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半生为奴 > 第38章 求签

第38章 求签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从萧征仲府上告辞出来,已近申时,冬日里天短,太阳孤零零悬于天边。容与想着此行在苏州要办的事已了,心头松快,便缓缓策马,跟在沈徽身后。

    沈徽似乎兴致颇高,问起附近还有什么值当一观的去处,容与想了下回道,“再往前走就是苏州织造局,二爷看那巷口,写着太监弄的就是了,弄堂里有座玄妙观,是西晋时就有的道观。”

    作为帝王,沈徽对佛道素来没有特别偏好,不过是闲来到处走走,策马行至观前,发觉不算大的一座道观香火极盛,一时倒也有些惊讶。

    两人入内,信步往正殿方向去,因着玄妙观距离苏州织造局不远,一路上总能见到几个身着少监服制的宦臣。

    容与看他们举止悠闲,全不似宫里内侍那般,个个低头哈腰谦卑恭谨,不免又在心里感慨,外埠的生活委实比京里要自在的多。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前头两个年轻少监一边走,一边闲聊起来。

    “听说咱们头儿新来第一天求的是个中签,可他还挺高兴,直说玄妙观的签儿灵验,你知不知道,那签文里头到底说了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别看只是中签,关键还得看问什么。他呀,问的分明是财。我记得有两句像是谋望一般音信好,高人自送岭头来。这便是财运好的意思了,要说他这辈子,顶到头儿就是个提督织造,京里司礼监可没他的位置,人家心里门儿清,这一任,原就是指着发财来的。”

    “怪不得他见天儿那么乐呵,你瞧瞧人家多会巴结,之前不过是南京御马监的闲散秉笔,怎么就弄了这个肥缺呢。要不咱俩也去求一支,看看什么时候能爬到司利监,混个掌印做做。”

    “嚯,你倒真敢想,那位子可是人家林钦差的,”说话的人拖长了声,却又掩住口,四下望了望,见身后沈徽、容与只作认真看路,便不在意的接着道,“你没听神帛堂的老吴上月从京里回来,说现如今皇上极宠那位林掌印,举凡折子全都得过他的眼不说,还让他从司礼监衙门搬去了乾清门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垮一步,就进了乾清宫。”

    “嗳呦呦,我说你小子这脑袋里琢磨得都是些什么?”“什么我琢磨,咱俩琢磨的,不都差不离么……”

    说着发出一阵窃笑,容与听得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碍着沈徽在旁边也不好表露情绪,等人走远了,才低声道,“二爷别生气,底下人嘴碎也是有的。回头小的叫人查出来姓氏名谁,再好好立立规矩就是。”

    沈徽哼了一声,优哉游哉走到一个石凳前,容与知他要坐,忙取了帕子擦拭干净。待他坐定,听他开口问,“这样的话,你从前听过没有?”旋即正色道,“早该立些规矩,如今你自己听着,可有觉得气愤?”

    容与方才还真有那么点气血上涌,现在业已平复,转念想想,更觉得无谓生闲气,伴在领导身边,势必会遭人闲话,于是低低笑道,“小的原本无甚功劳,蒙二爷抬举,难免众人心头不服,要诟病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大度,不知道的说你脾气好,知道的,”沈徽淡笑着看他,“是你其实根本都不在乎,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是你真正在乎的。”

    容与微微一哂,他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在生死大限面前,是非荣辱皆可化作浮云,更别说是名声了,只不过这话没法细说,也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沈徽微微扬着脸,端详面前垂下眼帘的人,明净白皙的皮肤被夕阳余晖一照,笼上了盈盈金光,更衬得面颊清软柔脆,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明明是精致纤美的,偏偏一颗心却很刚强,不畏物议,无谓得失,说他不在乎,可又能艰辞不受扬州府上下官吏跪拜,定要还礼回去。这般坚持自不是为沽名钓誉,他是为他着想——可就是这样,却还要嘴硬,不肯承认割舍不下他。

    无论是御下,还是笼络人心,都需拿捏住对方的短处,了解对方的。可面前的人却总是让他有种无力感,一而再再而三,也试不出他想要什么,究竟在意些什么。

    初时不信,后来不解,到现在却是好奇,又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心无旁骛,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报答他的恩义,或许自己,还真就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一个君主能得这样忠诚的下属,本该觉得满意才对。可他却犹有不足,总是想打破对方过于平静的表象,看着他崩溃、挣扎、彷徨、不知所措,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他是个生动、有血有肉的人。

    沈徽忖度着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摇头笑笑,站起身道,“才刚那二人说这里的签灵,你陪我去看看,灵不灵一问就知。”

    容与道好,跟着他穿过正殿,果然见稍间门前设了求签问卦的摊子。一个昏昏欲睡的胖道士坐在桌子后头,好容易应付完一对母女,正要打个哈欠,却见迎面又走来两个人。

    看穿着就知道是对主仆,只是难得的,主人丰神俊朗,眉宇间傲岸天成,仆人虽看着年轻,却也有极清俊的一副好相貌,尤其那目光宁静平和,如秋水流殇,通透而又温柔。

    解了一天签的道士神情一振,听那俊美的主人问,“你的签很灵?”

