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左道江湖 > 19.不欢而散【55/100】

19.不欢而散【55/100】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仇不平这人,很奇特。

    第一眼看去,绝对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天榜高手。

    他没有任豪那种随身的气魄,也没有黄无敌那样的莽气,更没有五九钜子的风轻云淡,也没有艾大差的夸张癫狂。

    他与桃花老人倒是有些像。

    都是那种常态下会泯于众人的人,桃花老人背着落月琴,拄着桃木棍,像极了一个落魄的老琴师。

    而这仇不平,身穿黑色儒衫,留着文士髻,也像极了一个开私塾的中年夫子。

    他身上一点江湖气都没有。

    与这青龙山的天下第一寨,与这绿林中的第一寨,有些格格不入。

    就好像是一群喊打喊杀,满口粗话的黑帮人士中,混进去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抱着课本的,沉默的大学教授。

    而且那教授,还是这群黑帮人士的绝对首领一样。

    很不协调。

    但他身上,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就好像是他站在这里,就如定海神针一样,压得整个是非寨近两万余人,都要按照他当年定下规矩做事。

    没人敢反抗,甚至没人敢提出意见。

    这不是霸道之气。

    眼前这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中年人身上,也没有那股霸道之气,怎么说呢...

    更像是一种阴沉,一种死寂,一种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被蛇缠着脖子却无法反抗的气质。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狼。

    像是一头失去过狼群,独行天下。

    又在竭力狂战后,重新拥有了更强大狼群的头狼。

    像极了你孤身一人,在月下荒野上,见到的那头死寂的孤狼。

    它虽没有呲出牙齿,也没有任何敌对之色。

    但看到它,你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看着那只狼的眼睛,你就知道,只要稍稍不妙,那头狼的利齿,便会在下一刻咬穿你的脖子。

    再把你连皮带肉的吃下去,化作它纵横天下的能量。

    它统帅着庞大的狼群。

    却很少和狼**流。

    离群索居,它不需要狼群供奉它,不需要狼群围绕它,甚至不需要狼群理解它,它只需要这群饿狼按照它的意志去行事。

    只需要在面对强敌时,它能带着毫无畏惧的狼群搏杀。

    不管眼前拦路的是虎是熊,都要在狼群噬咬下化作遍地枯骨。

    这真是一个独特的灵魂。

    仇不平站在自己的椅子前方,那张椅子并不奢华,也不如其他山寨大当家那样,喜欢用兽皮装饰。

    它就是一把普普通通,有些破旧的椅子。

    但是非寨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把椅子只属于一个人。

    任何胆敢靠近那椅子的不轨人士,都不需要仇不平吩咐,就会被他身后的是非寨狼群们撕碎开。

    “你,留下。”

    “其余,出去!”

    仇不平的手指指了指折铁,又指向门口。

    语气简洁。

    刘俊山和吴世峰立刻向门外走去,他们已经习惯了大当家这等说话的方式,其他喽啰们也飞快退出去。

    青青有些担忧小铁,但在山鬼的护送下,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离开了聚义厅的木楼。

    花青公子和浪僧走的更快。

    谁也不想激怒仇不平。

    尽管他看起来很和气的样子。

    就算是毫无畏惧的山鬼,在与仇不平的目光接触时,也会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寒意,而一向喜欢说话聊天的花青公子,此刻也异常沉默。

    浪僧更是死死的捏着手中佛珠,这檀木佛珠,随时可以当成暗器打出去。

    不同的人。

    看到的风景也是不一样的。

    在他们这地榜高手眼中,他们能看到仇不平带来的威胁。

    他就如一杆挺立天地的长枪,其寒光几欲刺破太阳,容不得任何挑衅,胆敢轻举妄动,能得到的,就会是一枪穿心的下场。

    就算是身法最好的花青,也不觉得,自己能躲过那一枪。

    “轰隆”

    聚义厅木楼的门,被刘俊山缓缓关上。

    大厅中光线一暗,但还有光芒自窗户照入,使这里稍显暗淡。

    折铁一人站在大厅中,他背着自己的重剑,与疑似父亲的人共处一室。

    本该是亲人相见的场面,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该上前,还是该等待?

