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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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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吞嵬,再并四国,听起来很是威风,却不是没有后患的。餐桌上出现了好酒好肉固然值得欣慰,也不能上多少就吃多少,嘴巴舌头快活了,胃就要受罪,最惨的是会撑出毛病来。

    对中山国而言,危机始于四国“讨伐”,对卫希夷来说,战胜之后才是事态的开端。伯任在被四国敌对的时候,神经就崩紧了,自己一砖一木建起来的国家,紧张是自然了。此时再听太史令提出新的问题,他紧张之后,反而放松了。

    太史令的建议很对,四国全吃下去,伤胃。吐出一部分来,是必须的,这是共识。但是吞下哪个,又吐出哪个?众人的意见就不一致了。

    眼下有两种观点,一种是认为吞下嵬国,再吞两个小国,将两个大国吐出去。另一种则相反,嵬国是不吐出来了,将大国吞下去,小国吐出来,这样看起来也是放出去了两个国家,而且是“诛首恶,不问协从”,显得宽容。

    双方争执不下,皆等伯任决定。伯任道:“吾当视其君而定。”

    太史令一脸不解。

    伯任为这个决定做出了解释:“其国无论大小,国君励精图治,便是邻国的隐患,我便是他们的教训。趁此战胜之机,当灭有生机之国,而留无能之辈,徐徐图之。”

    此言有理。

    两人再讨论了一回,以国君表现而论,决意并吞其中一大一小二国,使其国君“阵亡”。十分凑巧,其中一国的国君运气不好死于乱军践踏,另一位也很快步其后尘。另二国,一君尚存,一君已亡。伯任下令,搜出其子,择其平庸易嫉妒者而立。

    此外之善后处置,中山国已有了一套办法,人手吃紧了些,却也应付得来。虽然累,又有些人有些许不解——为何还要复其国?余者倒也顺便。

    剩下的一件事情,便是去龙首城见申王了。

    名义上,申王还是天下共主。事实上,包括伯任在内,每年也要贡与申王些粮帛物产。自中山国发现了石炭,固定的进贡物产里便添了这一样。亏得石炭烧起来气味十分不好,只好做冶炼之用,否则所贡的数目还要增加。伯任理所当然地隐瞒了石炭的产量,免得中途转运需要消耗他更多的人力与粮草。

    不特伯任,嵬君与其余四国之君亦是申王的方伯,每年也须向申王进贡。猛然间断了五处贡品,申王若还不以为意,那便不是申王了。何况,申王若要出征,这五国也是要出兵马出粮草跟随的。

    必须给申王一个解释。否则与向申王正式宣战,要一争共主之位,也差不多了。中山国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伯任也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风昊深明其理,他的傲气便显得那么的能屈能伸,主动推荐了小弟子为大弟子跑这一趟。风昊算得明白,弟子之间的关系几年前他就门儿前,小弟子趁机再锻炼一下外交的实践,也是帮大弟子解决了这一件大事。尔后,中山国需要消化扩张带来的种种问题,同时应对并不好的天时,卫希夷就是顺便南下了。

    伯任也不与卫希夷客气,出使,本质是利益,然而利益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影响要素,外貌、风度、学识、勇气,以及人脉、运气,等等等等,甚至可能不讲道理地违背利益决定原则,得出令人惊讶的结论。

    他的手上有任徵这个大弟子,看上去也是极合适的。若是与卫希夷一比,任徵就略逊一筹了,整个中山国里,与龙首城上层有联系、脸熟的人便不很多。近几年因中山国之饱暖,是颇有些俊彦来投奔,上层者少。卫希夷就不同了,最少最少,她与祁叔玉的关系就是紧得拆不开。祁叔玉是公认的申王之宠臣。

    于是,以卫希夷为正使,以任徵为副使,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卫希夷为正使,主为伯任斡旋。任徵为副使,处置使团一切庶务,又可以由卫希夷领着,在天邑转一圈,认一认门儿。

    伯任也知道,办完这一件事,卫希夷便几乎将所有该学的、该练的,都转了一圈儿,该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了。十分不舍地道:“虽则你不要我许多兵马,然而孤身一人南下又如何使得?我与你五百人马,携粮草,天邑事毕,你可率队南下。你们二人携七百人,余下二百人,阿徵带回来便是。”

