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于归 > 第105章 她来了

第105章 她来了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此番北上,与八年前奔逃有了许多的不同。上回是与母亲同行,这次是与父亲一道,不变的,是一颗忍不住想照顾他们的心。与母亲同行,想她是弱质女流,可不能累着了。与父亲同行,就想他上了年纪,可不能累着了。原本这感觉还不太强烈,直到临行前南君病倒,卫希夷猛然醒过味儿来——我爹年纪也不小了啊!不能因为一直身体好,就不关心!

    一路上,屠维彻底验证了他自己说过的话,他的两个女儿,其实很像。羽以前就很会照顾家人,卫希夷当时年纪小,是淘气的那一个。如今长大了,便显出了这种相似来。

    看天上有落雨的迹象,先跑了过来,让他到车上歇息去。

    每扎营,亲自给他做饭,怕军中厨工做饭不好吃不合他胃口。他们都不是讲究的人,屠维这几年饮食上也不讲究,家中厨娘做什么,他吃什么,也不挑剔、也不曾特意挑选合用的厨工。姜先那里倒有,卫希夷则以为“南北口味不同”,每天自己去煮饭。

    屠维初时十分享受,女儿长大了,会照顾爹了,真是感动又骄傲。这几年他的日子过的,锅冷瓢冷,有人这么贴心,屠维感激老天把他的家人又还了回来。卫希夷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新的爱好,越来便管得越多。从新王城走不十余日,便开始隔日给他检查一下身体,拎拎胳膊腿,摸摸脑门,就怕他病了。紧张兮兮的。

    新冶在望,卫希夷已经发现到担心屠维骑马难受,要将他请到车上坐着了。彼时对阵,车战与步卒才是主力,屠维也有自己的战车,这没什么。卫希夷给他准备的新车,可不是站车,而是安车,可坐可卧,觉得寂寞了,还能喊个人上来陪他一起说说话。

    屠维终于坐不住了,诚恳地与女儿作了一次长谈:“爹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卫希夷摆出很顾及他的感受的样子:“是是是。”

    “别敷衍成么?”

    “咳咳。”

    屠维道:“放心,爹没王那么操心,还没累坏。我还比他小好几岁呢,哪有那么早就累坏了的?”

    卫希夷挠挠腮:“我这不是怕您晒黑了吗?到时候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怎么跟娘交待呀?”

    屠维:……“你看看这个天!什么晒?能晒着反而是福气了!”

    “嘿嘿嘿,那个,我也没旁的事儿干,总不好去折腾他们吧?”

    “……”屠维恳切地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啦,既然以前没有死掉也没有坏掉,现在也不行。信不信爹?”

    卫希夷低下头。

    屠维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她:“莫慌,莫慌。没见着我的时候,你不是也过得很好吗?我就喜欢你那时候的样子。哎,这车还是有用处的,给老族长送去?他可比我老多啦。”

    嘴巴嘟了起来,卫希夷别扭地说:“我给他老人家准备了。”

    “生气啦?”

    “没有。”嘴巴上这么说着,神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屠维道:“我现在可不想当老朽呐!从你们小时候,我就想,有一天,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征战。可不想到了老被嫌弃是拖累。”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希夷急切地打断了屠维的话。

    屠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样的。你姐姐和王子在一起的时候,你看我费什么心了吗?插什么手了么?弄丢了一次,老天垂爱,又将你们送了回来,我的心情,也变了呀。”

    “哎……”卫希夷呐呐的。

    屠维轻松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唐公,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卫希夷说,“你先前以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痛痛快快说出来就行。现在才知道,明明并没有想一直在一起,要说不想在一起,又不太像,奇奇怪怪的,都不像我了。”她最后又添了一句。

    屠维道:“要是以后你喜欢他了,他却跑了呢?”

    卫希夷道:“跟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很难受吧,那就……算了吧。”

    屠维觉得这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是爹,不是妈,跟闺女再细说心事,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又转了个话题:“那,比起给我车,还是给我说说你哥哥吧。”

    “呃?哪、哪个?”