    道士眨眨眼,“本观乃是老君修炼道场,更有三清坐镇,这位爷您说灵不灵呢?”

    沈徽笑了下,转头吩咐容与,“去抽一支来。”

    容与算到他会这么要求,签灵不灵,他自不会亲身去验证,必是要应在自己身上才行。

    刚想道是,忽然间莫名起了一点狭促,他轻声说,“您既相信灵验,做什么不自己求?”

    禁不住一笑,他再道,“小的没什么好求,反正这辈子都跟着您了,只要您运道好,小的自然就差不了。”

    沈徽蹙起眉,“如此啰嗦,我偏要看看,你这辈子有没有升官发财的好命。”

    已经都做到太监头了,再往上可还有什么官再升,容与听得好笑,却也知道玩笑开两句可以,不能太过,于是规规矩矩说了声是。取过签筒略略摇了一下,随意从中抽出一支,递给了一旁解签的道士。

    那道士看着签文,又看看他,有点犹豫,“施主想问什么?”

    容与略一迟疑,总不能真问升官发财吧,他对这个毫无兴趣,那么有兴趣的,该是这辈子能否善终?可这话当着沈徽,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口。

    沈徽一旁道,“就问前程,我这个小仆,日后说不准是要下场入仕的。”

    容与无奈的瞥他一眼,却见那道士半晌也不答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索性笑道,“是下下签吧,不如道长将签给我家少爷,我们自己看就是了。”

    那道士扬手道,慢条斯理的说,“此签的确是下下签,且无论问什么,结果都不大好,你自己一看便知。”

    容与接过签,看那上面写着:三月残花逐水流,风飘万点动人愁,试看春去红叶老,转瞬逐教到白头。

    看罢,又呈给沈徽。沈徽果然沉默一刻,心口忽然发紧,随手将签抛还给道士,“模糊不清的几句话,怎么就知道是不好?我看你不会解才是真的。”

    “这位爷可不能信口雌黄,世人都只愿听好话,抽着好的就信,不好的就安慰自己说不灵。个个都是这样,那还来求神问道做什么?”道士拿起签,照着文解释,“这上头说的极明白,施主你已经尽力了,到了还是没能成功,挣扎无望,便应了那句人生长恨水长东。”

    沈徽方才绷紧的心又是剧烈一跳,虽说不大信这些,但听着委实不吉利。有点怕容与往心里去,他下意识转头看他,却见他还是神色如常,心有灵犀似的,也正扭头看向他,那眉眼含着笑,愈发显出柔顺,恬淡而从容。

    求签的本意并非如此,试问谁不爱听好听的,即便他本人不在乎,沈徽却是十分在乎,登时沉下一张脸转身就走。

    他拂袖而去,弄得容与手忙脚乱,匆匆丢下一锭银子给那道士,再回首,见他已去得远了,忙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二爷何必当真呢,不过玩笑罢了。”他赶上前,笑着劝慰,“小的并不指望身家前程,原本也知道自己命不好……”

    一句话没说完,沈徽霍然转头瞪视他,命不好?果然是的,哪个命好的人会进宫来做内侍,身残为奴,无依无靠,一生畸零……他瞪了半天眼,竟然无言反驳,那些心底暗藏的话硬是说不出口,譬如,你遇见了我,还能说自己命不好?

    面前这一对眸子极为澄澈,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看着它,那些自负自大、高高在上的说辞,就忽然间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容与却抿着唇,嘴角慢慢溢出一抹温软的笑,“不过那是从前,小的能遇上二爷,该是这辈子最最幸运的事儿,也是小的有福气,不求显达,只求在二爷身边,尽心伺候吧。”

    夕阳渐垂,沈徽听着胸膛里一颗心活泼泼地跳着,跳得失去了往日的节奏。抬眼望,一弯新月初升,犹如少年此刻弯弯的眉眼,流转着脉脉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