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正始十一年 > 62、竞折腰(9)

62、竞折腰(9)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去夏侯太常的府上。”嘉柔果断说道, 宝婴诧异, 将嘉柔接连看了几眼, 讷讷的,“咱们刚从那回来呀?”

    那颗心, 还砰砰地直顶胸口, 嘉柔若无其事笑笑:“我刚想起来, 上回, 我托兄长给我画了幅百骏图,有些日子了,怕是已经画成省得我再跑一趟。”

    说完,打了个手势, 车声一晃掉了个头往夏侯府上去了。这一路, 嘉柔只盯着微荡的车壁, 脑子里轰乱。旁边, 宝婴时不时地朝她膝头手里觑那么两眼,余光察觉到,嘉柔扭头冲她甜甜一笑, 什么都没说。

    到了夏侯府, 她立刻下车上前用力拍门,等人开了,不由分说抬脚迈进去, 一面走得飞快,一面在老仆忙不迭的呼喊声中答道:

    “兄长会见我的,我来拿画。”

    夏侯府她轻车熟路, 下了长廊,过一小桥,伸手拨开险要长上路的青竹,直奔夏侯至的书房。

    她这么突兀出现,没有通传,夏侯至人在一堆旧典籍里整理分类,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惊诧地看着架势相当焦急的嘉柔:“柔儿?”

    嘉柔伸头往外看看,随后迅速反手把门一合,满腔的紧张一下都涌到喉头,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倒像带哭腔:

    “我跟毌叔叔适才来看你,你不愿见他,我懂,他是外将,你是朝臣,瓜田李下你怕被人误会。可有一件事,我必须当面问兄长。”

    夏侯至瞥到了她手中的卷轴,把书轻轻一放:“你问。”

    嘉柔深吸口气,定定望着他:“兄长想当大将军吗?”

    没头没尾的,劈空而来一般,夏侯至显然非常意外,探究地瞧着嘉柔:“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柔儿你怎么了?”

    “兄长回答我,”嘉柔真的要哭了,“你是不是准备当大将军?”

    夏侯至轻叹,继续整理他的书:“大将军是子元,我当什么大将军?我也不愿意当大将军。”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嘉柔看他身影,怎么看,怎么寂寥,长松口气喃喃地坐在了旁边的杌子上:

    “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兵权在手,兄长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可,”脑袋一垂,手中的卷轴简直烧心,她交给了夏侯至,“这是怎么回事呢?”

    乍看像皇帝诏书所用明绸,等拿在手里,夏侯至多看两眼便知料子不对,摊开来看,那神情果真也跟着遽然一变。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夏侯至素日的恬淡悉数隐去了,眉宇肃肃,嘉柔懵然地摇首,“我们从集贤里过,当时,马夫因为梅花眯了眼,在许侍中府前停了片刻。不知从哪儿来个人,把这东西丢给他,说是给你家主人的诏书。”

    她努力让自己脑子清醒起来,“我猜,这诏书是不是给许侍中的?”夏侯至沉默不语,坐了片刻,利落起身找出火折子,点燃边角,在嘉柔不解的目光里将卷轴烧了。

    火苗舔舐,很快化作一地灰烬。

    “这不是正经的诏书,是伪作,陛下的诏书不是用这种绸子做的。”夏侯玄边跟她解释,边蹙眉思忖,“不会是许允,他显然不知情。”

    那么到底会是谁呢?家里,偶有宾客,大家交谈不过客气浅言,从未跟谁推心置腹过。便是许允,彼此交情也不算深厚。

    嘉柔的目光随着他来回的踱步而浮动不止,终于,忍不住问道:“是有人想借兄长之名?”

    夏侯至回头:“你很聪明,柔儿,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听懂了吗?一个字都不要说,投诏书的人,怕不知道阴差阳错落到你手上。许允既然不知情,便不会联络,对方兴许就以为许允无意,这事说不定作罢。”

    “我不会跟他说的,”嘉柔略不自在地点了头,“我知道轻重,所以先来问兄长。他一旦知道这件事,肯定要彻查,到时我怕他……”她莫名就打了个寒噤,“我怕他又要灭人三族。”