    是主动说话?

    还是等他先开口?

    “你叫什么?”

    就在折铁内心无措时,坐在椅子上的仇不平,突然开口了。

    这一次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似是有一丝人性回归。

    “我被师父捡回去,他便让我跟了他的姓,他说我乃是天地之间上好的镔铁,需要千锤百炼,才能成就绝世利剑。”

    折铁老老实实的说:

    “于是,师父便叫我折铁。至于我原本的名字...”

    少年偷看了一眼那坐在椅子上,正盯着他看的仇不平,少年停了停,小声说:

    “我不知道。”

    “你没有名字。”

    仇不平的语气这一刻变的更轻柔。

    他从折铁脸上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说:

    “我仇家乃世代书香门第,为幼子取名自然不能马虎大意,本想等到你抓周之礼后,再从典籍中寻得一个好名字的...”

    这个男人罕见的说了一长串。

    他这十几年里,大概都没有如此顺畅的说过这么多话。

    自己似乎都有些不太适应。

    他停了停,继续说:

    “你只有小名,你爷爷唤你为‘虎儿’,想让你无病无灾,如幼虎般健康成长,他曾对我说,要叫你‘去疾’。

    但我未曾答应。

    那时,前朝国灭,我身为琅琊学宫的经史祭酒,跟着少帝去了临安,仇家也搬迁到临安。

    在临安蹉跎几年后,赵虎便请我做太子太傅。

    我恨那赵虎谋夺江山,得位不正,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又恰逢当年2月,赵虎疑似被刺杀重病。

    朝中一片大乱,我便辞了官,带家人从临安回返潍坊老家。”

    仇不平闭着眼睛,对折铁说着过去的事。

    声音中,没有太多感情,就像是说着其他人的故事。

    折铁并不在意,他在用心听。

    “那是...正定9年,那时候,齐鲁之地还不如这般混乱,虽偶有北朝劫掠,但尚且安定。”

    仇不平长出了一口气,放在椅子上的双手握起。

    他说:

    “待到家中,你便在三个月后时出生,那是我仇家大事,你是嫡子,家中有了香火传承,乃是大好喜事。

    你爷爷,你二叔和婶婶,还有你嫁到商丘的姑姑,也带着一对儿女回家探望。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日,家中张灯结彩,街坊邻居前来祝贺,整个镇子都喜气洋洋。

    我在那一日,启程去拜访一位同窗,想要在老家建一座小学宫,也传授一下圣人道德。

    呵呵,那时候我还笃信这些。”

    仇不平轻笑了一声,他的拳头握紧,有骨节碰撞的清脆声音。

    他说:

    “但天有不祥风云呀,我刚离了家,便听闻有南朝溃兵退入潍坊,心知不妙,急忙回家,但已经晚了。

    整个镇子,都被血洗一空,到处都是尸体,那伙贼人还放了火。

    火光冲天啊,映红了大半夜色,我就走在那尸山血海中。”

    “你爷爷倒在正堂,护着你姑姑,他脚边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你叔叔死在屋中,你婶婶护着你母亲和你逃离绝境...

    镇子之外三里处,我寻到了她们和贼兵的尸体,但唯独不见你。”

    仇不平的声音,这一刻极度沙哑。

    不需要去看,便能知晓他内心此时的苦楚。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份苦楚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反而像是一坛老酒,在岁月中不断发酵。

    那苦楚已经不再是痛苦,它已经化为了一抹悲凉,一抹遗憾。

    一个洞。

    一个刻在心上,永远不会被填满的洞。

    那是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又被胡乱缝合在一起,在那躯壳中,换了种更残忍的方式,继续存活。

    “我杀了他们。”

    仇不平的语气又变得冷漠下来,就如冬日里一阵风,平静的让人心头发寒。

    “寻得百鸟朝凤枪的第二个月,我便找到了那群溃兵,他们已经在这青龙山落草为寇,还有些人分散了出去,在整个齐鲁游窜。

    从上至下,从长官到小卒,去过镇子的,总共437人...

