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花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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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曾听过许多关于情爱的故事,但是刚刚化形几十年的殷绛仍然不懂得罗姹口中的“喜欢”有怎样的含义,也不清楚自己对她抱有的感情是否就是所谓的喜欢。只不过,自己为她做了男子,她却为别人做了女子,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便不愿再推开门出去了,他不想见到罗姹,不想见到师父,不想见到任何人。在屋中一锁就是好几天,直到师父渡真仙君发现他的异常去找他,他的房门才终于打开。

    除了罗姹,殷绛最信任的人就是师父。因此,当师父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如此低落时,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半点隐瞒地说了:“阿罗说,她选择化为女子是为了那位神将札楠。”

    师父意外地微微皱眉,但意外只是短短一瞬,随即他便恢复了如往常般的平和超然,仿佛看透了世间万事百态,浅笑问道:“阿罗为他化为女子,你有何不悦?”

    “我是因为她才决定化为男子的。”

    然而师父却对他的话一笑置之,“你们曾经有过约定要你为她化为男子、她为你化为女子吗?”

    “没有……”

    “所以说,你是自愿为她化为男子的?”

    殷绛点头。

    “既然如此,无论她因为什么化为女子,都是她的自由,你又为什么生气呢?”师父问道。

    殷绛一时哑口无言,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又似乎什么地方不对,但他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是自愿付出的,的确没有立场因为没有得到期望的回报而责备对方,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很难过。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师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世事并非如你所认为那般泾渭分明,不是你付出了,对方就必须要回报。你若真心喜欢、珍爱一个人,你的付出就不必计较得失。”

    师父一身白袍飘逸不染尘埃,连声音都不起半点波澜,“你只需记住,感情有一厢情愿与两相情愿之分。若是两相情愿,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一厢情愿且求而不得,则无需强求。有时候,守候和放手,也是一种拥有。”

    ***

    仙土上的岁月祥和宁静,五百年光阴不过弹指。这五百年间,殷绛终于懂了自己对罗姹是怎样的感情,也渐渐开始明白师父当年所说的话中的含义。

    如同獬豸公正、狐族狡猾一般,花木族也有一个普遍共有的特性:执着,或也可称之为偏执。许是因着铭刻在种族传承中的执着,几百年过去了,罗姹始终喜欢那位神将,殷绛也一直倾心于罗姹。

    替师父送完典籍回府的路上,殷绛被一名仙娥撞到,险些从云上跌下去,可那仙娥却好像没发现自己撞到别人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前飞。他向那仙娥望过去,觉得那背影非常熟悉,怎么看怎么像自家师妹。不对,不是像,那就是阿罗,他绝对不会把阿罗认错的。

    “阿罗!”他叫住她。

    罗姹停了停,转过头来眨眨眼。见是殷绛,她忽然笑了,朱唇一弯,明眸流盼,眉心半开的海棠图腾娇艳欲滴。她身披万里彩云飞身向他而来,猝不及防地,他被那笑容耀花了眼,甚至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近在眼前,眉飞色舞地对他道:“师兄,刚才我遇见札神将了,他对我笑了呢。”说着,她开心地转了个圈,裙摆轻盈地散开,像春日里原野上摇曳着的小小的花朵。

    “对了对了,他还给了我这个小玩意儿。”她摊开手掌,露出了被她握在手心的玉雕小兔子。

    原来她这样高兴是因为那位神将,原来方才的明媚笑颜不是为自己而展露,殷绛心下有些微的刺痛。但转念他又想,只要她快乐就好了,哪怕她的笑容从来都只为另一个人绽放,也没有关系。

    如果她的快乐从来不是源于他,那么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默默守候在她身后,守护她的心意,就像他平素所做的那样。如同师父所说,若是一厢情愿且求而不得,则无需强求,守候和放手也是一种拥有。

    他看着她细心地收好乳白的玉雕小兔子,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才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罗姹练舞练得愈发卖力。她一向对舞蹈感兴趣,闲暇时会到仙乐府去和司乐的仙人们学舞,过了这许多年,她已经比乐府的很多仙娥舞得更好了。

    等她练累了,停下来坐在草地上歇息,殷绛翻手化出一只琉璃葫芦递给她,葫芦里装的是她最喜欢的桂花蜜水。他问:“最近怎么练舞这么勤奋?”

    她用袖子擦擦额头的薄汗,“怎么样?我的舞蹈有没有进步?”

    “当然有。”

    她一口气喝下大半的花蜜水,白嫩的手指把玩着琉璃葫芦。葫芦转了好几个圈,她犹豫道:“师兄,你说……如果我跳舞给札神将看……”

    后面的半句话被她咽回肚子里,她沮丧地叹一声气,“要是能跳给他看就好了,我练舞这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跳给他看。但是我怕跳得不好,反而让他不喜欢我。”

    一直以来,殷绛都以为罗姹是因为喜欢舞蹈才刻苦练舞,却不想她连学舞都是为了那个人。

    他忽有些心疼她。虽然同是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但是她与那个人的距离却比自己与她的距离要远得多。他可以守在她身边,陪她经历所有悲欢,看见她每一种表情,知晓她所有心事;她却连和心上人说话的次数都寥寥可数,每一次接触都小心翼翼,把对方每个友善的小举动当做恩赐,接受时心花怒放激动不已。

    她是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珍宝,可在那个人面前,她让自己变成了尘土,这教他怎能不心疼。

    “不会的,对自己有信心些,阿罗,你的舞蹈很美。”

    “真的?”她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再次黯了下去,郁郁道:“但是我该怎么让他看到我的舞呢?我总不能跑去跟他说‘札神将我想给你跳支舞’吧?”

