲁智深呢?

    潘小园知他不服气,杯子沿儿轻轻磕着桌子,眯起眼,眼尾甩出点慵懒的光,轻声细语:“心疼美人了?”

    武松:“……”

    “要是看不下去,现在还来得及去抢人,把她娶回来啊,没人拦得住你。”

    武松脸黑了一刻,偷眼看到对面一副大喇喇看戏的神色,才舒畅笑起来:“我又没赢她,人家看不上我。”

    潘小园抓起三五个银杏儿,一把塞嘴里。这人是得便宜卖乖呢?真该把董蜈蚣请过来,教教他怎么说话。

    表面上依旧和和气气,抿嘴微笑:“要是人家看上的是你呢?”

    梁山水泊内港汊纵横,犹如迷宫一般。官兵来围剿时,一个很管用的应对之策,就是用水军前引后追,将官船逼到无法通行的芦苇荡里,再一举擒获。这是长年累月的经验,效果出类拔萃。然而就算是如此,也要给官兵留有些许纵横的余地。若是逼人太甚,让对方看不到希望,不免出现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官兵们武功大进、水性大增,反而杀出重围——这也不是没发生过。

    眼下武松一不小心,让她话赶话的赶进了芦苇荡,心里头一股子气乱窜,终于无师自通地找到个出口,冲到双眉间,顶出个光明磊落的微笑。

    “要是人家看上的是我……那也不关你事。”

    悠悠然吐出这句宣言,到底没坏到家,还是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眼看着白净脸蛋涌上微微的晕红,犹如被看不见的手匀匀擦上一层胭脂。眼睛一眯,从银杏果变成了烧刀子,带了一层绒绒的火。

    他忽然觉得这模样也不错,忍不住大笑起来。

    潘小园咬咬牙,闷头灌了一杯淡酒。决定以后就算逗他也得有个度——什么“不关你事”,完全照搬她自己的经典语录嘛。

    南腔北调的鼓乐队慢慢走远了,消失在下山的土道中。

    一碟子炒银杏果儿吃光了。潘小园尽地主之谊,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去加。弯下腰,小锅里盛出第二盘银杏果。

    听到身后的人站起来,朝她走了两小步,静悄悄停在她背后几尺。忽然一句平平淡淡的:“今天月底。明日开始,那个劳什子限婚令,就要动真格啦。”

    潘小园忽然心口一紧,仿佛后颈上被人栓了风筝线,轻轻的一提。手一抖,一铲子的银杏果就咕噜咕噜滚回了锅里,有几个还俏皮跳了跳。

    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酸,立刻回道:“嗯,关你什么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才想起来赶紧直起腰,挺胸抬头,就是不太敢回身。额角沁出细细的汗。

    似乎是过了长长的好一阵,才听他一声低低的:“你别赌气。”

    潘小园手上又是一僵,赶紧把盘子端稳了,眼尾一弯,想笑他一笑。那笑容却像细雨后的彩虹,闪了闪,便躲到不知哪里去了。

    能说出赌气两个字,这人情商真是提高了不少,记性也不差。只可惜,有些事,他大约永远也不会理解。

    她她最终还是没敢跟他太坦诚,微微回转腰身,见他神色如常,那一丢丢坏气早就不知被收到哪儿去,这才斜了他一眼,重弯下腰,把那些逃脱的银杏果儿盛出来,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二哥你知不知道,那天去见扈三娘,我有一句话没敢跟她说。倘若林教头真的脑子进了水,要娶她过门,我姓潘的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哪怕再让她摔十七八个跟头,也得跟她再吵一架。”

    “嗯,为什么?”

    “我要告诉她,你虽然是妇道人家,可也是响当当一个人,不是什么物件儿。喜欢谁便喜欢好了,何必为了一纸婚书,一辈子拴在那个男人身上。林教头若是哪日厌了你,可以有一百种理由将你扫地出门。而你呢,将来哪怕有半分后悔,都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你扈三娘有手有脚有本事,何必做这么不对等的买卖?”

    一番话说出来,其实心里已经后悔了,没来由的有些后背发毛。这番“宏论”说不上惊世骇俗,毕竟有些离经叛道,是个“不守妇道”的苗头。尤其是这话对武松说出来,无异于刀尖上跳舞,冰面上行车。但凡他对她的信任稍微不到家,也许就会产生些不可收拾的后果。

    武松果然立刻表示反对:“世上哪有那么多喜新厌旧的男人。你瞧孙二娘、张大哥,能说他们过得不好么?”

    “孙二娘还能把她老公扛在肩上走路呢。”

    “有关系么?”

    “武二哥,我再问你,你敬重不敬重你宋大哥?”

    “那当然。”

    “当初他邀你来梁山,你是不是不假思索的就来了?”

    “是,怎的?”

    “倘若宋大哥当初跟你说,希望你一辈子留在梁山卖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梁山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山上加入了什么牛鬼蛇神,你都不许反悔,不许下山,否则就是梁山的叛徒,就是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武松有些奇怪,笑道:“宋大哥怎么会这么说!他当时只是邀我来聚义,说能碰见不少志同道合的江湖豪杰。还说若我不习惯梁山的规矩军法,随时可以离开。”

    “倘若宋大哥真的那么说了呢?”

    “那就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兄弟义气,梁山再好,我可也不来了。——别说我,这里的大半兄弟,怕是都得马上打包走人。”

    潘小园点点头,心里撂下一块大石,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话说出口,后果不受自己控制,但总好过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

    她默默无言,盘子里盛满香喷喷的银杏果,递过去:“给。”

    武松顺手接住,这才将方才两人那番对话捋了一遍,眼中慢慢现出些黯淡的神色。

    “武二明白了。”

    “你不明白!我……”

    “我明白!”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三个字不容置喙。

    潘小园不敢再跟他顶嘴。正局促着,外面咚咚咚一阵急促跑步声,接着一声火急火燎的“大哥!”

    打破了所有的难堪和寂静。

    罗圈腿瘫在门外,捂着胸口喘着气:“大哥,你、你快去……聚义厅,出……出事了,老大们叫……赶紧、集合!”

    武松放下手里的银杏果儿,霍的站起来,低头看了潘小园一眼,目光中的疑问一目了然。

    潘小园微微皱眉,心里没底,也站起来,叫过自己小弟:“肘子看好门户,肥肠跟着,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