    我儿,在你脚下,就埋着那437人,他们跑得最远的一个,甚至到了云贵,但我还是翻山越岭,找到了他。”

    “437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尽数埋骨于此。”

    这几句话,说的折铁心头发寒。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到的只是青石铺就的地板,但那地板中仿佛也渗出刺眼血迹。

    这三层小木楼,也在这一刻,变得阴风阵阵。

    “我儿,你说,为父这算是报仇了吗?”

    仇不平睁开了眼睛。

    刚才的痛苦,愧疚,绝望,失落,狰狞,愤懑,疯狂似乎都消散开来,他眼中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平静和气的状态里。

    他看着折铁的脸,他说:

    “这就吓坏了?真是脆弱啊,我儿。

    你还没听为父这十几年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要是都说出来,怕是要把我儿吓得夜不能寐呢。”

    “与为父初见,是不是觉得幻想破灭?是不是觉得自己恨不得没有这个杀人如麻的父亲?”

    仇不平的语气变得讥讽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讥讽自己,还是在讥讽折铁。

    几息之后,他喟然长叹:

    “我儿啊,为父做梦都想回去过。

    回到那凄惨一日,用我手中枪,阻止悲剧,为父做梦都想都在老家宅子里,和你母亲一起陪着你长大,教你孔孟之道,圣人之学。”

    “为父做梦都想...

    只可惜,为父已经不配了。

    为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仇云舒,为父而今叫仇不平!

    断人间是非,仇天下不平。”

    仇不平站起身,有些意兴阑珊。

    他扶着椅子,往日挺直如枪的脊背,也似乎弯了下来,再无纵横天下的义气,只剩下了满身疲惫。

    他挥着手,对折铁说:

    “还能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我最后的遗憾也已经补全,你的友人们看上去都挺可靠,便随他们去吧。

    在山寨住上几晚,便随他们下山去。

    我知你寻遍齐鲁,想找到父亲,我儿。”

    仇不平低声说:

    “可惜,你在这是非寨,再也找不到当年那饱读诗书,一身正气的仇云舒。

    他已经…

    随着你母亲一起死了。”

    “等等!”

    眼看着仇不平要离开厅堂,折铁顾不得内心五味杂陈,他上前一步,握住了仇不平的手臂。

    在折铁伸手时,仇不平明显想要闪开,以他的武艺,折铁就算反应再快,也绝对碰不到他。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躲开。

    任由那手放在了自己手臂上,他回头看着折铁,不发一言。

    只有眼中还有询问。

    他又变回了那个对万事都不感兴趣的仇不平,变回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天榜高手。

    “我的大哥,虽然不是结义大哥。

    但他对我很好,还救过我,在我被通巫教和五行门绑架,要送去给青阳魔君当材料的时候,沈秋大哥救了我。”

    折铁咬着牙说:

    “他现在被青阳魔君掳走,来齐鲁之地寻我,请你...请你帮我们救回他!”

    “嗯?”

    仇不平发出一声鼻音。

    在听到折铁说自己被五行门绑架,还要被送去给青阳魔君当材料时,仇不平眼中闪过几缕寒芒、

    但转瞬即逝。

    他听完了折铁的请求,他说:

    “既是为你而来,便留在是非寨便是,等那艾大差过来,我自会料理。若你那大哥能活到那时候,他自然得救。”

    “我...”

    折铁还想说什么,却被仇不平出声打断。

    “莫要再说了。”

    仇不平背负着双手,走向木楼阶梯。

    他说:

    “我是非寨遭遇南朝攻击,北朝又在旁虎视眈眈,正是危急存亡之时。

    你虽是我儿,但我还有万余名兄弟。

    我会救你,但我也要救他们!我儿,你那大哥一人之命,可抵得上两万性命?

    这世间,若真有那么多公道,你我之间,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我意已决,就这样吧。”

    仇不平挣脱小铁的手,快步走上阶梯,小铁维持着那伸手的动作,怅然若失。

    不多时,他转身走向门外,步伐沉重,充满失意。

    而在二楼之上,仇不平挥毫铺墨,在大张宣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高兴”

    “曲邪”

    “艾大差”

    仇不平盯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名字,他轻声说:

    “此番之后,若是非寨还在,我便去找你们聊上一聊。”

    “敢碰我儿…

    真是,杂碎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