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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上春》?”

    陆非鱼眼神微闪,这首曲子原身倒也作了有一段时间了,当时流传出去之时还引得不少闺中女子争相弹唱,是为这京中一方胜景。只是曲是好曲,也应眼前之景,但这曲子对技法要求却是颇高,万一,他一不小心便成了旁人口中的笑料怎么办?

    “是啊,之前偶然听宫中乐伎弹过一回,将本王这瘾都勾出来了,想着别人再怎么弹总也是不及你的,怎么?难道累尘公子不愿意?”

    看着陆非鱼的为难之色,梁启不知怎地心下有些好笑。

    “当然不是...”陆非鱼抬头正对梁启的视线,突然也在心里笑了自己。眼前这人哪称得上是旁人呢?即便是在他面前成了一个抠脚大汉,若是梁启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他也是要狠狠踹上他一脚的。

    陆非鱼这样想着,脸上便换了一个表情,欣然开口道,“既然王爷想听,是累尘的荣幸。”

    只是你若是敢嫌弃,日后我可得好好跟你算账。

    陆非鱼抬步走近了凉亭中心的石桌,却愕然发现这里石桌石凳是相配的,对于抚琴而言,似乎是太高了些。

    陆非鱼有些疑问地看向了梁启。

    “这府上在我出了事之后又重新修葺了一番,加之这偌大一个王府只住了我一人,是以,这些东西倒是都迁就着我,你若是不习惯,我让下人给你重新布置。”梁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

    “不...还是不用了...”陆非鱼一抬腿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石桌刚好到他的腰部上方,“这个位置倒是刚好,古人抚琴都要沐浴焚香,我向来讨厌那些缛节,弹琴坐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

    陆非鱼抬头看了梁启一眼。

    这话听在梁启耳里倒像是在安慰他,梁启面上不自禁地带上了两分笑意,两指在膝上的薄被上轻轻摩擦着。

    陆非鱼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古琴上来,由材质来看倒真是一张好琴,桐木作面,梓木为底,精致的花纹镌刻其上,更显古朴厚重,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当——”

    “音色清透,回音不绝,好琴。”陆非鱼嘴角微扬,面上的喜色不加掩饰。

    “你喜欢就好。”梁启轻点了点头。

    能得你的喜欢,这琴也是值了。

    陆非鱼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陌上春》的旋律,当原身弹琴时的情景也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才缓缓抬手,“当——”

    原本寂静的王府里琴音寥寥,梁启静静地看着抚琴的陆非鱼,冷寂无波的眸子里也有了两分生气。

    怕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随着琴音回转,陆非鱼的技艺也愈加娴熟,轻拢慢捻之间,似是渐入佳境。

    梁启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放任着自己闭上了眼睛。随着琴音入耳,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春暖花开之景,如鸣声脆,宛转悠扬。

    流泻的琴音惊起了池中的红鲤,引得它们竞相跳跃着为这琴声伴舞,活了这一池春水。

    恰在此时,琴音渐促,有稍显凝滞之感,梁启眉梢轻挑,随即便睁开了眼睛。

    这一段是这首曲子最难的地方,此时陆非鱼的指法已经明显有些凌乱,眉头紧皱。

    难不成还真是疏于练习?原本只当陆非鱼的推脱之言,现在梁启倒是真的信了。

    看着眼前之人有些绯红的脸色,梁启心头猛然一跳,抬手转动着轮椅到了陆非鱼的身边。

    陆非鱼的手指还在琴身上飞速动作着,速度越来越快,只听“当——”地一声,琴声骤停。

    这个音,错了。

    陆非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甩了甩自己的手,转头对着梁启笑道,“王爷先前还不信我,现在可信了吧?累尘着实已经很久未曾抚琴了,现在...斗胆请王爷不要怪我才好。”

    此话说完,陆非鱼抱拳向梁启行了一礼。顺着梁启的视线望去,正对着他白玉般的脖颈,因为低头,微微敞开的后衣襟欲掩还露,梁启稍稍撇过了头,指尖在薄被上的摩擦更加用力。

    他突然有些冲动了,沉默着转动着己的轮椅渐渐移到了陆非鱼的身后,两人的身体愈加贴近。

    “王爷——”

    “不要动,你既为我弹了半曲,这剩下的半曲便由我来吧。”梁启温热的呼吸洒在陆非鱼的脖颈间,原本玉白的肌肤沾上两分热气瞬间透了一层粉色。

    梁启视线微顿,像是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感受到身后那人的胸膛,这个世界乍然如此亲密,陆非鱼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掩都掩饰不住。

    幸好此时梁启也看不见。

    “你怕是心急了些,怎地连自己谱的曲都弹错了?”