    五百人,不算少了。与四国对阵,灭国之战,双方加起来也就过五万上下。再加上粮草,伯任这手笔已算大方了。中山离蛮地,委实太远。不过中途还会经过息国,有息君成狐再给支援一笔。有师门有靠山,办起事情来便容易了许多。

    卫希夷便将母亲和弟弟托付给伯任,伯任道:“速去速回,盼汝归矣。”

    卫希夷默默低下了头。

    风昊还不放心,咳嗽一声,道:“你再带上两个人。”

    伯任道:“不错,庚你带走,凡事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老师,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也是卫希夷捡来的,走大路上,看到地里扑了好大一坨物事,捡起来一看,是个人。身高有风昊一个半高,块头能改风昊两个半,钵大的拳头,据说比拳头还要小的脑子,端的是一位奇男子。这样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傻大个儿,却与风昊都认为“极聪明、极危险”的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听卫希夷一个人的。

    风昊选他,不在乎他聪明不聪明,单看他忠心不忠心。蛮地虽是卫希夷的故乡,如今却是遍布着敌人,部下的忠心便显得尤其重要,比自认为聪明、喜欢自作主张的重要得多。部下么,会听话就行了,脑子,卫希夷有就行了。如果这样还不够,那再添一个有脑子的庚。

    足够了。

    用来对付蛮地的一切,都够了,尤其是南君遗孤。设若有什么不妥,卫希夷心软了,庚可以为她填补冷静理智的那一部分。

    卫希夷不疑有他,卫应渐渐长大了,虽未成年,可卫希夷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没成年,反正,卫希夷是放心他与女杼互相照应的。女杼两鬓染霜,智慧不减,生活也是不成问题的。在伯任的国度里,他们是安全的。这便不需要留下庚来照顾他们一老一小,卫希夷也舍不得庚离开自己,一起生活了六年的朋友,自己将要去办一件大事,这样精彩的事情,如果朋友不能参与,则她打心眼儿里会觉得遗憾。

    庚也欢喜,女杼与卫应也放心,有庚在,就不怕卫希夷上天入地了。

    使节离开的时刻,对于女杼与卫应等人来讲,便是卫希夷南归复仇的时刻了。女杼有许多嘱咐,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话:“前年,你送我去瓠地看了,原本的城池里长满了荒草,你还记得吗?”

    “哪怕咱们家也长满了荒草,住进了野鸭,我也不会因为伤感就放弃自己该做的事情。”

    女杼伤感地笑了:“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以前的人,如果他们也长满了荒草,千万小心,不要再将他们当作没有长草时候的样子了。”

    卫希夷顿了一下才明白女杼的意思——人,是会变的。

    “什么人都会变,”女杼对庚说,“记得提醒她,不管什么人!”

    庚心道,难道说的是南君之女?她变不变都一样,我才不会让我君吃亏。卫希夷因先前的功劳,受了伯任之封,庚光明正大地称其为君了。郑重地道:“夫人放心,我性阴沉多疑。”

    女杼笑道:“不轻信是好事。一旦让你相信,你就会对人很好,我看得很明白了。这不是阴沉多疑,是慎重。希夷,做人要慎重。”

    “是。”卫希夷领了庭训,便去逗卫应。

    卫应不开心了,难得说了很长的句子:“说好了,等长大了就南下。你长大了,就走了,我还没长大呢!骗子!”

    好长的句子,卫希夷被噎得惨。她脸皮也厚,非常蛮横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要你做的事儿还多着呢!你好好长,长结实一点,别用你的时候用不上!”

    卫应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卫希夷摸摸鼻子,柔声劝他:“南边还不知道什么样子呢,我先去探探路,成不?”

    卫应狐疑地看着她,卫希夷道:“那么远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对不对?我才五百人,能干什么大事儿?都要慢慢儿来。”

    卫应沉闷地道:“说什么随便你,反正我现在也帮不上忙。”

    卫希夷尴尬了……难得的很尴尬,她很明白卫应的感受,帮不上忙的感受。

    庚突然说:“您应该相信自己的姐姐。”

    卫应伸出一根手指:“我只剩一个姐姐了,就一个了。”他强调。

    卫希夷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卫应在背后说:“我会把鹅养好的。”

    卫希夷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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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返天邑,身份不一样了,心情也不一样了。

    庚满心欢喜,离开中山国、离开熟悉的人,固有别情,却不能让庚的心情变糟糕,只要和卫希夷在一起,少点人打扰,也挺好的。一路上,她的思绪转得飞快。这几年,卫希夷总要抽空对她讲些知识,知晓她会偷学风昊也不禁她旁听,默许了她的存在。她天生对许多事情十分敏锐,是以未到天邑,便为卫希夷筹划了起来。