    屠维苦笑了一下:“哪个都说说吧,我都想知道。”

    “哎……”

    两个哥,一生一死,死的那个,她北上之后并不曾见过,只能三言两语带过。生的那个,却是七年不断有接触,可以说的就太多了。从见面时的隐忍说起,到他的宽容、耐心、智慧……卫希夷的嘴里,太叔玉就没有缺点。

    屠维听得很认真,末了点头:“他能长成这样,也是不易,合该有那样一个妻子陪着。啊,到了!”

    新冶,到了。

    ————————————————————————————————

    再到新冶,便与前来诈城时不一样了。补给充足,城里也没有敌人,屠维携着南君的诏命,卫希夷手中有女莹的半片符印。新冶城里,与新王城一般,依旧流传着她杀人不眨眼的美丽故事。令行禁止,十分顺遂。

    新冶城中如今的主事,却是弋罗的父亲。明知他与许多头人一样,皆是谁来为谁效力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然而此人在新冶年载既久,又有些能耐,最要紧的是,无论南君还是女莹,如今都乏人,便权且用他了。

    见到卫希夷与屠维,弋罗的父亲逢巢十分热情。荆伯昔时的宫殿,他自己也不敢住,而是悉心维护了起来,预备女莹若是回来,又或者南君与女莹出巡,可作他们落脚之处。卫希夷与屠维来了,还携了一个姜先,没有比这荆伯旧宫更合适的地方了!

    逢巢将三人迎进宫中,半道儿上才知道,随行的还有一个獠人的老族人,又急急吩咐人去再开库添置。望着这许多人马,独不见原本要来的女莹,也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弋罗,逢巢耐着性子,待安顿好了老族长,才向屠维打听——就他看起来最好说话。

    “不知公主与小儿何时到来?”本来说好了的,女莹也提兵北上,与卫希夷一同占荆国的便宜去。

    屠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王突然有事,留下了公主,至于弋罗么……”

    “怎么?”

    “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

    逢巢更急了,围着他不停地行礼:“老兄你就不要逗我了,我八个儿子,就这一个还有些本领,他要出事,我也活不下去啦。投荆伯的人是我,他那时还小呀!”

    屠维笑着摇头:“也许是好事呢。这个我可说不准,可真是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难道?王有什么事要交给他做?是件难事?”

    “王是要考验他的,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好,不是你……”

    “我老实!我一定老实!为王守好疆土!荆伯再来,我必取他项上人头。”

    卫希夷敲敲柱子:“荆伯已经死了。”

    逢巢擦擦汗:“是是是,老的已经死了,小的可还在呀。我一定忠于王,再不做背叛王的事情了。”

    卫希夷奇道:“荆国没乱?荆太子登临了?他的兄弟们都这么没用吗?怎么让他这么短的时日就坐稳了?怎么回事儿?”

    逢巢一头担心着儿子,一头又不得不回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是打起来的,还在打,没打过,也没死……”

    屠维打断了道:“莫慌,王有事要交与公主做,弋罗是公主护卫,当然也不能轻离。”南君生病了的事情,暂时还是不要随便乱出来的好。屠维与卫希夷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不提及。

    卫希夷道:“要追究你,得有多少人跟着心慌?王不会这么做的。”

    逢巢这才略略安心,将荆国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荆伯兵败,想退往新冶,是个正常的路子。得到新冶被占据之后,并非直接回国,而是使青阳来游说。固然是想趁南君立足未稳,父女俩并不曾见面再次取得联系、互相信任,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也未尝没有“我今兵败,无有护卫,回去恐为其所图”的一点点怀疑。

    敌人狡诈,自己的儿子就真的蠢到被人骗了辎重的地步么?荆伯只能怀疑太子是否别有企图。

    女莹故意放走了荆伯其余二子,使他们以为荆太子本意便是如此。二人还携有荆伯“手书”,又有荆伯昔日侍者为证。荆伯确是死了,荆太子确是给女莹资助了一些东西。卫希夷也确是用这些东西坑了荆伯。拿着这些证据,荆伯二子归国,底气既足,也有好些人信任他们。

    荆太子这里实在是冤枉,他或者会有“我是下一任国君”的想法,却还没有生出现在就坑死亲爹的念头来。如何肯受此冤枉?况且,他还有话说呢。以为二弟带着侍者,居然能够活下来,而亲爹死了。死无对证,未必不是他们谋害了荆伯,假传遗命。

    这种说法,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南边的事情,都是你们说的,证据也是你们拿出来。而这个证据,亲子与近侍,想伪造也不难嘛!

