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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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慷慨义借营赐粟,恩怨仇淮南发兵

    赵义神色尴尬,似乎有点讶异甘楚的行为,便不动声色地站到她和祁寒中间,挡住二人视线,朝赵云道:“楚楚家中落难,幸亏被好人收养,因而改了姓氏。”

    赵云点头道:“原来如此。楚妹妹受苦了。”

    甘楚朝他嫣然一笑,眸光熠熠生辉:“但这下便是苦尽甘来了!”

    祁寒瞥见她说这句话时,从赵义身后歪着身子探头,朝自己眨眼而笑,不禁跟着莞尔勾唇,道:“此喻甚妙。显见楚妹妹是个有才华的。”

    甘楚一听,登时轻轻拍手,笑逐颜开。

    赵义看了脸色颇不自在,怔了怔,忽道:“祁公子,方才听阿弟说起你的年纪,却是比楚楚小一岁的,你这般跟着阿弟叫她楚妹妹,恐怕于理不合。”

    “这样啊……”祁寒哑然失笑,自然看出了赵义有心要阻拦他跟甘楚说话,一时逆反心起,反而越过他上前一步,朝着甘楚躬身一礼,“原来甘楚姑娘竟不是妹妹,而是姐姐。适才小生无状,你不会见怪吧?”

    甘楚便笑得咯咯有声,连说要怪,看她笑得温柔,连祁寒也跟着心情大好了。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瓮声闷气道:“人家兄弟相认,故女重逢,祁寒,你凑得什么热闹?让赵子龙接待他们便是,你与我回城喝酒。”

    祁寒讶然回头,见吕布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正皱着浓眉在他和甘楚身上扫视,手指按在剑上,一脸不耐烦地轻轻点动。

    吕布心中有些不喜。本来听赵义说,那个扮作仆从的漂亮女子跟赵云有旧,他还高兴了一下午,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但总觉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没想刚才在远处看了半天,根本不曾上演重逢情深的戏码,反而是那女子与祁寒频繁互动,挤眉弄眼,看得人好不自在,他便直接过来抓人了。

    “温侯有命,不敢不从。请恕祁寒先行告退了。”

    祁寒以为吕布定是一日百无聊赖,闲得不行了,这才催促他走,便即哈哈一笑,朝赵义等人拱手暂别,随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吕布一道,往他府宅去了。心中暗自盘算,这借地屯兵之事,该当如何开口才好呢?阿云竟说吕布会一口答应,那岂不成了天上掉馅饼了?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

    然而事实证明,天底下便真有如此便宜的事。席间祁寒不过随口提了一下,吕布便主动应下了浮云部七千人马的安顿问题,还划了郯县西郊营地给他,允许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扎寨驻军,又赐下粟米万斛,金银三千两,供他粮饷之用。

    祁寒自然是受宠若惊,无比讶异。吕布此举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仅拨出州治营地给他,还赐了许多钱粮,与预料的情况大相径庭。况且,他也知道,吕布狭小贪财,又初治徐州,手中的资源和家底都不算殷厚,根本不像出手能如此阔绰的样子。

    暗中打听之下才知,原来前些时日,袁术便动作频频,向吕布屡屡示好。先是遣使前来说亲,欲与吕布结姻,永修其好。更奉上了粮五万斛、骏马五百匹、金银钱贯一万有余,彩缎布帛一千余匹,而求娶吕布稚女,谁知吕布却推诿不决,派出陈宫陈登等人,舌灿莲花给打发了回去,却把送来的钱财粮马全数扣下。

    使者回去一说,袁术自然恼怒,把吕布恨得牙根痒痒,欲撕破脸皮,直接出兵讨伐,却被谋士杨弘阎象等人劝下。说道吕布爱财好色,欲结其心,必以重利。袁术只好强忍了一口气,又千金从江南一带寻了三位容色绝丽的美人,并一应钱粮物什,再送到了吕布面前。吕布自己却并不收用美女,将她们赐予了郝萌等人,再度将钱粮拿下,让使者给袁公路带话,只说双方从此修好,但结姻之事,却要等女儿长大再说。

