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皇后生存日记 > 第161章 艰难

第161章 艰难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拓拔叡口述遗诏,刘夙跪在皇帝床前,用一支笔,一字不改地记下。冯凭立在帘边,心情沉重地默默听他口述遗嘱。

    “朕驾崩之后,由皇太子拓拔泓即位,拓拔子推、陆丽、李惠、乙浑录尚书事,共同辅政——这道诏书,你先做个备录,以防不测。其他的事情,暂时不十分要紧,等需要的时候在说。朕若心意有变,可能会有更改,若更改,便将此诏作废。若无更改,这就是最终的遗诏。”

    刘夙小心翼翼,神情严肃地应命。

    拓拔叡道:“此事不得向任何人讲起。”

    刘夙道:“臣明白。”

    一共两份内容相同的诏书,拓拔叡验看无误过后,一份留在太华殿,一份被刘夙所持,带离太华殿,回中书省做备录。这样做为的是防止有人调换。来日验旨,需要两份诏书同时具齐,一致才可执行。

    拓拔叡躺在床上,道:“天凤阁里现在有人在吗?”

    天凤阁是史馆,平常都是无人问津的。拓拔叡今夜不知怎么想起了,李贤回道:“应该有值守的吧?”

    拓拔叡道:“让人去打听一下,是谁在值守。”

    李贤道:“是。”

    过来一会,打听的人回来了,称今夜是李羡在阁中值守。拓拔叡说:“召他觐见。”

    自从太武帝时,崔浩因为修国史而惨诛族之后,魏朝一直不置史官。拓拔叡后来虽然置了史官,但是一直是别的官员兼任。

    此职不受重,一是高品阶,史官需要渊博的学识,不是寻常官员能做。但这史官地位低,权力有限,一没钱二没位,还要担心说错了话掉脑袋,还不如狗有尊严,哪个学识渊博的人愿意干这。但这职位总得有人做,所以李羡倒霉催地接任了。

    他在值夜,半夜被招进来,拓拔叡要求看起居注,并要求他将所有年月的章表,事录,全部派人送到太华殿。

    这是不合规矩的。

    帝王不能看当朝的注录,不能干涉史官的笔录,否则有失为史的公正。但是理归理,拓拔叡连舍人都不置,要记什么事都他自己说了算,反正皇帝自己考试自己打分,自己比赛自己裁判,李羡哪敢跟他杠。拓拔叡提出此要求,他二话不说地应了,丝毫没有一点职业素养和做史官的节操。不过多时,便将拓拔叡需要的东西,一卷不少全都搬了过来。

    许多东西,都在在拓拔叡的授意下记录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青年的脸。

    李羡跪在榻前听旨,拓拔叡靠在枕上,目光专注地翻阅着那书卷,语气幽幽问道:“均田之事,怎么能说是乌洛兰延为了一己之私揽事行权呢?更将他归为佞幸——”

    他顿了顿,看向李羡:“此卷是谁在执笔?”

    李羡听到那个敏感的姓氏,有些不安,面上仍镇定回道:“此卷是臣在执笔。”

    拓拔叡说:“你抹黑忠臣,你的意图何在?”

    李羡忙叩首道:“启禀皇上。如果乌洛兰延盖棺定论是忠臣,那而今的满朝文武是什么呢?那反对他的人岂不是统统是奸臣了。如果皇上要求乌洛兰延必须是忠臣,那均田之事,又当是谁的罪过。皇上请恕臣不敢妄断。”

    拓拔叡默了半晌,明白了。说乌洛兰延是奸臣,得罪的不过皇帝一人,说他是忠臣,却是得罪的满朝文武,得罪的天下人啊。确实不能那样写,若那样写,李羡就得成了第二个崔浩了。得罪皇帝,可能还会继续高官厚禄,得罪天下人的利益,却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改。这些官员冰冷无情的笔不足以写出他的优点和好处,不足以写出他的赤忱和忠肝义胆,不足以写出他的勇敢坚决。非得他自己亲自执笔。然而酝酿了半天,他发现李羡这篇已经是最好的了,他没有任何余地可以改动一字。

    他叹了口气,将那卷放下,道:“朕不想再看到这个名字,删了吧。”

    李羡有些惊愕:“皇上的意思是?”