    双方各执一词,荆太子既知父亲已亡,便在亲信拥簇之下以太子的正式身份,即位为君。

    另一面,另外二子也不肯示弱,也在与荆太子不合、且相信荆伯遗命之人的拥戴之下,以其中年长者为君。各自为父亲发丧,而迎回荆伯遗骸的问题,却被双方暂时搁置了。双方互不信任,太子强而二弟弱,出兵,必是太子出力多。然而太子不熟悉蛮地,又需要二弟配合。太子恐二弟谋他精兵,二弟担心太子借机取他们性命。

    双方再也谈不拢,也没有立下“先报父仇者为君”这样的约定。

    荆国分裂了。

    正在分裂中的荆国,正准备内战。逢巢先前提心吊胆,就怕他们一听荆伯死在这里,尽弃前嫌,回来报仇。女莹不在,卫希夷也不在,让他自己对付?他是对付不来的。若是打得过,他先前也不必投了荆伯了。

    还好,兄弟间的仇比父仇还要深,皆以为对方害死了亲爹,没来打他。逢巢开心不已,回头却发现本该随女莹回来做一番大事的儿子没回来。屠维与卫希夷虽有解释,逢巢依旧有些怀疑——是不是王城有什么变故?

    看卫希夷的样子,看她的军容比先前更盛,不像是败逃。则女莹应该无事?那么,是谁出了事呢?是公主与王后相争?逢巢犹犹豫豫的,开始考虑起站哪边的问题了。

    卫希夷若有所觉,临行前,对逢巢道:“公主很好。我将往新城安顿,且不南下。”少动歪心眼儿。

    逢巢颊上一抽,老实答应了。

    ————————————————————————————————

    卫希夷在新冶城停留得并不久,稍作整顿,便携众前往她新得的领地去了。新领地亦多山陵水道,名为越。治理领地她并不生疏,然而南方的情况与在中山时又有些不同。中山之地,有伯任照应,又有风昊指点,到了南方,便是她自己说了算了,当然,出了问题,她得自己担着。在中山,出了毛病,受苦的是来投奔的人,在这里,出了毛病倒霉的是獠人。在心里,獠人也比别人更亲切那么一点点。

    卫希夷分外小心。

    她的领地如今只有三座城,安置獠人却是够了。有难题却是姜先,他也从女莹那里分到了些利润——两座城,也需要去处置。然而这样一来,便是与卫希夷分开了。姜先是不愿意的。

    再者,任续与庚虽然暂时没了被荆国拿来泄愤的危险,久不联系也不妥当。要联系,便要穿过内乱中的荆国,又或者绕远借道他国。两家各派信使,也是麻烦,何不一同呢?

    然而,令姜先没有想到的是,天也帮他的忙——分赃的时候,卫希夷原本想要离新治更远一点的地方,姜先高风亮节地拒绝了,以为是给偃槐的,当然要离偃槐原本的地方更近些好。到了现在,他要去自己的地方,便要路过卫希夷的地盘。

    然后,他就走不了了。

    天像开了个大口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倒水!

    分城的时候,女莹是照顾着卫希夷,给她分些大些的城,好些的地方。然而,无论何等样的城,都是位于水边的,且不少城内有水网。平素这些地方,也似新冶一般,有河道是方便了船只出入运输。一旦涨水,情况便不容乐观了。

    卫希夷到的时候,城内已经开始有人逃出城了。城墙,对居住在里面的人,是一种保护。在这个时候,却又成了一种禁锢。城外涨水,了不起搬个家。城内河道涨水,人便只好上房顶了。

    卫希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水!

    她原是满心欢喜,可以为父亲了结一桩心愿的,现在一看,这地方还不如獠人原本居住的地方呢。起码,那儿没有泡在水里呀!

    城内之人看到兵马来了,微惊之后,又该干嘛干嘛去了,爬房顶的,捞锅的捞被的。已经这样了,哪怕是来抢劫的,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城内倒有留守的人在,认得卫希夷的人马,哭着上来迎接:“可算来人了!咱们这可怎么办呢?”

    他问得理直气壮,这地方归了卫希夷,卫希夷便是越君,便有责任将眼前的难题给解决了。

    卫希夷也是头一回碰到这事儿,还不能慌,面上作镇定状地道:“哭什么?先将事情给我说明白了!”

