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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酒桌上我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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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晏铮那里回来后,莫小笙莫名其妙地浑身不自在。

    她从半夜回来就一直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到天色大亮,她还没有睡着。本来困得出奇,但一躺在床上,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银票比她心大,自打回来之后就舒舒服服地窝在床边上眯缝着眼睛睡觉,粗大的尾巴来回一扫一扫的,像个长长的鸡毛掸子。

    太阳已经出来了。莫小笙枕着胳膊,又翻了个身。

    她觉得晏铭这个人实在是太阴了。

    这个论断下得轻易,她甚至都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内心就开始呼号:这是个何其阴森何其恐怖的人啊!

    他们只不过见了一面,就一面,还是隔着马车窗帘连脸都没看清的一面。他就把自己的家世身份祖宗十八代调查了个清清楚楚,甚至把自己在黑风寨的老底都给翻了出来。

    在晏铭面前,即使什么都不说,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她都有一种不着寸缕、浑身上下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怕感觉。

    关键这样的人,还丝毫不藏着掖着地告诉她:我叫晏铭。

    看那下人的反应,这名字也不像是假的。莫小笙不解,出门做事遇到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就这样全盘托出地交代自己的真名,是不是也太草率了些?

    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告诉自己假名字。

    莫小笙在心里呸了一口。这种被人彻彻底底鄙视智商的感觉,真是太差了!

    不知道又躺了多久,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而后一个懒散放荡的男声慢慢传进来:“莫老板,说好了今天的酒局一起去的,怎么还没起啊?”

    肖白?

    酒局?什么酒局?

    少顷,莫小笙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一面起身一面对着外面道:“这就起了,等一等我!”

    “等着呢。”

    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音调,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却让人觉出带着几分风流气息的挑音来。

    阳光漫无遮挡地洒在门外,在屋子里透着雪白的窗纸,能看到一个高挑个子的男人斜斜倚靠的身影。

    莫小笙拿冷水洗了把脸,把自己之前那件橘红色的袍子换成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衫,外面又罩上一件云锦披风,头发拿根白玉簪高高束起,倒是显出几分翩翩公子的摸样来。

    打开房门,莫小笙理了理衣角,一个无比嫌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怎么又是一身男装?”

    莫小笙抬起头,正对上肖白那一双极有特色的桃花眼,这双眼睛存着三分笑意,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总结道:“不过这身倒也还行,不至于丢我的面子。”

    莫小笙翻了个白眼,一偏身,绕开他径直走了过去。

    肖白是莫小笙隔壁钱庄的老板,家中几代经商、家底殷实,平日里都是一副闲散没正形的样子。前些年也是在一个酒局上,莫小笙无意结识了这位酒量惊人的浪荡公子。两人对月兴起,生生喝光了几坛好酒,倒也生出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情谊来。

    打那之后,这位肖老板便时不时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从铺子里捞她去形形色色的酒场里赏玩体验。虽说是能喝酒算不上什么本事,但是自古以来,大事都是在酒桌上谈妥的。莫小笙跟着肖白辗转酒局这两年,倒也打通了不少财路。

    所以,这次肖白要带她去酒场,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今日去的酒场是个雅场,人们大多不为饮酒,只为吟诗赏景、助兴风雅而会。按照书上讲,去这种酒场的大多都是雅士贵族,需得谈吐得当,打扮的文雅些、妥贴些,才不至于遭人鄙夷。

    当然,在东阳这个小地方,所谓的雅场也不过是个噱头罢了。酒足饭饱之后,那些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家伙们都是涨红着脸一掀袍子,单脚踩在凳子上划拳骂街,唾沫星子横飞,跟街边酒馆里那些喝酒闹事的小混混没什么分别。

    酒场设在东阳城西的一座小竹楼里。这里算是东阳的郊区,背靠大山,树木花草众多,但因为是在冬天,自然也没什么风景好赏。不过好在这家竹楼为了招徕客流,在窗外人工造了些石林风景。石林旁几丛杂草横斜,加上一个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的人工湖,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这次的酒场规模不小,除了东阳的不少商户权贵,还有很多操着东夷口音的商人。楼内燃着香,几十步便可见一个颇为精致的红泥小火炉,想来也是为取“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典故。

    这些火炉上都咕嘟嘟烧着酒,旁边放着桌案酒具,想喝的人可以随手取用。

    莫小笙跟在肖白身后,照例给每个来往的人笑眯眯地行礼问候。肖白却是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少见他主动跟什么人打招呼,顶多行个颔首礼或是微笑一番。不少人亲自过来给他敬酒,也都被他推辞了。

    他长得瘦高,偏又生了一张俊美风流、眉目含笑的脸,在这一帮酒肉商贾之中,倒也显出几分脱俗的清高来。

    “怎么,馋虫都收回去了?”