    说完,抬首勉强一笑,“我希望兄长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

    “柔儿,你别总这么想他,子元并非绝情弃爱之人。”夏侯至说着自己也难能置信的话,断掉的金钗,是个锥心的存在。他依旧不肯信,更愿相信是朱兰奴对桓行简的休妻怀恨在心。

    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想利用他。

    “他若是好好待你,你也当好好待他,诗里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人和人之间其实都是这个道理。”夏侯至走到门前,一开,冷冽的空气跟着进来,让人清明,“回去吧,柔儿,记住我的话,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没见过什么诏书。”

    两人并肩而行,嘉柔忽收了步子,警觉道:“兄长,从你府上给我找方才类似的卷轴,车里那个婢女,还有马夫,我得瞒过他们。”

    夏侯至暗叹她到底是长大了,事事细密,只是不知这样的聪慧好与不好。

    府库里有,夏侯至平时哪里过问这些,都是家中老婢打理管账。这一回,他亲自取了钥匙,跟嘉柔两个进去,翻检半日,找出个差不多颜色来的,她心灵手巧,不多时的功夫按那个样式缝制了出来。

    上了马车,嘉柔咕嘟着嘴,随口道:“兄长作画太慢了,我看等到日落他也难能作成。”

    宝婴那两只精明滴溜溜的圆眼,在她手里一过,嘻嘻笑着接了:“好事多磨,想必夏侯太常是想把那马画得再精妙些。”

    “这到底是什么人,投个无字书。”嘉柔愤愤把卷轴当着宝婴的面儿展开,指着光秃秃的一片,“难道来消遣人的吗?”

    宝婴诧异不已,直通通看向嘉柔:“我正纳罕,车里的人外头不知道,马夫脑袋上又没刻大将军府几个大字,怎么就是给大将军的诏书?再说,大将军的诏书,要下那也得是陛下往公府里下,哪有随意朝大街上一拦的?”

    “正是这个道理,”嘉柔点点头,“所以我说是哪个这般无赖,做这样的事。”她心里暗想,这般潦草行事焉有不败的道理?只希望那人知难而退。

    头顶天空瓦蓝,只要探出头就能看到洛阳里坊朱门大户人家个个青墙高筑,曲折回环,将不知面目的人们围在了里头。嘉柔满腹心事从车里下来,刚站定,听身后希律律一阵骏马嘶鸣,扭头见桓行简风尘仆仆地不知从哪儿来。

    他朝服都没退呢,却眉宇惹尘埃,走近了,才发觉衣角上也灰蒙蒙一片。嘉柔忍不住扑地笑了:“大将军,你是去田里劳作了吗?”

    说着下意识往他双履上一瞧,哦,沾着枯干的白草,指不定真去了田里。嘉柔抬眸,对上他寒湛湛的一双眼,笑意便不由自主凝固了。

    “就你促狭。”桓行简拿马鞭点她脑门一下,随后,丢给身后跟着的石苞,一面松动筋骨,一面往里走,“你倒有不少话跟毌纯说,去这么久?”

    嘉柔心里咯噔下,卷轴扔在车里,想了想,回头对已经离了好远的宝婴说:“你把那东西拿来。”

    桓行简不甚在意,斜瞥她一眼,“是不是顺道去铜驼街了?”嘉柔见他眼中似含了缕笑意,娇嗔扬眉,“大将军的薪俸都不够我上街买个花粉的吗?”

    他朗声大笑,看嘉柔这副情状灵鲜极了,心情不由大好:“对,女孩子家就要这样该笑则笑,该嗔则嗔,不过只准在我跟前这个样子。”

    两人进来,本在公府里来往的属官们忙都垂目见礼,桓行简看人避嫌,抓起她细白的手:“你刚才这么打量我,不该做点什么?”

    嘉柔一怔,征询地看着桓行简:“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话说着,后头宝婴见他俩人这样,犹豫是不是赶紧走开,被嘉柔余光瞄到,喊住了:“宝婴姊姊把东西给我吧!”

    她手抽回来,有点神秘地迎上桓行简那双正在探究的眼:“我今日遇到件奇事,想说给大将军听。”

    看她古里古怪,桓行简好笑,携手到他设在公府的书房里。嘉柔一边为他更衣,一面倒大大方方把今日跟毌纯去拜访夏侯至的事情说了个遍。

    桓行简听完,眼波滞了滞,玩味地一笑:“太初病了?”

