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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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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病房门口,月楼调整好笑容,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齐整的被褥和各种生活用品。

    “他俩去哪里了”?月楼思忖道。

    她坐在床沿等,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月楼笑道:“我一定要用最温暖的笑容,最愉悦的心情迎接他。”

    从九点半等到十点,她终于按捺不住,跑到走廊问护士道:“你知道这间病房的人去哪里了吗?”

    护士想了想,微笑道:“我看见你丈夫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下楼去了。”

    “下楼?他大约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七点左右吧?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我是准六点给孩子打得吊瓶。”

    月楼勉强笑道:“好的,谢谢你。”

    她又进去等,从九点等到下午两点。其间,她看了聪山带来的书,洗了换下来的尿布,出医院吃了午饭,睡了午觉。

    她也想了很多事情。

    “我的家庭很幸福,甚至从没看见过父母红脸,除了病痛,我也没有经受过任何痛苦。改变我的恐怕只有他吧?吸引我的是他眼中的寂寞,我想要搂住地是他心底的忧伤,一汤匙一汤匙喂下的并不是药,而是一缕缕绵长的情丝,为他生下的并不是孩子,而是能够照亮他心扉的温暖的阳光。”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

    “这当然不能完全归罪于惜蝶的出生。在孩子出生前,他岂非已经跟陪酒女郎睡过?岂非已经因为不相信我而打过我?岂非也因为破产的事而深深责怪过我和父亲?”

    “塑造他的家庭和性格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促使我和他相遇的力量又是什么?”

    “这恐怕是一种极神秘,极恐怖的力量吧?”

    她只有在非常非常无助的时候会这样想。

    平常她都会笑着迎接每一天的阳光,拥抱丈夫和孩子柔软的心灵。

    到三点时,她终于走了,流着泪走了。

    “去云雁那里吧!看到她我至少不会难过。”

    月楼到云雁家时,云雁牵着只金毛小犬沿柏油路笑容满面地走来。看到月楼,她抱起小狗,朝她跑了过来。

    月楼脸色苍白,虽在笑,可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云雁看着月楼红红的眼睛,认真地说:“怎么了?”

    月楼苦笑道:“我和聪山又在闹别扭,前天孩子因为我感冒了,他连医院都不让我去。今天一早他就抱着孩子去了外边,见都不愿见我。”

    “走,进去说”。云雁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月楼。

    室内很暖,云雁把月楼解下的围巾,脱下的皮裘,手包搭在衣架上,给她打开电视,拿出水果,便上楼泡茶了。

    临上楼时,她还不忘将小狗放在月楼怀里:“照看好她哦!”

    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月楼不禁思忖道:“她好幸福啊!如果再添个孩子,她岂非会更加幸福?”

    “茶来喽”!云雁巧笑着走下了楼。

    月楼捧起热茶,泪珠断帘般洒了下来。

    云雁从没见过月楼哭。

    从前她总是在自己伤心时安慰自己,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她如沐浴在阳光下的仙子般没有眼泪。

    可这时她竟然哭了。

    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云雁抚摸着月楼颤抖的脊背,轻柔地说:“你和聪山不是一直很恩爱吗?现在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孩子”。月楼恨恨道,“当然我和他的性格本来就非常不同。他太自卑、太孤独、太怯懦,太一意孤行。因为他这样的性格特点,我们已经发生了诸多不愉快。最要命的是在如何教养孩子这件事上。”

    “他无论如何做当然都是为了孩子,但是你也知道他是孤儿。孤儿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总是有些怪异。他让惜蝶吃她不喜欢的东西,当惜蝶不接受时他甚至硬往她嘴里塞。”

    云雁怒道:“这也太过分了!你难道就不管管吗?”

    月楼啜着茶,过了很久很久才放下,缓缓道:“我当然管啦!正是因为我管,他才认为我故意触犯他的底线,才会和我越来越僵。”

    “底线?什么底线?”

    月楼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其实就是他的思想。他希望把女儿培育成坚强,独立,能忍受苦难,承担责任的女强人,所以他才会硬往孩子嘴里塞她不喜欢的东西,在她还没睡好的时候把她叫醒。”

    云雁想了半晌,皱眉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呢?有没有想过让阿姨养孩子?”

    “当然想过。我下午抱孩子过去,他晚上就又抱回来了,还发老大的火呢。”

    云雁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办法呢?”

    月楼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办法?”

    聪山本来说要在去年夏天给梦瓷买空调的,后来他直接买了靠近咸阳湖的一处别墅。

    别墅面向咸阳湖,无论早晨晚上梦瓷都会打开窗户,让清爽的空气在房间流淌。她当然还会坐在后面的阳台上看绿树的浓荫和偶尔经过的行人。

    她当然不是在看行人,而是在看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从前年六月月楼怀孕开始,她等了多久呢?她等多久才能看到一次聪山呢?好的是聪山每个月都会往她的账户里打钱。

    她最起码不会挨饿了。

    是四月初的一天早上,梦瓷看着别墅区里栋栋造型各异的别墅和生长在别墅间的樱树、梅树、法桐、合欢,银杏。

    “樱花开得真好看呢”!梦瓷娇笑着说。

    她穿得是一件粉色长裙。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穿粉色大多时候都会显得很俗气,但她却是例外。你如果这时在石墙外看见了她,一定会觉得她很可爱、美丽,洁净。

