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于归 > 第41章 又生事

第41章 又生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祁叔的声音和缓,伸出的手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卫希夷的脑袋上。像蝴蝶落在花芯上,见掌下的小脑袋没有退缩,才略加了些力道,轻轻地揉了两下。

    卫希夷头顶一暖,笑了出来。姜先只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般叫嚣着“那是我先看上的”,另一半赞叹着“真美真衬真好看”。可恶的是,祁叔一边摸着漂亮姑娘的脑袋,还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而他忍不住回了一个笑脸!好没骨气!

    可是祁叔真的好美!姜先用力看着祁叔,用力!我以后一定会比他好看的……跟他一样好看也行!

    家人有了消息,又见到了美人,卫希夷开心极了,甚至在祁叔玉收回手之后,她还往人家那里凑了凑,眼巴巴地望着祁叔玉。祁叔玉一怔,微笑问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启程,路上说,好不好?”

    难得地,姜先在卫希夷之前反应了过来,声音怪怪的问:“路上说?你们要同乘一车吗?是祁叔你过来,还是她过去啊?”祁叔耐心地道:“这个要问公子的朋友呀。”

    卫希夷得到尊重,心情更好,看了姜先,又看了祁叔玉,她也有点犹豫。让一个这么漂亮的人在鸡仔旁边戳着,鸡仔好像不是很开心。拍拍屁股走人,又对鸡仔不太礼貌。想了一下,她小声问:“你的车,挤不挤?”毕竟是姜先的车子。

    姜先的脸绷得没那么紧了,作沉稳状:“嗯。”

    祁叔玉包容地笑了,对后面打了个手势,他的随从很快变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变为车队的先导,另一部分划了一个圈,接到了姜先的车尾,却将涂伯赠送的护卫挤到了边上。祁叔玉解释道:“将入王畿,这样从容些。”姜先点点头,涂伯到了王畿就是个虾米,他的旗号都有可能不被认出来,祁叔玉却是个名人,有他的队伍开路,一切都会好很多。

    祁叔玉上了姜先的车,出乎意料的,他虽跛脚,动作却从容而矫健,丝毫不见凝滞。上车之后,他坐得笔直,上肢丝毫不见动摇。御者挥鞭,车上姜先和容濯晃了两晃,卫希夷和任续微摇了一下都坐住了。祁叔玉看了卫希夷一眼,心道:她也坐得这般稳。又一想,居然不觉得很奇怪。

    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祁叔玉坐得端端正正。容濯心里赞一回,也没忘记了正事,仗着知道祁叔玉心地好,询问就许多龙首城的现状。祁叔玉心知肚明,依然和煦如旧,说了姜先最关心的事,也给了真诚的建议:“公子的母亲还没有进入龙首城,公子最好先见王。王的心意不在令堂而在唐。见过王,公子可以拜见外祖父。”

    姜先礼貌地表示了谢意,卫希夷牢记风昊的“教育”不在插话,直到祁叔玉讲完,才问到:“太叔,请教太叔……”

    祁叔玉知道她要说什么,先是询问能否唤她的名字,卫希夷忙不迭的点头。祁叔玉道:“希夷,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你的名字很好呀。你要问你的家人,是也不是?”

    “嗯嗯。”

    祁叔玉似在斟酌用词:“你的哥哥随南君之子到达天邑,南君之子向慕文明风华,早在王伐戎时已奋勇效力,列为王之将佐。你哥哥不赞同他与王过份亲近,然而又担心他的安危,所以也在军中,却被他调离。我见你哥哥悍勇出色,便将他收入麾下。遒人简带来了南君僭越的消息,荆伯又上书,请求代天伐罪,王准了他的请求。南君子索性放弃了故国,做了王的卿士。你的哥哥因为军功,在天邑有田宅奴隶,你母亲和弟弟正住在他那里。”

    卫希夷气得两边眼角红了起来,先骂太子庆:“他怎么可以这样?抛弃自己的父亲,是人做的事吗?”

    在姜先等人的安抚下,才想起来自己又安家了,两眼弯弯,对姜先道:“真是太好了,我不用自己到瓠才能找到他们了。”说完,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祁叔玉听到“瓠”迟疑地问道:“哪个hu?”