    “嘿,你可没见,今日少了你祁公子作陪,温侯心情不好,那袁公路的使者和三位美人好巧不巧正赶上了,险些被丢进荷池里去。”值夜的成廉斜睐了祁寒一眼,遍身甲胄斜垮在身,十分放松地倚靠在红阑边上,长斧抵着亭柱,“祁公子,如今大家可都说你是佞臣得幸,贻祸主公的小人呢。”说着,笑嘻嘻把玩指尖上红线缠绕的雉形透色玉髓。

    这东西是当初幽州方面赐给祁寒的物品之一,他并不如何珍惜,因此轻易便拿出来套问消息了。

    “随他们如何评说。”祁寒嗤然一笑,似对自己的风评不好并不在意,却是对成廉上半段话较为吃惊,“奉先有那么暴躁吗?平日里可一点看不出来。”连美女都不要了,还要把人丢池子里去,这是老虎扮猫改吃素了?真是滑了个稽啊。

    成廉嘴角一抽:“也就你不觉得罢了!”与祁寒一阵谈络,亲兵都走得远了,他环顾四周见无人,便咬起了耳朵,“我家温侯向来霸道,只有你才不惧他,敢与他终日戏耍,称兄道弟,将他收得服服帖帖。换班时听侯成说,夜里你又与温侯喝酒,他允你屯兵郯县,还赐了大量钱粮。消息传到外面,险把陈公台气得怄血,连夜便去登门怒斥,嘿嘿,可惜温侯饮得醉了,却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心中暗道,便是清醒的,恐怕陈公台也只能碰一鼻子灰,以温侯对祁公子前所未有的仰赖,必是不会再听他劝谏了。

    祁寒听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奉先待我,真正不薄。”他又不是没心,吕布对他如此之好,将来势必要护上一护,尽力回报的。只可惜,这徐州城,却是应了要还给那个人……

    成廉道:“众人都道温侯近来像是变了个人。祁公子何不及早认主,我等也好与你早早结了同僚之谊。”说着,讪笑两声道了谢,将指上的玉髓妥妥放入怀里,斜睨了祁寒两眼,边打量边思忖此人到底有何种力量,竟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令主公转性至斯。

    莫非,竟真的如传闻那般……是以色侍人?

    可也不像啊。众人巡逻之时,所听到的动静,都是寻常的博戏之声,温侯待他也极为客气尊重,不似有那等腌臜秘事,况且,温侯也向来不好那个。或许这位祁公子是真有奇能吧。成廉寻思了一阵,突然又觉得收了他的贿,似有些不妥了,不知是否该掏出来还回去。

    祁寒察言观色,见他的手几度欲往怀里去,又中途顿下,便朗然道:“眼下虽未投温侯,却与他亲若手足。成大哥不必与我见外,今后还望多多关照才是。”言下之意,你拿了礼物也不要不好意思,将来还有用得着你,向你打听消息的地方。成廉自也听懂了弦外之音,两人便打了个哈哈,告辞散了去。

    祁寒回来时,赵云正握着裘氅伫在院门外等他,见他披一身寒月缓步行来,赵云不由眉头微皱,先上前给他搭了衣衫,又嘘寒问暖几句。二人进房之后,祁寒兴高采烈将此事一讲,与他议定明日一早,便派丈八孔莲等人往杞柳滩左近拔营进城,赵云则亲自带严烈等人,往吕布营仓领取一应钱粮物什。

    一下子得了这么多好处,像个暴然发迹的土老财,祁寒喜得眉飞色舞,反观赵云却是容色淡淡,似乎并不十分惊喜。

    祁寒这才记起他下午的预言,讶异之下便开口询问,谁知赵云却笑而不答,只是推说是直觉,眸光明亮地看着他。祁寒见赵云居然不肯说明缘由,心中便有几分不爽,但又见他眉宇间神色隐忍,似有些苦衷,无奈之下便只得瞪了他一眼,排闼而出。

    赵云见他恼恼然炸毛离去,临别那一眼更是生动无限,心上便像被羽毛搔过,一时说不清是何感受。他站在门边目送,叮嘱道:“你房中落置了三个火盆,莫要踢翻了。床头小几上有饮具和解酒的茶水,现在趁热喝些,夜里便莫要贪饮凉水了。”

    祁寒顿足,回头皱着眉嗔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我的保姆,何必……管那么多。”

    本来想说“我不需你为我做这些”“下次别再这样了”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又生硬地顿了一顿,强咽了下去。转身拂袖而去,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丝甜意,方才那一点点恼怒怨气,便因这细心体贴的关怀,消磨殆尽了。

    赵云被他似怒还喜的眼神逗乐,笑了一声。忽觉得心头像塞满了什么,暖暖的,竟连冬夜的寒气也觉不出什么了。

    心中转念又想,亏得此地不比北方干燥,否则房中烤了火盆,祁寒又饮了些酒的,夜里定会口干舌燥寻水喝,他不在身边,谁能照顾他喝上一口热的?