    拓拔叡说:“将他删了吧。均田之事,也一并删了吧,这种失败的事,有什么可记的。一并都删了吧。”

    这样大的事件,如果删掉,会造成很多史料的漏洞补不上。然而拓拔叡如此发话,李羡也立刻遵命道:“臣明白了。”

    拓拔叡检索文字,堪堪回顾了自己二十六年半生。作为帝王,他算是称职的。虽然没能如他祖父,开疆拓土,建立功勋,但是安邦定国,治理百姓,是有成绩的。他在位这么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乱,四方平宁,众姓安居。

    就这样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李羡退下之后,太华殿重归了寂静。

    拓拔叡目光哀伤,望向立在帘边的冯凭。

    两个人目光对视。一瞬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他嘴唇动了动,有话要说,却又终于没有说。他多希望她能明白,多希望她能明白他此时有多么害怕,多么不舍。他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他们终于要诀别。

    她低着头,默默不语,回避着他的目光,重新走回床边来,悄无声息地坐下。

    还是没有人开口。

    她背朝着他,神情茫然地望着那纱帐上绣的百子图出神。蜡烛的光芒照着她身体,在屏风上投射出一道黑色的剪影,影子被拉的老长。

    拓拔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肩膀非常瘦削,骨头柔弱的,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捏碎,胳膊也是细细的,特别招人怜悯。天鹅般细腻优雅的脖颈,侧脸的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动人,浓密的乌发挽成髻,温柔甜美,像一朵芬芳的牡丹。是带了伤的,花瓣凋零的牡丹。

    拓拔叡注视了她许久,心中眷恋不舍的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冯凭轻轻摇头,她有些茫然:“不知道。”

    拓拔叡声音疲惫说:“咱们说会话吧。”

    冯凭说:“说什么?”

    拓拔叡默了半晌,发现确实已经无话可说。到了这个地步,连相对已经显得太难堪了。

    拓拔叡伸出手,摸着她胳膊。

    他的手顺着她手臂下滑,最终握住了她柔软冰凉的手。

    她没有挣脱。

    过了许久,她回过头来,注视着拓拔叡。

    她没说话。

    拓拔叡冲她莞尔一笑,那笑容浮在苍白的面孔上,虚无缥缈的,好像是夕阳的余晖,随着日头一点一点地坠入西山,被晚风渐渐吹散。而坠落之前,它的光芒又是极其绚丽夺目的。一直到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他笑说:“我好看吗?”

    她面上无波,心中却久久回味着他这个笑容。她心中很诧异,怎么会有人能笑的这样可爱呢?他是这样的,笑容会将他五官的优点明显放大,因为牙齿和嘴生的好,很适合笑,可以活泼可以勾人。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实话实说:“好看。”

    拓拔叡目光湿润润的,仿佛被水汽熏蒸过。他眼神出奇地明亮,声音柔软而沙哑,像是流水洗过:“你一定在哄我。我许久没照镜子了,不过我知道最近瘦了不少,估计脸也跟骷髅差不多了。”

    他像孩子一般,语气带着隐约的依恋,又有点不安的试探,小心翼翼,生怕遭到拒绝。

    她面色凝重说:“没有,不至于那样的。”

    拓拔叡目光有些哀伤地说:“真的吗?”

