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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复活

作者:发条橙之梦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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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死了。

    光看她胸口上的伤口的话,可能有人会以为她是被谋杀的,并且那把用碎片做成的匕首,还是她的女儿亲手插上去的。

    但只有“犯人”自己清楚,在她下手之前,妈妈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一具空壳;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空气般的虚无。

    妈妈在死后,变成了像昆虫那样的生物,她在房间的阴暗处四处爬行,住在家中的女儿,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从角落、天花板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妈妈,死了。

    但属于竺清月的黑暗人生,却远远没有结束,苦痛无涯,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

    自从再一次见到婆婆后,竺清月终于不得不承认妈妈已经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

    尽管还有好多好多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什么“巢母”、什么“意识残渣”、什么“灵媒”……从对方口中听到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话,但她已经觉得很累了。

    光是能明白的那部分,对一个小学女生来说已经是沉重到不能再沉重的打击。

    之后,婆婆第二次消失在竺清月面前。按照对方的说法,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于是,这个家中的活人,就只剩下自己。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父亲离开后再没有回来,母亲去世,孤身一人的小女孩,要如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找人帮忙吗?可是,要找谁呢?以前寻求帮助的尝试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面对未来,竺清月的心中唯有茫然。

    过去照顾妈妈的那几年里,她觉得很辛苦、很难过,满心希冀着这段日子能尽快过去;可当这一切真的结束时,她觉得还不如之前的日子呢!

    起码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或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竺清月的愿望很快便得以实现:

    就在妈妈彻底死去的七天之后,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她,在凌晨时刻复活了。

    重新活过来的的妈妈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在绝大部分时候,妈妈还是像往常那样会窝在卧室里;但有时候,竺清月能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倒挂在天花板上爬行,就像在家中筑巢的大蜘蛛。

    竺清月一开始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还觉得很吃惊;到后来,她也便习惯了:连“死而复生”都做得到,这种事情自然称不上稀奇。

    竺清月依旧能看到妈妈的脸、听到妈妈对自己说话,可清月心底清楚,那压根不是真正的妈妈。

    无非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蜕变成怪物了吧?小姑娘心想,就和婆婆说得一样。

    真是离奇。

    要是成年的大人,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吓疯了;但正因为是世界观尚未成熟的孩子,所以反而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

    竺清月并没有放弃。

    小姑娘怀着复杂的心思,继续照顾着床上的“母亲”,而且和以前一样尽心尽力。

    连她自己都搞不懂理由,也许是出于愧疚……毕竟,不管理由是受困于幻觉还是受到了婆婆的蛊惑,在小女孩的心中,她终究是对自己的亲人下了杀手,试图捅死她。

    哪怕那时候的妈妈已经死了,这依然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于是,即便是在家人离去后,竺清月没能摆脱束缚;相反,她甚至是自愿戴上了枷锁。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坚持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去上学,逐渐积劳成疾,年龄尚且幼小的她,身体很快就垮了。

    ……

    那个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上放着块湿毛巾,床边的柜子上则放着药片和水。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人会替她准备,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躯,勉强支撑着准备好的。

    大概是重感冒吧,而且发烧很严重……竺清月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但她不想去医院,甚至连动都懒得动,只想躺在沙发上休息。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感觉出去后随便走两步就会昏倒……

    还是呆在家里吧。

    整栋房子里,安静到只有电视机里的人正在嘈杂说话;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客厅内的唯一光源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照得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小脸一片苍白。

    真是的,这个节目明明一点都不有趣嘛,竺清月心想,妈妈她为什么会那么着迷?那时候的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后,换成了人声。

    女孩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是吃药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女孩的身心早已濒临极限,整个人都觉得不堪重负,但还是机械性地做出了回应: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东西准备好后,步履蹒跚地前往那个房间。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床简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则是盘踞在黑暗中的妖魔。

    不过,这般景象一旦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她和往常一样,将药压碎倒入水中,准备把杯子放到母亲的嘴边。

    只是相比起平时,她的身体分明更虚弱,所以举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颤颤巍巍。

    当杯子靠近枕头的时候,从被窝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的胳膊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响后,她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打扫……再拿杯新的上来。”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整个人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连说话都显得颠三倒四。

    小清月转过身,想要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本来应该提起脚去躲开地上的碎片,结果却忽略了这件事。

    剧烈的痛楚从脚底传来,踉跄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倒。

    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后,竺清月努力从地板上爬起来。

    好不容易直起身的她,倚靠着背后的床板,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间就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经不想再动了。

    与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疲惫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脚掌底被玻璃碎片划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曾经,无论是她,还是被病痛折磨的母亲。

    无论是谁,都很痛苦。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她之前就有过这种充满自毁倾向的想法,但是现在,情况变得更严重。

    说到底,像这样自欺欺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竺清月在心中质问自己。

    那根本不是妈妈,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没有回头,但她很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女人,一定有着一张属于妖怪的狰狞可憎的脸。

    哪个小孩的家里,会有在天花板上到处乱爬的妈妈?

    连自己都知道在欺骗自己——

    到底有什么意义?!

    竺清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是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对哦,我现在正在发烧……

    在无声的愤怒过后,是无端的疲惫。

    心灵上难以承受的沉重、肉体上苛缠的病痛,在这双重压力之下,她渐渐走向崩溃。

    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女孩,眼皮很快开始上下打架。

    她又一次地,睡着了。

    ……

    这回,等竺清月再度醒过来后,事情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突然间本能地觉得,这个房间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而女孩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因为得到休憩而变得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倦怠。

    除了困倦以外,还有冷,宛如幽灵缠身般的阴冷。

    她的身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的冰冷的水。但这一刻的感觉,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觉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小小的卧室,而是一片广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这般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再是木制地板,而是泥泞湿润的湖畔,旁边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闻见了土腥味,和漫过脚踝的湖水的潮润。

    以及疼痛。

    不是某个伤口的痛楚,是遍布全身的疼痛,连骨头都在嘎嘣作响。

    竺清月勐地扭头,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没有床了,床上的女人同样消失不见。

    “妈妈呢……?奇怪,难道我根本不在妈妈的卧室?那我到底在哪儿?”

    她迷迷湖湖地想着,却得不到答桉。

    竺清月感到又冷又疼,但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识的困顿,女孩的思维很快就被拖入下一个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淤积的黑暗变得更浓郁,而那种身处幽暗林间的感觉亦变得更加真实。

    无数微小的东西正在迫近,听,那声音……“沙沙,沙沙”,像是蜘蛛的肢节,又像是树根深处蔓延的触须。和地板相互摩擦。

    如此反复着,她的意识就这样在昏沉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声音越来越靠拢,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迟尺。

    “啊……”

    突如其来的,某个刹那。

    灵光乍现。

    她那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到宛如命运的答桉:

    ——“难道说,我要死了吗?”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女孩竟完全感受不到恐惧;正相反,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太好了,终于……来了啊。”

    竺清月情不自禁,欣然地笑了。

    可就在这时——

    “冬冬冬!冬冬冬!”

    她听见了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