    “吱呀”一声,祁寒快速将房门关上,后背抵着门,心脏扑扑乱跳。适才听到赵云那一声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关门时从缝里瞥见他的身影还隐约伫立在门前,眺向这头。也拿不准对方是在看着自己,还是望着院子沉思,莫名其妙就觉得心跳加速,有些胡思乱想。

    祁寒甩甩头,觉得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赵云不过一举一笑,竟然就能牵动他的心神。他懊丧地叹了口气,一下扑倒在床上,蒙头暗恼不已。

    ……

    却说吕布不听陈宫等人劝告,取了袁术钱粮却不予联姻,终于将其彻底开罪。那使者受辱之后惊魂未定,换马星夜赶回,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袁术愈加愤怒。适逢曹操以献帝之名,命杨奉、韩暹二将来讨吕布,袁术便派出大将张勋、桥蕤,率军与之合兵,集结了十万步骑兵,自江淮以南挞伐而来。

    陈宫得讯,与张辽匆匆赶至府中,吕布却正与祁寒等人玩牌斗趣,酒觞散落在地,菜肴瓜果,摆得连筵盈器。

    陈宫恼怒不堪,正要上前喝斥,张辽一把拽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对着祁寒的方向冷冷使了个眼色。陈宫当即会意,便强压怒气,朝吕布道:“将军,军情紧急,怎还有心思戏耍?快摒退了外人,也好商议对策!”

    张辽亦抱拳附和,神色极为沉肃。

    吕布酒意三分,本自玩得高兴,听到这话,脸色登时冷了下去。他将酒杯重重一放,朝正陪玩的臧霸问道:“你,是外人否?”

    “怎会?”臧霸握着将军令木牌讷然摇头。

    “臧霸既不是外人,那便没有外人了。”吕布将木牌搁下,还不忘遮住点数,眄了陈宫和张辽一眼道,“有何军情,尽管报来。”

    祁寒在一旁握着牌,目不斜视,浅笑不语。

    陈宫心中一连怄了好几日的火气,终于按捺不住了,瞪了祁寒一眼,冷笑道:“将军不拿他当外人?你可知此人……”语声急戛而止,他嘴唇翕动了几下,脸色意外的挣扎,竟是突然没了下文。祁寒微讶,不由抬头看他。却见陈宫神情复杂,目中隐含怒火打在自己脸上,阴晴不定的,也不知是何缘故。

    陈宫见他茫茫然抬头,眼神清明,竟不似作伪,忽地像是泄气一般,叹道:“罢了!罢了!张辽,你来说。”

    张辽便躬身禀道:“据探子回报,袁术的大将张勋伙同司隶校尉韩暹,将兵十余万,已在钟离合兵,正分七路火速往徐州杀来。预计此时已渡过淮河,抵得虹县左近,不日便会压境下邳!还请温侯速速决断,统兵应敌!”

    “什么?”

    吕布一听,酒都醒了。怒目起身,一剑劈翻桌案,喝骂道,“袁术小儿,真好大贼胆!当初我去相投,他不敢纳我,而今却奉上许多钱粮金珠前来讨好,本侯还待饶他一命,不想竟敢派兵挑衅,正是该死。来人,且取我甲胄,今日便点兵迎战!”

    话落脚下却是一个虚晃,险些站立不稳,臧霸赶紧起身扶住。祁寒也将手中木牌放下,眉宇深凝,若有所思。

    陈宫冷然道:“将军醉了,还是先醒醒酒罢!对方十万精兵,粮丰草足,兵精装备,若不先行计议,定出良策,绝难取胜。何况贸然迎战,必致我军后方空虚,想那曹操早对徐州虎视眈眈,必会自西北趁虚而入,前后夹击,与袁军成合围之势,我军便好似笼中困兽,注定要大败。”

    吕布浓眉竖起,眼中闪过一抹讶色,皱眉道:“曹操?曹操怎会突然伐我?”