    “是,他家中下人是这么说的,”嘉柔忽咬了咬嘴唇,把一路打好的腹稿全盘托出,“我担忧兄长,半道又折回去顺便想拿我请他作的百骏图。我一见他,发现他并不像是病了。”

    “你说的奇事就是这个?”桓行简讥诮地笑,“他今日早朝还好好的,若真病这么快,倒也算一桩奇事。”

    嘉柔把他腰带灵巧装饰好,按了按,起身将脏了的官服送到门口,有婢女拿去清洗了。

    “不是这个,是我从集贤里过车夫停下揉眼,不知何人朝他扔了这个。”嘉柔把卷轴给他,一张脸不知何故微微发红,“我好奇,打开看了,上头什么都没有。”

    桓行简微讶,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投递的人说了什么?”

    “原话是,给你家主人的诏书。”嘉柔那颗心又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车夫以为是给大将军的,我想过了,马车从集贤里过任谁也不知道里头坐的何人,且这诏书上一个字都没写,这事真蹊跷。”

    桓行简听得很专注,手指动了动:“这不是写诏书的材质。”他微微笑着说完,将卷轴一掷,跌到案头,“不管他,不知什么人无聊了玩笑。”

    没想到他竟好似是个满不在乎的反应,嘉柔这下反倒为难,本正斟茶的手只管哗哗注着热水,淌了一案,浑然无觉的。桓行简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手一伸,止住她动作:“毛躁。”

    嘉柔大梦初醒般忙拿出帕子去擦,一点点蘸吸案上的水渍,脸红道:“我给大将军重新沏一壶来。”

    “不必,”他笑着把人一抱,嘉柔便轻盈如羽般落在了他怀中,“我又不是要你当粗使丫头,”将她纤纤玉指捏了捏,“你这手,写写字绣绣花也就够了,答应我的事呢?”

    这回嘉柔领悟得快,知道外头有下人候着呢,挣扎起开,面上有几分愧色:“还差几针,我这就回去给大将军补齐。”

    “不急,你也不要那么赶回头别熬坏了眼睛。”桓行简温声道,一提眼睛,嘉柔不自觉朝他左眼上查探,“大将军这几日眼可痛了?”

    桓行简手指从睫上轻轻一过,笑笑:“无妨。”手掌落在她腰间,往外一推,“要做趁白日吧,晚上好早点歇息。”

    他柔声细语的,听得嘉柔心里发紧,又觉自己十分对不住他。走到门口,忽又把脸一转,桓行简已经拿起朱笔捡要紧的文书批阅了。

    “大将军!”嘉柔轻声喊他,桓行简抬头,她脸上便露出清浅的一抹笑意,“以后,大将军四季的鞋袜我都会给做,大将军莫要嫌弃我女红差就好。”

    说完,不禁拿帕子抚了抚脸,见桓行简会意一笑,她心防乍开,不由得报之一笑,忙回自己的寝居了。

    算着嘉柔走远,桓行简脸上笑意渐渐褪尽,低眉垂目,端详着案头卷轴,这样的绸布自己家中也有,内府赏赐。这东西不难查,因规格不低,陛下曾赏赐过哪些有功之家都是造册可寻的。

    外头,宝婴求见,得了应许诚惶诚恐进来,桓行简直接将卷轴往她脚下一扔:“要说这个?”

    宝婴立刻一脸不安,当桓行简已经晓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吓得声音直飘:

    “郎君都知道了?”

    桓行简见她好歹是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人,遇事这么没出息,略有不悦:“我知道什么了?”

    宝婴心知桓行简最看不惯人慌的,极力克制,先弯腰把卷轴捡起,硬着头皮稳住声音把今天的事从嘉柔到官舍说起,直到回公府碰到他完整说了个遍。

    事无巨细,宝婴连许允府里梅花是什么颜色都留意到了。

    说完,眼皮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坐上桓行简是个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在拿什么东西敲笔洗,清脆破冰。

    响了几声后,上头那道声音轻飘飘传了下来:“当时,她没给你看卷轴?”

    “没有,是从夏侯太常府里出来给奴看的。”宝婴头皮跟着一紧,她心中别有担忧,“昔年,魏武曾给令君一空食盒,奴看这诏书上也是空空如也……”期期艾艾没说完,不再说了。

    桓行简冷哼一声,交待几句,宝婴一一记下了,等他语毕,迟疑道:“郎君要真想知道些什么,奴有一计。”

    桓行简饶有兴味得挑了挑眉,沉声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