    莫小笙难得见肖白有酒不喝,有些稀罕,谁知肖白却操着一副十分欠揍地表情,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今日不饮酒,只谈风雅。”

    说到“风雅”的时候,肖白的眼梢又是溢满了笑意。他突然怅然叹息一声,对着莫小笙补充道:“不过像你这样的,除了会跟人梗着脖子喝酒之外,还真不知道能风雅到哪去?”

    “……”

    知道这人说话做事从来都不正经,莫小笙干脆不再理他,撇着嘴腹诽道:“就知道编排别人,像你这种家里开钱庄的,整天都是看着一屋银子睡觉,还好意思跟我谈风雅?”

    后来她又想了想,这一屋子酒肉饭囊如果都配的话,肖白这样说也算不上过分。

    果不其然,所谓的“雅局”不到半个时辰便转换了画风,喝的面红耳赤的商户们勾肩搭背,言语间都开始不再谈论诗词歌赋、造化哲学,而是朝着黑道上哪家刀子用得溜、万香阁中哪个妓女身材好,东阳附近哪个地方倒卖假货管得松的方向进发。

    因为今天放了话,肖白忍者酒瘾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独自附庸风雅去了。莫小笙和一群商户围坐在桌子旁,手里举着个装满酒的茶杯,脸上红扑扑的,正喝得尽兴。

    她的酒量是在黑风寨里练出来的,一般人确实也灌不醉她。不过个把时辰,举目四望,桌边已经横七竖八趴倒一片了。

    “王老板,来,再碰一个!”

    莫小笙举着酒杯绕过桌沿,朝着一边唯一没有被撂倒,但已经喝的目光发直的王守余走去。王守余也懵呼呼地拿起酒杯,满脸笑意地和莫小笙碰了碰杯沿。

    “大人今天给夫人在铺子上买的胭脂,我明天就托人给您送到府上,咱们银货两清!”

    莫小笙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又是一杯酒下肚,王守余看着莫小笙的脸,突然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来,这位一直跟他们称兄道弟的莫老板,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嫩丫头罢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她处事的时候,却总会不由自主地忘记这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被晏铭刺激的,莫小笙今日喝了不少酒。她脸颊红红的,加上一双带着些醉意的杏眼,到让人看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迷蒙美丽来。

    王守余今年五十岁,早些年冒着风险捣鼓盐铁生意发了家。他虽说平日里在外面呼风唤雨,却是个怕媳妇的主,平日里在家里瓮声瓮气的,连个贴身的婢女都不能有。看着莫小笙又在茶杯里把酒倒满了,一个念头迅速闪过王守余的脑海。

    并没有接过莫小笙递过来的酒杯,他趁着几分醉意,突然大胆地抬起手来,手指就要划过莫小笙的脸颊。

    他心里念叨着,这个小姑娘的脸,真水灵真好看呐……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开始,他的手却不知为何被突然一股大力一扳,猛地压在桌上。而后,一股剧烈的疼痛迅速自掌心袭来。

    “啊!”

    王守余痛呼一声,猛地朝掌心剧痛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一只手鲜血淋漓,一块白色的碎瓷片贯穿了他的手掌,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桌板上。

    “莫小笙!你……”

    “哎呀,王老板,你怎么了?”

    莫小笙眼眸微动,惊呼一声。她手中的茶杯早已不见踪迹,几块碎瓷片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上,还沾着点点的未来得及饮尽的美酒,莹莹暗泽闪烁其中。

    王守余瞪大了眼睛,顾不得剧痛,心中惊寒骤起:这茶杯,莫非是被莫小笙生生捏碎的?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徒手?

    几个茶楼里的下人循声赶来,看到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连忙把王守余搀起来。王守余的手钉得很结实,只要稍微移动一点便是钻心的疼痛,只这一下,他便几乎要把眼泪鼻涕都给叫出来。

    “啊!疼!别碰我的手!”

    下人被王守余吼的几乎有些崩溃,只能无奈地冲着周围喊道:“有人吗?快帮忙找大夫啊!”

    而此时此刻,周围的人都是或趴或躺,酒气冲天,连走稳几步路都是个问题,自然也没有人理会他。

    正当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莫小笙却突然凑上来,唇角一挑露出一个笑来。

    “不如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