    平息了心里有些莫名的躁动,梁启的声音里带着两分戏谑的笑意,陆非鱼刚想开口,却见梁启的手已经移至琴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明明是一首欢快喜悦的曲子,偏偏在梁启的弹奏下多了几分铿锵的气势。

    此时陆非鱼已经像是完全被梁启搂在了怀里,每一次梁启的指尖移动,温热的脸颊都会不经意地与他鬓角相触,陆非鱼不时转头看了梁启一眼,却见对方始终一脸平静。

    一阵清风拂过,缭缭琴音伴着风声再次响起,原本流畅欢快的曲调里添了两分昂扬意气,然而却使得这琴音更加完满了些,

    梁启认真地弹着桌上的琴,陆非鱼认真地看着他的手。

    瘦瘦的,长长的,指节分明,掌心稍显宽大,上面却满是粗茧,甚至还有一些小的疤痕。

    梁启的生母是先皇皇后,先皇与之也是伉俪情深,只是在梁启出生没多久她便因病去世了。自然而然地,先皇对于梁启也投入了更多的感情,以至于一直将他当做天齐下一任君主培养。

    但越是因为看重,先皇对梁启也就越为严格。这严格,在梁启的这双手上倒也体现了个完全。

    “你在看什么?”

    待到最后一个音落下,见陆非鱼明显神游天外,梁启的声音有些沉闷。

    “啊?没有——你这便弹完了?”话音刚落,陆非鱼自己也感觉到了他这问题有些傻,索性急着转移话题道,“既然王爷的曲子也弹完了,是否可以让我换个位置?这石凳上可是有够凉的。”

    “抱歉,是我的疏忽。”叫陆非鱼这一提醒,梁启转动着自己的轮椅便让开了一条道,却是将自己膝盖上的薄被拿了起来,“用这个垫着如何?总归暖和一些。”

    见陆非鱼没有说话,梁启的声音渐低,“这府上仆从有些少,我这个做王爷的倒是让你见笑了。”

    “累尘不是这个意思,”陆非鱼抬腿跨出石凳,“这风渐大,我暖和了王爷生病了怎么办?不如我送王爷回房间?”

    陆非鱼说完也并未等梁启答应,兀自走到了梁启身边,将那绣着精致龙纹的薄被重新盖在了梁启的膝盖上,随即便到了他的身后,接了原本张力的工作。

    “这琴先放在这儿,待会王爷再叫人来取吧。”陆非鱼推着梁启顺着木桥向着池塘边的方向行去。

    “好。”

    梁启应了一声,抬头却正好看见岸边倒垂的绿柳。不知想到什么,梁启脸色微变。

    总归是要面对的,只是...他心中那份突生的惧意从何而来?

    两人一椅逐渐行至木桥中央,望见身旁清澈的池水,梁启有些幽幽的声音在带着湿意的空气中响起,“你父亲的死,是因为我。”

    平地惊雷。

    话音未落,陆非鱼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空气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你父亲一直效命于我,四年前那场意外之后我无法接受,因此一回京城便让你父亲助我暗中查访此事,没想到的是那场意外还真的不是意外...”梁启逐渐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沉,“就当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建昭的那场特大贪污案却牵扯上了他,当时父皇病重,我连一点行动能力都没有,外家势弱,终究还是没能救下他...”

    “是梁帆吗?”

    不知过了多久,陆非鱼终于开口。

    “...是,”梁启缓缓应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甚至都没能救下你们,更甚,若是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想到杜累尘便是杜累尘...我的前半辈子终归走得太过顺畅了些,以至于害了我自己,也害了杜家,我...对不起你。”

    梁启的声音里带着两分悲痛,眼眶有些发红。小时杜庆朝曾任他的太傅,长大了他也一直将杜庆朝当做老师看待,却没曾想自己会害了杜家一家的性命。

    有些人,有些事...他实在是不配肖想的。这么一瞬之间,梁启眸光微闪,他竟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份心思。

    只是,这份心思来得太快,走得...也该快才是。

    两人一坐一立,静默无言。梁启的一颗心也渐渐地沉到了底,此时他却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轮椅已经再次被推动。

    梁启转头看向陆非鱼。

    “你确实是欠我的。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要报仇也不该找你才对。”陆非鱼的视线一直停在正前方。

    “若是...若是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向梁帆讨债吗?梁启一句话说得似是而非,陆非鱼却是毫不费力地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那么...也就是说梁启手上还有着能与梁帆对抗的势力?如果是这般的话,虽然看似梁启被梁帆打压得毫无还击之力,然而梁帆在梁启这里屡屡受挫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着,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似的,梁启再次开口,“天齐需要一个皇帝,但不会需要一个残疾的皇帝。”

    这样一来,就算他能毁了梁帆,天齐也会因为皇位的争议而陷入一片混乱,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这天齐的千万百姓。

    “那现在为什么又想帮我?”

    陆非鱼推着梁启的轮椅总算上了岸,杨柳青色的芽尖扫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