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释厄录 > 第五十八章 山有扶苏

第五十八章 山有扶苏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啪!啪!”

    指头粗的荆条,伴随着急促的喘息,狠狠挥落。

    跪在地上的身影挺直腰背,眼看着衣襟上渗出点点血迹,眉头一丝未抖,只是静静看着面前一道道灵位。

    “让你辞!让你辞!”

    “身不修!家不齐!你还辞!”

    “我上下打点,腿跪肿,头磕紫,做了一遍一遍的狗!”

    “就为了给你,求了一份差事,你说辞就辞了!辞了!”

    “该断的不断!”

    这人一身酒气,四十五六岁,身体干瘦,面色枯槁,额头皱纹遍布,苦闷双眼怒火朝天,忧愁嘴角咬牙切齿,一边怒骂,一边不停的挥着荆条。

    “啪!啪!”

    声音远远传出,祠堂大门外的几个娇俏丫鬟紧紧攥着手绢,两眼泪汪汪的,伸长了发髻,偷看着门缝。

    老爷又打公子了,公子书读好,武功也好,还那么俊俏,老爷是怎么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还有没有天理了?要是夫人还在,他敢吗?

    “呼,呼”

    打的累了,那人半弯着腰,拄着膝,张大了嘴狠狠喘息一会,扬起荆条,就要再抽。

    看见那背后片片的暗红血迹透过衣襟慢慢渗出,手抖了抖,扬了几次,终究没有抽下去。

    那人蹙起眉头,看着儿子只是挺直着腰,静静的盯着面前灵位,额间皱纹慢慢凌乱起来。

    林立的牌位暗黑深沉,暗红正楷,描绘着一个个名字,在烛光下时不时闪过一道道血色微光,像是头颅上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

    被先祖们盯着心里发慌,那人扔掉手中的荆条,砰嗵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列祖列宗砰砰砰的磕了起了响头。

    为臣不忠,

    为子不孝,

    为友不义,

    为父,也无能。

    跪伏良久,才慢慢直起腰来,紫红着脑门,看着身侧的儿子,沉默良久,轻声问道,

    “扶苏。”

    “你,是不是,也在责怪为父?”

    满身伤痕,一直不言不语的秦扶苏眼中光华闪动,转身看着父亲。

    当年那个文采飞扬,俊美无比的父亲,现在一脸沧桑,嘴角颤抖,满眼愧疚,带着些许闪躲。

    弯起桃花眼,安慰一笑,秦扶苏俯身下拜,温声说到,

    “秦氏一族,一百三十七口,李氏一族,八十九口,都是父亲救的。”

    “儿子从未埋怨过父亲,父亲也不要再为当年抉择心生愧疚,伤了身体。”

    跪伏在地的秦扶苏听到身边阵阵呜咽声起,眼中也渐渐潮湿。

    济南城破之前,父亲秦松桥出城投降,做了史书中遗臭万年之人,从此带着两族二百多口人,在这金陵城受尽白眼,也无颜再回济南府。

    外人白眼尚能理解,家族里的人受多了白眼,也渐渐的生起怨恨,冷嘲热讽起来,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能带着母亲和自己远远的躲在这金陵一角,忧愁苦闷的活着。

    母亲性子刚强,本就愧疚难当,又受了族内讥讽,没多久也一病不起,药石无救,撒手西去,只有父子两人,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默然无语。

    起身看着长袖遮面低声啜泣的父亲,秦扶苏静静的等着。

    十年苦闷,心中死结,被儿子一语道破,秦松桥泪如雨下,呜咽不止。

    枉读圣贤书,背烂了正气歌,济南围城之时,也想过引颈成一快,青史刻两笔,搏得一个忠义之称。

    可看着半大的儿子,想着秦李两家这二百多口,犹豫良久,还是在最后关头,做了小人。

    愧对挚友铁铉,朝中满是白眼,亲人也反目相讥,秦松桥心中酸楚愧疚,只能寄于杯中烈酒,混沌度日。

    良久,泪湿满襟,秦松桥拾起下摆,狠狠的抹了一把脸。

    自己做了叛臣贼子,为人不齿,虽说被永乐帝封了个六品小官,朝会都是背靠着大门口喝冷风,自知终生再难寸进,只能将一腔期望放在儿子身上。

    看着面前的儿子,俊美风采,文质彬彬,又有一身好武艺,可惜担着自己这个叛徒之后的名头,再加上始终不肯放下手中那柄铁铉的银枪,人见人避。

    文人清流是别想了,动动笔就能把你写的想死,只能从军了。

    好不容易打点上下,腰弯的都快断了,替他捞了个小小差事,期望他以后在军队里一步步走上去。

    这才一个月不到,今天酒醒了,看见他只是在床上躺着发呆,好奇问了声,没想到只有轻飘飘一句我官辞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秦松桥长叹一声,眼看儿子无心为官,将来肯定无缘治国,平天下更是遥不可及,这身修了也无用,只能从齐家开始了。

    “能跟父亲说说,辞了官职,要做什么吗?”