    哪怕知道卫希夷一点儿也没少学,她还是忍不住操心。与祁叔的友好是必然的,如果公子先——现在应该称为唐公了——如果唐公也在天邑,也必须与唐公那里也要打点好。唐公不在天邑的可能性更大些,则要尽量不与陈后起冲突。姜节作为卜官,又是风昊的学生,此人可以依靠。天邑还有一些人,是给好处便能收买的……

    卫希夷自己也有些想法,大致与庚也差不多。两人嘀咕一阵儿,又与任徵商议,任徵心中所想也是差不多,他不知道卫希夷与太叔玉的真实关系,却知道他们关系很好,有过命的交情,药氏也经卫希夷的关系,帮过祁叔玉治好了腿。

    这就够了。

    又打了胜仗扩大了地盘儿,又得了实惠,斡旋之事也是“朝中有人”,一行人说说笑笑,十分轻松。任徵心情还沉重些,知道卫希夷不怕事儿,也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奔波征战不是?好在伯任厚道,五百人是由卫希夷亲选的,都是数年来与她相处的极好的勇士。只要是在军中,只要卫希夷选中,哪怕是伯任的亲卫,也可以带走。

    但愿这一次也是顺顺利利的。任徵心中祝祷不已。他一直觉得卫希夷命很好,运气也好,流亡还能被风昊收做徒弟,哥哥死了却换了太叔玉青眼有加。直到最近才发现,她却是自幼年起便饱经离丧的。

    愿君如意。

    卫希夷浑然不觉多了一个祝福她的人,兀自与庚说说笑笑:“我才不怕天邑那些人呢,哼,就是王的侄女,她对你很坏,对太叔也不好,要是有机会,我亲自打她一顿。”

    庚哭笑不得:“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要私怨而误事,不值得。说起来,我干干净净站在她的面前,就够她受的了。想让她不开心,就对我再好一点。”

    “嗯!”大力的点头,卫希夷笑得灿烂极了。笑完了,又开始唱起了歌儿,不是中山的歌谣,也与天邑迥异,用一种奇异又似古老的语言,很容易让人想起昏暗的山洞快要灭掉的篝火。庚常听她唱起,据说也不是蛮人的歌谣,是袭自屠维的血脉的声音。庚却觉得这样很好听。

    往天邑花费了比数年前去投奔“荒山隐士大师兄”更长的时间,此时已到夏末,路却很难走。过分雨丰沛的雨水将道路泡得泥泞不堪,卫希夷正借此练兵,使他们熟悉潮湿气候下的行军。她出身蛮人,对这样的气候十分熟悉,自有一套办法教给兵士们,也借此机会再次筛选军士。

    有没有尝过连绵阴雨苦头,息了雄心的,她也不想强带走。有愿意走,然而身体不能适应的,也没必要跟着去未建功劳先因潮湿瘴气送了命。一路观察,卫希夷对自己挑选的眼光还是很满意的,五百人里,不过被她心里淘汰了十分之一而已,这里面还有因为身体原因被留下的。

    已经很好了,卫希夷告诉自己。

    又行数日,眼见天邑将至,先派出去的斥侯却领回了一个穿着不同服色的壮年骑士——骑士也是斥侯,衣饰上有卫希夷颇为熟悉的细节,这是唐人。

    卫希夷惊讶地问道:“此地归了唐国了吗?唐公还好吗?容师还好吗?任先生好吗?师槐安乐否?”

    骑士猛一抬头,呆了好半天,才说:“好好好,都好。”可是,您是谁呀?

    旷野大路上,一位衣饰鲜明的少女,明眸皓齿、绿发如云,年纪很轻,却有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笑容。在唐国这样的大国里,国都中的淑女也没有一个比她更好看的了。任徵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前面,好大一坨的障碍,骑士怏怏地回地神来,犹伸头探脑,想再看一眼。

    你还想眼神儿能拐弯呢吧?任徵心中暗怒,口上却亲切地问候了骑士辛苦。骑士声音大大的:“为我主分忧,怎么会辛苦呢?”