    卫希夷空张了一下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女杼曾经说过,她的部族城池,好像是被一个叫虞王的给攻破的吼?刚才容濯又说了,眼前这位称呼很多的人,当年有一个称呼叫王子玉?虞王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巧成这个样子了呀?卫希夷不笑了,小脸儿哭丧了起来。

    祁叔玉小心地问:“是那个瓠吗?”

    容濯博闻强识,也反应了过来:“可是似瓠之瓠?”手中比划了一个葫芦开头。

    卫希夷哭丧着脸点点头:“就是啊。”

    一刹那,车上五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其中以祁叔玉为最。姜先试图将气氛扭转过来:“逝者已矣,那个……”他打量了一下卫希夷的表情,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小心地道,“且看当下。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瓠城?早荒废了啊,虞王攻破城池的时候,废弃了这座城,将它移平,全平整作了耕地,又在旁边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小型的堡垒,用以监视、管理耕作的奴隶。女杼的话,看祁叔玉的表情也知道,态度必须不友好。

    一瞬间,卫希夷也很为难,当年作恶的人已经死了,而她自己对瓠城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长到现在八年多的时间里,女杼只有在逃亡的时候才对她讲过这段故事,平日也没有训练过她对虞王的仇恨。如果不是容濯到了王城,顺便讲了虞国的故事,卫希夷可能要到很晚的时候才会听到关于虞国的故事。

    哥哥与这个人一同作战,自见面起,祁叔玉就十分有礼貌,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卫希夷的算术学得还挺不错,算一算年纪,老虞王灭国的时候,搞不好祁叔玉还没生下来,要将这笔账算到他头上也……其实也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是卫希夷没办法去敌视他,因为……她对女杼的故族并没有归属感。她一直将自己当作蛮人,当作獠人。发誓要弄死大祭司一伙,却从来没想过跟虞国报仇什么的。

    所以她有点尴尬、有点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这么巧?我娘都没有提过……”

    祁叔玉的表情也是为难,像哭又像是笑,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怪我吧。”

    卫希夷用力瞪着他:“怪你什么?”

    “是我父亲的儿子,什么的……”祁叔玉低声道,“到了天邑,你要先等一下,我要引公子见过王,再送你去见你……家人。”

    卫希夷的欢喜之情减了许多,低低地应了一声。

    祁叔玉续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告诉我。你们要是……离开,”他艰涩地说,“好歹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准备车马食水。”

    卫希夷很是为难,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余下的时间里,行程都很安静。原本,卫希夷是存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的,祁叔玉被夸奖得这般厉害,又这么年轻的时候做了这么高的官,一定很有学问。她想问“师槐为什么会讲那么多道理?两位名师从不爱理人到讲述有用的道理,为什么前后变化那么大?”

    这些都是容濯也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她是寄希望于祁叔玉的。还有关于女莹的信息,也想找这个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的人问上一问。现在都哑了火了,卫希夷陷入了沉思。

    沉默中,祁叔玉想走,又很想留下来,慢慢地道:“你哥哥,其实受了伤。”

    “啊?!”卫希夷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又舒一口气,“那可要好好养,他……伤得重不重?”小姑娘难得地扭捏了起来。

    “有点重。当时,我们人少,援军未至,他为我断后。”

    容濯关心地道:“太叔的伤?就是那个时候?”

    祁叔玉点了点头。

    卫希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瘸得更厉害的哥哥,一时心乱如麻。

    祁叔玉低声问道:“希夷,你的额发,要不要安排人给你剪一下了?”

    从王城一路逃出来到现在,卫希夷脑门儿上那点齐眉的留海,在这几天长到了戳眼睛的长度。她自己活得也糙,也从来没用自己留心过这件事儿,长了自有母亲给她剪。到了现在,就是自己胡乱往两边一抹。

    卫希夷默默地从袖子里摸了一段巴掌宽的红布条来,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理平了,手掌一翻,掌心贴着布条。将布条举至额与发之间,贴着额头,一边的边沿抵额为轴,另一边往上再一翻。将留海整个儿翻到头顶压在布条下面,理着两端,在耳后颈下打了个结。

    轻轻地道:“要见我娘了,等她剪。”

    祁叔玉闭上了嘴巴。

    ————————————————————————————————

    一路上都很安静,第二天,祁叔玉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又到了姜先的车上。缓声讲着天邑的一切,姜先总有种错觉,这不是讲给他听的,倒像是讲给长辫子听的。长辫子从那一天开始,又开始编起了辫子,编完再用红布将额发系好。