    也就是在这时,一辆深紫色的汽车驶到了石墙外,车上的人把车停在了别墅旁的车位上。

    梦瓷思忖道:“这旁边再没有其它别墅,他难道是来找我的吗,可是我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辆汽车啊!如果他敲门,我就立刻报警。”

    她探身死死盯着车门。

    “竟然是聪山”!她想跳下楼去拥抱他,就算摔断腿也在所不惜。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移动半分。她只是呆呆地看他开门,行过长着绿衣的青砖,看他自旋转楼梯上来。

    她想朝他微笑,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涌了好多好多。

    聪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抱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多温顺的人呐”!聪山忖道。

    他的眼泪竟也流了出来,滴在了梦瓷的头发上,一滴一滴,打得梦瓷欲哭无泪。

    她的泪岂非已流了太多太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瓷发现聪山始终没有动弹过。她抬起头,看见他正痴痴地盯着墙壁。

    “嗨!你先去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梦瓷娇笑道。

    聪山没有开口,没有行动。

    “那我就扶喽!”

    她的身材十分娇小,力气也很小。虽只几步路,却已累得面颊通红,汗流不止,一步一趔趄。

    可她仍在扶,即使累得吐血也要扶。

    她抱聪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从来都是他抱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抱过他。不知为何,自己觉得自己必须抱紧他,用自己的爱,自己的生命抱紧他。

    在离梦瓷家半公里的地方,聪山就已经看见了她。

    墙壁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阳台上放着各种姿色的春花。一抹粉色在群花间跃动,如同阳光,又如同惊鸿。

    “她还在,无论我离开多久,她好像一直都在。”

    聪山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妻子不听自己的话,孩子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培养,这对一个男人来讲岂非是莫大的耻辱?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自己吃得穿得本质上都是月楼的,可他又怎能不去想?

    “她还在!梦瓷还在”!聪山呼喊道,“原来真正爱我的是她,真正离不开我的也是她。”

    她看着自己打开门,踏着长着绿衣的青砖走入客厅,看着自己走上旋梯。

    抱住她时,自己的心情完全舒展了开来。他无法描述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春燕飞回了檐下的旧巢,浪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见到了妻子孩子。所以他才会哭,才会看着墙壁,回忆起无数的伤心事。

    梦瓷抱住聪山,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膛里。聪山抽泣起来,梦瓷轻抚着他的背,用最轻柔的声音哄他。

    “我知道你的身世,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吧”?梦瓷孩子般单纯地笑道,“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家在水乡乌镇,父母是种田的,他们很恩爱。我还有个姐姐,她嫁给了邻居家的男孩。娘说让我也在乌镇成家,我才不干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西安来吗?”

    “不知道”。聪山讥讽道,“难道是来找恋人?”

    梦瓷娇嗔道:“哪有?吸引我的其实是‘长安’这两个字。‘长安’,‘长安’。”

    “我虽然不识字,没有文化,可这两个字本身仿佛就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梦瓷沮丧地说:“来到西安后我才发现此‘西安’非彼‘长安’。”

    她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不过上天却让我遇见了你。你知道吗?遇见你那天正好是我来西安的第五天!‘五’是我的幸运数字呢!”

    聪山‘呵呵’笑道:“你好可爱,说的每个字都让人发笑。”

    “你终于笑了”!梦瓷欢喜地说,“我们去散散心吧!”

    聪山道:“去哪里?”

    梦瓷抿着嘴道:“嗯……还是由你决定吧!”

    聪山温柔地看着她,道:“你说。”

    梦瓷眼睛瞪得雪亮:“去植物园?春天的植物园一定非常漂亮!”

    当时的西安植物园在如今的翠华山地质公园附近。

    大铁门上有个白色黑字匾额,上边写着‘西安植物园’五个大字。由于不让私家车开进植物园,聪山把车停在了对面的停车场,和梦瓷步行入园。

    入园后,靠墙的右边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中间有一条较窄的路弯曲地通往园子深处。

    园林设计中最外环都是最宽阔的路。

    梦瓷看着标示牌,指着右手边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建筑道:“那里边是热带植物哦,我们去看看吧?”

    “好的。”

    由于要保持高气温,建筑物里很闷热,大多数游客的鬓角都布满薄薄的汗水。梦瓷也不例外,掏出手帕擦着鼻尖和鬓角的汗水。看着她的动作,聪山的心忽得开始躁动。

    “那是什么?怎么那么高”?梦瓷注视着一株高大的柱形植物道。

    “是巨柱仙人掌吧?”

    “仙人掌?十几米高的仙人掌”?她惊愕之情溢于言表,牵着聪山的手灵巧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柱形植物。

    “‘巨柱仙人掌’!果真是仙人掌!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仙人掌?”

    聪山心道:“这当然是一种适应性进化。”

    他没有和她谈论什么进化问题,只是说:“它想长高就长高了呗。”

    梦瓷踮起脚尖,眨着眼道:“我也想长高,可是怎么长不高呢?”

    “那几棵难道是棕榈吗”?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对面靠着墙壁的几棵高树。

    这几棵树的高度约在十米左右,长着孔雀羽毛似的叶子,树干上还有鱼鳞状的纹路。

    “是。”

    “我平常见的棕榈树不过三四米高,这些怎么会这么高呢?”

    “因为它们原本就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它在它的故乡岂非总会生长得更好。这个道理就如同人在自己的家乡总会生活得更幸福。”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