    冯凭说:“真的。”

    拓拔叡说:“我要是变丑了,你该更加厌弃我了。”

    冯凭犹豫了一下,起身去,从梳头的台子上,拿了一面小圆镜来。透过镜子凝视了一眼自己的脸,她转身,走回床边上对拓拔叡说:“皇上不信,可以自己照一照看。”

    她将镜子比给他。

    拓拔叡手撑着床沿,艰难用力地坐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需要搀扶。

    冯凭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举着镜子。拓拔叡对着镜,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脸苍白瘦削,瘦的颧骨突出,眉毛和嘴唇的形状越发锋利。唯独两只眼睛好像奇异的璨亮,闪烁着激切的光芒,诉说着强烈无比的求生*。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半晌,他失望地叹道:“朕真的丑了。朕怎么变成这样了,自己都要认不出了。”

    冯凭说:“皇上是很久没照镜子了才会觉得陌生,其实还好的。”

    拓拔叡道:“算了,拿回去吧。”

    冯凭道:“皇上是头发没梳好,所以显得憔悴,我给皇上梳梳头吧。”

    拓拔叡虚弱笑道:“你还肯替我梳头。”

    冯凭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取了梳子来,推他肩膀坐正,跪在他身后,给他梳理头发。

    他头发很长,掉的很厉害,梳子梳下去,掉的大片大片的。她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将掉下来的头发卷起,放在手边的矮案上。

    拓拔叡说:“朕真想一辈子都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记不记得,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那会咱们多好。那会你对我是真心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她像是一只沉默的蝴蝶。话语从黑暗中浮起,没有得到一丝回响,又寂静地落入虚空。

    梳好头,她又取来自己的妆奁和粉盒,替他描了眉,抹了口脂,脸上涂了一层薄粉。他的脸在镜中又焕发了艳艳容光,恍惚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终于笑了,像一朵开放的花,心满意足,将自己最光辉璀璨的模样等待她欣赏。

    她捧着他的脸,久久注视。

    那一瞬间她几乎产生幻觉。时光停留在这短暂一刻,爱或恨统统消失,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拥抱彼此,痛痛快快地爱一场。

    她闭上眼,搂住他的肩膀,四肢一下子瘫软了,浑身忽然失去了力气。

    拓拔叡心跳隆隆的,思考着她这一举动的意义。许久,他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哑声道:“上床来。”

    冯凭摇着头,声音艰难拒绝道:“不要了,不要。”

    拓拔叡坚持道:“上来。”

    冯凭心有些颤抖,身体因为紧张而崩的紧紧的。她弯下腰,除了鞋,又脱了外面衣裳,只穿着小衣,揭开被,将身体放进去,和他并排躺了。熟悉的体温贴着她肩膀,她感觉到了他里面的胳膊和腿。

    拓拔叡转过身来,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抚着她头,脸凑过来。他的眼睛在不到两寸的距离中和她对视了,通过彼此的瞳仁镜像,能看到自己的脸。

    拓拔叡轻触着她头上的伤。

    “疼吗?”

    冯凭回答道:“脑子都快要撕裂开了。”

    拓拔叡自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得到的也是不客气的回答。他放弃了再同她对话的打算,翻身压住她,嘴唇吻住了她的唇。

    他太重了,即使瘦了很多,但还是非常沉。她被压的胸中一气喘,嘴就情不自禁地张开。笑音是被人压迫后的身体本能,习惯性地发出来,却在拓拔叡心中点燃了希望。他顺势索取她的吻。

    她嘴唇有点干,因为连续好几日没有休息,没有吃东西,状态不太好,知觉是麻木的。他的皮肤也很冰凉,唇间有点苦药味。

    这个吻的滋味,对彼此来说,都有点如同嚼蜡了。

    比不上以往的任何一次,但是互相却都小心翼翼,久久地亲吻着对方,慢慢地品尝着。好像在吃着一道味道苦涩的,有些难以尽兴的小点心,因那苦涩的里头,隐隐能咂摸出一点绝无仅有的甘甜。需得要一点点尝,慢慢品。

    拓拔叡闭着眼睛,咬着她嘴唇,听到她口中发出声音:“不要死……”

    她呓语道:“你死了我怎么办,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一个人……不要丢下我。我好孤单啊……你要把我孤单一人,丢给一群虎狼吗……不要死,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你要是有一点良心,就不该这样对我,我恨你,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

    拓拔叡枕着她的怀间:“恨我一辈子吧,恨比爱更刻骨,更持久。我愿意被你恨。恨我,永远不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