    听也都是默默的听。祁叔玉的声音非常好听,不自觉就会入迷,也将他说的话给记住。比如到了天邑,贵人很多,轻易不要得罪之类——这个姜先早就知道了,而且以他的身份,倒是别人要注意别得罪他才好。又比如,此时的惩罚,全由贵人心意,你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的是什么。之类的。

    过不数日,天邑便在眼前了。

    连有心事的卫希夷,都好奇地望过去,发出惊叹。

    南君的王城,据说是依照天邑而建的。现在连卫希夷都知道了,许后自己、包括她的工匠,都没有一个人见过天邑,所以他们的描述,也都是道听途说加上了自己的臆测而已。在王城时,觉得宏伟壮丽,连外来者如容濯、姜先、任续,都觉得南君气度不凡。

    但是,当真正看到天邑的时候,才会真的明白,为什么它会被称作天邑。真真地上天国,宏传壮丽。

    南国因地势的关系,王城的形状虽然尽力规整,却依旧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一边突出一角,另一边又凹进去一块的。龙首城则不同,它方正规整,有明显的四角,有整齐的瓮城,城门间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的。

    临近天邑,祁叔玉也难得带上了一丝紧张,对卫希夷而不是对姜先道:“希夷,你先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么?谁来都不要跟他们走,也不要让人伤到你,好不好?”他的目光里带点恳求,带点殷切。

    卫希夷安静地看着他,数日来再一次开口:“我都同意你叫我名字,你不用怕。”

    祁叔玉的口中发出短促的、放松的笑声,双肩微往下塌,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轻声道:“等我,有人问,就说是祁叔家的……好不好?”

    “嗯。”

    姜先挤了进来:“说是公子先的朋友也可以的!”

    卫希夷对他扮了个鬼脸。

    祁叔玉领君臣三人去见申王,命令自己的亲信守卫着卫希夷:“不许让任何人对女郎无礼。明白吗?”

    护卫手中长戈顿地,齐应一声。卫希夷稀奇地打量着他们,又看着街道与房屋,这里的街道可比涂伯那里宽阔得多,鳞次栉比的房舍也没有涂伯城中那种灰败的颜色。道路两边种着挺拔的树木,挖有宽阔的排水渠。

    街上的行人也与别处不同,他们步调舒缓又透着一般懒懒的骄傲,衣饰华美的富贵者乘车,或者乘辇,袖子比别处都宽阔。从衣饰上也很容易就能分出各人的等级,有贵人,有庶人,也有奴隶。奴隶的穿着也比别处体面一些。

    卫希夷答应了安静等,就会安静地等。祁叔家的护卫很惹眼,她便坐在姜先的车里,透过车窗,观察着行人。看他们的举动,观察他们的步伐,侧耳听他们讲话,与自己略带一点点口音的正音雅言并没有很大的分别。听他们买东西也会用贝,也会用金,也会用米、帛交换……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祁叔玉与姜先等人一同出来了,姜先的脸色微有不好,祁叔玉还与他低声说着什么,姜先板着脸,间或点一下头。

    看到他们来了,卫希夷伸出脑袋来,问道:“怎么样啦?”

    姜先挤出一个笑影来:“还算顺利,不过我要先住在王宫里了,你……”

    祁叔玉道:“我送她去见她母亲吧。”

    卫希夷从车上跳下来,对姜先摆摆手:“你才到这里,一定不如以前方便,别管我了,我去找我娘,以后有机会再见啊。”她这一路也憋得狠了,很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好好地说说一路的际遇,再问问母亲的经历,然后问一下祁叔玉的事儿。

    姜先在车边站了好一阵儿,想说你跟我一起吧,又知道卫希夷是必去见母亲的,他留不住,别扭了一阵儿,才说:“你小心些啊,你们那个王后,”说到王后二字,他的不屑地鼻子歪了一下,“真是那个抛弃父业者的亲生母亲!她带着女儿来请罪,甘为臣妾。别再理她们了!”

    “你怎么知道的?”