    “最大的灾祸,已经在您面前了,就是这天、这雨、这水。君上,该怎么办呢?”

    卫希夷绷住了,先问:“房舍损坏了多少?粮仓还好吗?士卒们还吃得饱吗?”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能吃饱是最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只要解决了,就不会出大乱子。这是卫希夷的心得。

    亏得是南方,为了防潮,连住家都是干栏式的构造。粮仓更是要架得高高的,且还不曾被淹没。

    卫希夷估且放下心来,下令:“守好粮仓,安抚百姓,让他们不要离开。”

    “这……人要躲灾,谁又能拦得了呢?”

    卫希夷横了他一眼:“你不会告诉他们,外面的雨更大吗?”

    “可外面不像城里,这就是个水缸,进来的水出不去呀!”

    “进来的出不去”提醒了卫希夷,她问姜先:“阿先,你还记得……”

    姜先恰在此时开口:“希夷,我有办法了!”

    “你先说。”两人异口同声。

    卫希夷笑着做了个手势。

    姜先道:“那一回,公主在见部族头人,咱们泛舟,看到的……”

    屠维的耳朵支了起来,越发觉得闺女掉坑里爬不出来了。都一块儿泛舟了!

    卫希夷右手成拳,砸进左掌:“就是这个!”

    姜先道:“不错,水道疏通得好,城内便不会积水。城外也是一样,将河道疏通了,两边的低地也便不会被淹没了。”

    “那可是个大工程了。”其时无论灌溉,抑或行舟,都要依靠河道,人工开凿的运河极少,多半是在城内。譬如南方,是将原有的水道略作修整。

    姜先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那也要做呀!”他原本打的主意,就是想经过申王的许可去治水。然而一则年轻威信不够,二则抢的人多,最要紧的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有办法治好。现在,一个很好的办法摆在了眼前,他愿意先在这里试一试。

    北方治水,要与许多国家协作,在这里,他只要与卫希夷达成了共识,再与女莹确定了不会受到反对,就可以了。

    地势的原因,姜先的城池在上游,洪水泄下,越国便要接受更大的洪水。姜先以此为理由,大义凛然地道:“此事我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呢?”

    卫希夷笑道:“好。那咱们分头行事吧。”

    “嘎?”为什么要分开?

    “你回你的地方,安抚庶人,招俫役夫,我……也要将这里的人都安置好,清点人口。然而,咱们再丈量河道,看看如何疏浚,可好?”

    姜先再三向她确认:“大河上下沟通,各行其事,确实误事。你我……何时再会?又会于何地?”

    卫希夷回忆了一下地图,道:“既然自上而下,我会带人去寻你的。时间么……以两月为限,可否?”

    姜先道:“好。”他得回去他的地方,将库藏清点,再安抚士庶,点出青壮来好疏通河道。一路上,姜先也没闲着,皆是沿着河道前行,以观察水路。记下何处河流弯曲,不利排水,何处河无堤岸,容易漫水。只等两月之后再次相见,好好地惊艳一把!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卫希夷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了。只花了十数天的功夫,她便将越地安抚好了。办法十分简单:我给你们吃的,你们给我干活。简单又直白。每人按日发给口粮,凡领受者,皆要登记姓名,为她干活——挖河。

    十数天不算长,卯足了劲儿来干,足以使城中水位降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卫希夷再次清点三城青壮,分出部分在地势更高的地方筑了简单的居所,以防夏季更大的洪水来临之下,下城无法排水。

    屠维与獠人老族长留在了越地,卫希夷亲自带着另一半人,溯流而上,去寻姜先。

    彼时姜先已经先干上了。他的城池水淹得不算严重,然而考虑到河道总是要修整的,早点干,早点完事儿,他果断地提前开工了。

    卫希夷到来的时候,正看到姜先头顶斗笠,裤脚挽得高高的,光脚踩着木屐。他正低头扶着一柄木锹,脚下微滑,皱了皱眉,看着养尊处优的脚上沾满了泥水。心一横,将木屐踢掉,抬头嚷道:“给我双草鞋……鞋……鞋……”

    =囗=!她怎么来了?我我我……我这打扮……

    卫希夷就喜欢这打扮,一瞬间,她就觉得我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