    低头一礼,秦扶苏轻轻的说到,

    “儿子想出去看看大好河山。”

    得,齐家还没张口,人就要跑,胸口又是一阵烦闷,看着对面儿子嘴角翘起,秦松桥强忍着没有拉下脸,

    “咱们家还有些积蓄,你就算逍遥一生也行。不过,你今年二十五岁了,是不是?”

    “是,二十五了。”

    祠堂里一片沉寂,门外一阵凉风吹过,差点被装傻的儿子气的跳了起来,秦松桥耐着性子,看着秦扶苏,

    “为父是说,是不是,先成个家?”

    秦扶苏眼睛眯起,沉默的望着地面,秦松桥咬了咬牙,轻声说到,

    “十年了,别等了。”

    儿子对女人从来不假辞色,秦松桥心里清楚明白,就是因为那柄银枪。

    当年自己夫人,将秦家祖传下来的紫玉鸾佩作为聘礼,放在那小姑娘手掌心。铁铉也将他的祖传双枪中的雪蛟画眉作为回礼,亲手交到儿子手上。

    儿子三天两头跑到铁府中,说是看自己小媳妇,彼时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眼看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奈何天下大变,奈何铁铉公一身铁骨羞煞自己。

    济南城破,火海滔天,小姑娘十年音讯全无,多半香消玉殒。

    儿子表面随和,但心思重,主意也拿的定,万事从来不说出口,可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眼看着推了一桩桩婚事,在这祠堂里跪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静静的跪着,任凭荆条加身,只有一脸平静。

    十年来父子二人第一次把话说开,试着去安抚对方,儿子倒是把自己心结解开了,自己作父亲的,也只能忍着痛,要抽去他胸口的那根刺。

    “别等了,十年了。”

    “父亲愧对铁家,每次见了霜姑娘,都远远躲着,头都不敢抬。”

    “等父亲到了下面,去给你铁叔父赔罪,任打任罚。”

    “可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听父亲的。”

    “别等了。”

    秦扶苏端正起脸色,看着对面也忽然正襟危坐颇为紧张的父亲,恭敬的回到,

    “不等了。”

    “真的?”

    “真的。”

    大喜之下,秦松桥喜形于色,跳起来,手指摩挲着开始盘算起来,

    “王家的女儿不错,李家的也好,周家的那个据说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明天父亲就去找最好的媒人,多给些礼钱,肯定给你娶一房贤妻。”

    跪坐在地的秦扶苏叹了口气,看着着急上火的父亲,轻喊了一声,

    “父亲。”

    “怎么,你要反悔?大丈夫一言既出,怎可”

    “不是,疼。”

    吹胡子瞪眼的秦松桥忽然满脸羞愧,绕道秦扶苏背后,看着整个后背都血红一片,愧疚的说到,

    “为父下手重了,为父有错,这就给你取金疮药来。”

    秦扶苏摇了摇头,

    “父亲这次下手太重,金疮药不行,孩儿要去城南的药铺里找老师傅贴上膏药,否则会伤了筋骨。”

    儿子得早年母家传授杨家梨花枪阵,武艺高强,精通内外伤势,秦松桥一阵愧疚,又是担忧,这都要成家了,伤了筋骨可不行,赶忙就要喊人雇轿子。

    “父亲,无需如此,孩儿身体尚能支撑,骑马慢走即可。”

    说罢,秦扶苏对着父亲恭敬三拜,起身走了出去,留着秦松桥在祠堂里唏嘘长叹。

    院子后门,秦扶苏拎着银枪,牵着一匹白马走了出来,转出了巷子,回身看了眼秦家宅院,轻声一笑,将雪蛟画眉挂好,翻身上马。

    白马慢跑着,一路出了南边聚宝门,回身看着金陵内城墙,哈哈一笑,望着遥远的西南方向。

    却说半月前,在仙鹤门上听一群人闲聊的时候,不知怎么,聊到身上印记了,大家又是说在头发里,又是说在屁股上,只有秦扶苏呆愣愣的,不言不语。

    他在济南府认识一个女孩,叫铁·凝眉,是自己的未婚妻,她左手手背上,右一块红色印记,像只。

    “我说一个,我年前在昆明城喝酒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蒙面女人,那身段,啧啧”

    “就她那手,葱白一样,嘿嘿,左手背上还有个印记,红红的,像只,像只孔雀。”

    身边刚从云南调回金陵的兵痞子声音传来,不吝于九天雷响,秦扶苏揪着他脖子追问一番,只得到一丝消息。

    黑衣,蒙面,身上有香味,应该很年轻。

    这已经够了,从那时起,秦扶苏就开始算计着,偷偷的辞去官职,不行偷跑也可以。

    没想到顶头上司程开山突然间就死在了仙鹤门上,犹豫了好久,没有将这消息透露给女孩的妹妹。

    昨天去找仙鹤门新来的将领请辞,没想到顺利的异常,直接就以玩忽职守罪被赶回了家。

    挨了一顿鞭子,解开父亲多年心结,顺便光明正大的溜了出来,哈哈,万事具备,只是相隔万里。

    “不等了,这就去找你。”

    “驾。”

    白马银枪,迎着灿烂红日,如凤晚霞,朝着南云之下,飞奔而去。

    第一部-花鸟鱼虫,完结。

    请看《释厄录-永乐往事》第二部-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