    姜先看看祁叔玉,扭捏了一下:“太叔同我讲的,毕竟我也在蛮王那里见过他们僭越的事情。”说完别别扭扭地看了卫希夷一眼。

    祁叔玉道:“我同她讲吧,公子请先回殿内歇息。”

    姜先恋恋不舍地回走进了王宫,一步三回头。卫希夷对他用力挥了挥手,便被祁叔玉拉上了他的车。祁叔玉带点羞涩地问:“你同南君的小女儿是不是很熟悉?”卫希夷点点头:“我和小公主一块儿长大的。”祁叔玉道:“以后不可以叫她小公主了,她的父亲的王位是僭称。在天邑,称呼她一声女公子,已是天大的体面了。僭越之臣……唉……”

    卫希夷虽然不甚服气,在祁叔玉的解释下也知道在龙首城有些称呼不能乱,心下有些怏怏。又听说许后自认有罪,认为南君不该称王,心下更是气愤,眼角又红了。

    祁叔玉又向她说了一些龙首城内的故事,最后,犹豫着道:“希夷,你的哥哥伤得很重,他是为了让我能够脱身才留下来殿后的……我答应过他,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奉养他的父母、抚养他的弟妹……”

    女孩儿猛地转过脸来,眼睛瞪的大大的,菱唇抖了一下:“我哥哥是不是……出事了?你先说认识我哥哥,又说我哥哥受了伤,再说伤得很重,下面要说什么?”

    祁叔玉惊叹于她的敏锐,咬了一下唇,艰难地开口:“你猜到啦……他……”说着,轻轻垂下了头。

    卫希夷一直呆到车停下,祁叔玉轻轻碰了她的肩膀一下,一触即离:“咱们到啦,你先见你娘,好不好?你们要生气,要怪我,都先见了面,嗯?”

    卫希夷还不及说什么,祁叔玉的执事已经叩响了门扉。

    ————————————————————————————————

    “哗”一声,门打开,“砰”一声,因为打开得过于用力而撞到了墙上,发出老大的一声响。

    祁叔玉匆匆说一句:“就是这里了,你下车小心。”

    里面一个熟悉得令卫希夷热泪盈眶的声音响起来,夹杂着卫希夷绝不熟悉的愤懑与恨意:“上卿还要来做什么?是要逼死我吗?我的家园早就没了,我七个孩子只剩下这一个了,就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到现在也该够了。我们办完丧事便离开这里……”

    祁叔玉语气里满是苦涩:“夫人,令郎过逝是我之过……”

    “娘?”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门内门外俱是一怔。

    女杼冲出了门外,呆呆地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女儿,不敢相信地问:“希夷?”

    “嗯!我来了!娘,你现在住这儿吗?”

    女杼眼圈儿一红,眼珠滚落:“来,进来吧,阿应——”

    “嘎——”一声长鸣,卫应也红着眼圈儿,抱着一只大白鹅,将鹅往卫希夷手中一塞,仰脸看着姐姐。卫希夷一愣:“这是大白……咦?不是大白,是你养的吗?”卫应点点头:“也很厉害。还有好几只,这个最厉害,你挑。”

    大白鹅在卫希夷手里扑腾,叫得更响了,后院的鹅们听到了声音,也叫了起来。卫希夷左臂一曲,将它整只鹅给固定住,右手攥着鹅颈,冷冷地威胁:“再闹吃了你!”

    大白鹅瞬间老实了,卫应的眼睛亮亮的。

    卫希夷挟持着鹅,转过头去,犹豫地问祁叔玉:“您进来坐吗?”

    女杼沉下了脸,这一次的逃亡生活显然比上一次要辛苦许多,她的双鬓终于染上了星点霜华。她和屠维共育有七个儿女,中途夭折了三个,最近数月,长子、长女又先后过世,幼女走失。人若不曾拥有,便不觉得难过,最难受是拥有之后再失去。如今幼女回归,哪怕厌恶祁叔玉,她现在也没有反对失而复得的幼女的意见。

    祁叔玉心头一松,渴望而小心地问:“可以吗?”

    女杼没说话,抱起卫应先进门了。卫希夷冲祁叔玉笑了一下:“您进来吧,我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儿。”祁叔玉道:“可能与蛮地有些不同,还算宽敞,也有奴隶伺候……”说便抬足跨了门槛。

    才踩进一半,便听到一阵车轮马蹄声,接着,一个长而尖利的年轻声音传了过来:“哟——太叔又来呀?难为你都瘸了,还要来奔波。怎么,今天还没有被赶走吗?可怜人居然给你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