    任徵报上了自己等人的来历,再次询问了骑士为何出现在这里。伯任一战破四国的消息还未传扬开来,外(国)人并不知晓卫希夷在这中间放了多少坏水儿,骑士只是知道“嗐!这就是中山君的妹妹?风师的弟子呀?怪不得,我要是风师,也收这样好看的学生!”

    骑士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倒豆子一样地倒了出来:“王有令,命附近诸侯往天邑议事。唐公将行,命吾探路。”

    咦咦?鸡仔也要来?这算是意外之喜了。于卫希夷,姜先确是一个童年的小伙伴,虽不很熟,印象却还深刻。即将南行,将熟人见一见,亦不失为一桩美事。当即问道:“唐公便在左近吗?”

    哎呀哎呀,声音也好听!这音可真正啊!珠玉落地,不过如此。

    休要说庚,便是任徵也想抽他两鞭子,让他醒醒!

    这一回,骑士回答得很快,声音特别大地道:“还有两日!”

    哦哦,那就等不得了,两天,带这许多人荒野里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也得到个能落脚的地方不是?

    “那便天邑再见啦。上覆唐公,我在天邑等他。”

    啥?这就……让我走了?!不不不,您再问点儿别的呗,我知道我们唐公风度翩翩,人都说比他父亲还好,仿佛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祁叔呢!

    不好意思,卫希夷是要直接去见“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祁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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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不数日,便到了天邑。卫希夷也是先派了人去天邑探探路,祁叔玉正在天邑。自从躲到自己的封地,祁叔玉在天邑的时间变少了些,却也不能断了与天邑的联系,如今申王更是有事相召,他也拖家带口地来了——夏伯也来了,夏夫人便携两个儿子,趁机来见一见娘家人。否则以此时之交通,特意省亲,还不知道要等几年呢。

    祁叔玉闻说卫希夷也来了,与夏夫人皆是惊喜,当即便要亲自出城去迎。夏夫人要看孩子,嗔恼道:“你接了人便接到家里来,不许在外面耽搁,有什么话,到家里来说,我要早点见到她!”

    说完,又看看长子,长子名昌,五、六岁的模样儿,比同龄人长得快一些,一张小脸儿严肃又可爱,夏夫人心里得意得不行,很想显摆一下。却又有些遗憾:这儿子不大爱笑,太严肃了。

    祁叔玉笑道:“知道啦。你也是性急,她来了也不能先到咱们家,如今可是使节呢。”

    “哎呀哎呀,日子过得真快,她也长大了,不知道得长得多么好了呢。”

    “我接了她来,你便能见到啦。”他腿伤已愈,行动起来更是迅捷,不两日,便遇到了卫希夷。

    初见时,两人都呆了一下。这一次,无人打扰,任徵也忙着打量“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的美男子祁叔”,果然名不虚传!任徵觉得,也只有“名不虚传”四个字,可以形容他见太叔玉的感受了。

    太叔玉一眼便认出了卫希夷,还是小时候的模子,却比小时候更亮眼了。少女修长而细条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活力。平安健康就好,平安健康真是太好了!太叔玉纵马上前,眼中含着些许期盼。

    卫希夷轻启朱唇,笑问道:“兄一向可好?”

    众人皆以为是敬称,而不以为意。

    太叔玉含笑点头,又与任徵致意,还记得庚,又说一句:“庚也长大了。”庚也老老实实还礼,心道,我小时候还不懂,现在看,他确实是个美人啊。

    两人并辔,说些别情,卫希夷恨不得立时去见太叔玉家两个孩子,太叔玉只是笑。笑够了,才说:“怎么你做使者?”

    任徵硬生生插-了过来,可算和太叔玉搭上了话,略带亢奋的描述了卫希夷的战果,太叔玉也是与有荣焉。太叔玉亦说了申王召集之事:“雨水太多,民颇有怨,王召近畿之臣议事。”

    “要打?”卫希夷皱眉,“中山岂不是现成的靶子?”

    太叔玉的口气略有些微妙:“不会是中山,王败不起。”

    “嗯?”

    “他老了,老得多了些城府,又失去了一些活力与勇气。”

    “不过六年。”

    “不用六年,只要一瞬间,突然发现镜中白发那么的刺眼,他便……唉……他要稳妥,这么大的国家,他不能做赌徒。不说烦心的了,先去见阿昌和阿茂好吗?”

    “嗯。”

    太叔玉舒了一口气,就在说到申王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可能会让卫希夷心情变得不太好的事情。还是让她先开心开心,再说这些恼人的事情吧,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