    “曹操久觊徐州,当然不会放过可趁之机!”陈宫对吕布的天真深为头疼,说到这里,忽地瞥了一眼正自敛眸凝思的祁寒,“至于个中缘故,你大可以问问这位祁寒公子。”说着,斜着眼眸,只是勾唇冷笑。

    祁寒微怔,抬头乜了陈宫一眼,觉得这人的眼神很怪。打从第一天见面,他就一直用这种充满了审视、打量、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自己与吕布日益亲厚,陈宫的眼神就越来越凌厉。今日更是欲言又止,似乎快要忍耐到极限了。此刻又突然扯出这些话来,却不知是何用意?

    心中虽猜不透陈宫那种猜忌的眼神,但见吕布望了过来,祁寒也只好起身回道:“袁术三番两次遣人前来,说亲作媒,又送钱粮又赠美女,意欲讨好奉先结盟,原因无非有三。其一,他雄踞江淮,毗邻徐州,若能两相结盟,便可壮大势力,无惧于外敌。今奉先统辖徐州,又是天下英雄之首,虎勇无双,他自然要加紧笼络,巴望能与奉先联姻,两强相合,则无人敢来侵扰;其二,袁术天性畏怯,胸无丘壑,暗自忌惮北方虎狼之师。冀望与奉先结姻,便是想以徐州为屏障,护佐江淮之太平基业。其三,当初奉先落难投奔,他不予接纳,算有些旧怨,他深恐奉先将来与曹操联合夺他州郡,因此加紧谀迎示好,想尽快消泯仇隙,统一战线。只可惜,奉先并不愿为他摆布,乖乖做他的戍边都护,袁术哪里敢留奉先这样的猛虎在侧,自然要出兵来伐,力求先下手为强。”

    “至于曹操,许是图谋徐州已久,所派出献帝的人马凑巧与袁军合在了一处;又许是袁术分心为二,提前做了两手准备,得不到奉先的结盟之诺,便阴谋挑唆,与人合攻徐州。其中内情究竟如何,祁寒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蹙眉分析完毕,吕布眼神灼亮,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声称是。却见陈宫立在前方,嗤了一声兀自摇头冷笑:“只怕并非如此简单!”脸上尽是不屑不信之态。

    祁寒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道:“陈公台,你既见疑于我,又何必问我缘故?倒像我是曹操等人的奸细一样。此刻我等俱为奉先谋划,你也不必冷声冷气的,若我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指教。”说完,拂袖坐下,举起茶杯嘬抿了一口。

    见他目光澄澈不似伪装,还说要为吕布谋划,陈宫眼神也闪了几下,升起一种迷惘犹疑的情绪。他沉吟了一阵,紧抿住唇,似乎强行克制下了什么。终究没再针对祁寒,只将冰冷的目光一转,对向吕布道:“将军,军情火急,不容拖延,即刻便往中军营帐,召集众人商议罢!”

    吕布皱眉点头,连饮三大碗冷水下去,仍觉头昏脑胀。祁寒从旁剥了半个柚子,蘸了蜜糖递给他,道:“吃这个吧,解酒。”他一脸感激地接了过来,囫囵吞下,这才稍微振作了精神,下令臧霸先去召一干武将,又命张辽往陈府传唤陈登父子。

    回眸望向祁寒,黑亮的大眼睛闪着微光:“祁寒,你可愿为我献策?”

    祁寒被他大狗一般的视线杀住,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被吕布攥住了手掌,正携了他往外走去。吕布面有喜色,哈哈大笑大步迎风格外轻快,竟是一副春风得意,意兴遄飞的模样,倒似已经打退了袁术,获得大胜凯旋一般。

    一手被他紧紧握着,祁寒另一手便忍不住抬起挠头,心中暗道:“……我原本可是来搞垮吕布的啊,现在好像完全下不去手了怎么破?”转念又想,他日前慷慨赐下那么多钱粮,又大方地借地给自己屯兵,就算为了这份义气,说不得也得帮上一帮。更何况,若是吕布被袁术所败,徐州落入袁氏手中,想再帮刘大耳朵拿取回来,那可更是难上加难了。

    祁寒如此自我安慰了一阵,也完全释然了,麻木地任由吕大狗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