    殷绛不忍心见她如此困扰,摸摸她的头发说:“这个就交给我吧,我来替你安排。你只需要把想要跳给他看的舞蹈练好,让他惊艳就好了。”

    罗姹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师兄,你真好!”

    ***

    札楠神将有个小嗜好,他爱喝仙界美酒霜玉露。但是霜玉露非常珍贵,仙人们往往只有在盛大的仙宴上才能喝到。

    殷绛的师父渡真仙君所掌管的是仙妖二界之间的交涉事宜,与仙妖大门总守将札楠向来交好。殷绛从师父渡真仙君那听说了札神将的喜好,心生一计,于是便瞒着师父,去酒神处帮忙照料果园。耗费近一年时间,他终于用自身灵气为酒神培育出酿制佳酿所需的一种极其脆弱难以成活的浆果,以此换来两坛陈年霜玉露。

    人间以新年为节日,仙界则以一甲子之初为节日。拿到霜玉露时正赶上甲子节,借着甲子年节的名义,殷绛将两坛霜玉露献给师父。同时,他又特地向札神将放出了师父手头有霜玉露的消息,引他前来府上。

    消息刚刚放出去一天,札神将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府上来了。渡真仙君隔着老远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是札楠神将的喊话:“渡真,听说你这有好酒,让我来尝上几口你不会介意吧!”

    话音落,札楠神将已经到了渡真仙君面前,渡真无奈道:“我才刚把霜玉露拿到手,你就闻见了?鼻子倒是灵。怎么,几十年不来我这一次,今天竟为了两坛酒屈尊驾临了?”

    听说札神将到了,殷绛马上去了师父和神将对酌的地方附近,时刻留意着神将的动向,一旦札神将打算离开,殷绛就会通知罗姹。罗姹则穿了最美的舞衣守在出府必经之路旁的草地上,一收到殷绛的信号立刻开始假装练舞,好让札神将能“恰巧偶然”看到她跳舞。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札楠神将出府时果然遇见了正在练舞的罗姹,并被舞姿吸引,不禁驻足欣赏起来。

    殷绛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他登上府中一座楼阁,从高处远望,但见葱荣树木掩映间,她如一只翩跹起舞翻飞的彩蝶,水袖扬起的波纹当真就如水流般柔美流畅。

    神将走后,殷绛问她神将说了什么,她脸颊绯红,支支吾吾地:“就……说我跳得好呗……”

    “没了?”

    “还……还有……他又给我作了首诗。”

    “哦?说来听听?”

    她双手覆住脸,羞赧地跺了两下脚,绣鞋上的翠鸟也跟着振了振翅,“哎呀,我都紧张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他作了什么诗!”

    他能想像被她覆在手掌底下的容颜有多么的娇羞和喜不自胜。故作促狭地笑了她几声,他问:“终于让他看见你跳舞了,这下高兴了?”

    “嗯……”她停了停,手慢慢放下来,抿起嘴唇仿佛在思考什么,“师兄,我想……我想把我的心意告知给札神将。”

    “什么?”

    只要有思想,便会有贪欲,实现了一些愿望以后,就会渴求更多。她不会只满足于给他跳一支舞得到几句赞扬,反之,在得到他的欣赏与肯定以后,看到希望的她更加想要接近他,想拥有他。

    “我想告诉他我的心意。”她重复一遍,问:“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呢?”

    她的双手紧紧绞着,看得出来她很不安。殷绛想和她说那个人的坏话,想说有很多仙女和妖精都整天围着那个人转,想说那个人嗜酒如命脾气一定很糟糕——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的珍宝推向另一个人的怀抱。但他又不忍心看见她伤心失望,最终点了点头,回答她:“会的,我们小阿罗这么漂亮,比别的仙女仙娥都要漂亮,谁会不喜欢呢?”

    连连被夸赞,罗姹有些忘形,得意道:“我也觉得他会喜欢我,毕竟他为我作过两首诗呢……不,是一首诗,和一篇赋。他还送过我一只玉雕兔子,要是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就不会送我那个了。”

    她自顾自说着,“既然他也对我有好感,那就由我主动些先开口吧。师兄,我想写一封信将心意传达给他,等我写完,你替我交给他好吗?”

    “好……”

    在以后的岁月里,关于罗姹,殷绛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她提出要写信表白心意时,他没有说出内心对此事的真实想法。

    其实他认为,札神将也许会有些欣赏罗姹,但却不可能是喜欢她的,因为他知道喜欢她爱她的人该有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现,而这样的眼神和表现,那个人统统没有。但是,他没有告诉她这些,而是答应替她送信,间接鼓励了她的告白。

    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时他没有说,是因为担心说出来后她会伤心。然而,当时他心底所希望的,或许就是她能因为被拒绝而对那个人死心,转而能够看见自己的好。

    但如果早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就算会被她讨厌怨恨,他也一定要告诉她:那个人不爱她,也不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