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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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小别胜新婚,但是等我跋山涉水见到两年未曾谋面的丈夫时,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谁能告诉我眼前这个皮肤暗沉胡子拉碴尘土蒙面的老男人是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野人?说好的帅大叔呢,他眼下这不堪入目的模样实在是轻而易举地将我的满腔思慕之心粉碎成了渣渣。

    可惜孔明完全没有接收到我的嫌弃光波,自以为仍旧是以前那个人人都想抢回家摆着美化环境的俊相公,很没有自知之明地冲了过来,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我一下。

    !!!

    我当机立断地在风中石化了。

    尼玛整个北蛮政府的官员都瞪大眼睛看着呢,确定这个不分青红皂白一见面就扑过来上嘴亲的二货是诸葛孔明?他该不会也被谁穿了吧!

    我以为我的丈夫是个要面子要到死的人,这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穿衣风格上可见一斑,哪怕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也固执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像刘曦那样偷偷将冠服剪短几寸。

    我实在难以想象一贯以来坚持走男神路线的孔明突然就变成了男神经。

    这绝对是跑错剧组了吧!

    孔明失笑:“被亲傻了?”

    顶着周遭几十双眼睛的强势围观,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烫。都老夫老妻了还旁人无人地秀恩爱,视为为老不尊;明知在公众场合还不知廉耻地亲亲我我,视为伤风败俗……

    孔明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秒懂。

    刘曦这个不正经的,竟然给孔明下这么羞耻的命令,等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好看!我说到做到!

    可惜我短期内是见不到他了。

    “所以,刘曦把瞻儿留在洛阳是有预谋的?”晚间遣退下人,孔明给我科普了刘曦的计划,惊地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想让瞻儿当皇帝,你没搞错吧?”如果此刻挂在孔明脸上的表情不是难得的正经,我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同我逗趣了。

    不怪我大呼小叫,这消息实在骇人听闻。刘曦的皇位不管怎么传,新帝都应该姓刘,怎么也不会落到姓诸葛的头上去。

    “我先前也只是猜测罢了,但近来细观皇上的行为举止,不由越来越确信。”妄议皇权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大罪,且事关血脉相连的长子,孔明对待这个原本只是灵光一现的脑洞超乎寻常地谨慎,“初始时我也觉得是天方夜谭,哪怕瞻儿胡闹,皇上也不会放纵他无限制地任性。但皇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太多,即使我有心回避猜疑,也不能对摆在眼皮子底下的证据熟视无睹。”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孔明很勇敢地选择直面现实。他从来不认为逃避能解决问题。

    按照孔明的说法,刚刚结束的北蛮之战原本是没必要打的。以平安汉的军力财力,有千万种方式可以拿到北蛮首领手中的石燕,根本不需要劳师动众地进行北伐,其他诸如调/教刘熙三兄弟之类的理由就更站不住脚了。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刘曦真的有不得不出兵北蛮的理由,他也完全没必要御驾亲征。无论是孔明、郭嘉还是庞统都可以为平安汉开疆辟土,有红衣大炮的威慑力撑腰,即使由何大诚做主帅都有很大的希望取胜,刘曦实在没必要亲力亲为。

    孔明认为,刘曦执意亲征主要是为了给诸葛瞻腾地方:“一方面是为了试试瞻儿,看他能不能弹压住朝堂上的暗涌,另一方面也是放开瞻儿的手脚,让他可以有机会在宫里安插上自己的眼线与亲信。”

    他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身为平安汉最尊贵的公主,我手中握有实权,原本不可能对诸葛瞻的动作一无所知,但恰逢诸葛顾出生,我自顾不暇之下不得以牺牲了往日的敏锐。

    据孔明推测,诸葛瞻抓住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初步布置完成了自己的势力网。“皇上执意让刘氏三兄弟和我出征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如今连你也来到北蛮,洛阳已经无人能够阻止瞻儿作为。”

    现在仔细回想,当初刘曦不顾我临产在即,一意孤行地要求孔明带兵出征,的确十分可疑。而刘熙等人虽然并无帝王之才,但在朝中姻亲、追随者众,是当下最热门的储君人选,如果不用北蛮战事牵扯住他们的注意力,诸葛瞻恐怕没那么容易在洛阳地界上浑水摸鱼。

    一孕傻三年的说法有些道理,至少经过的孔明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当初诸葛瞻强拆官员宅院并非完全是为了杀鸡立威,更重要的目的是借此观察文武百官对他的态度,以便下一步更精准地打击异己。

    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术,我和孔明从来不曾教导过他,可他却仅靠刘曦平日里有意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实在令我这个当娘的不知该作何表情。

    孔明叹息道:“如今看来,皇上应是从瞻儿幼年时便决计将他作为储君培养了,只是我们都被甥舅情谊蒙住了双眼,未能察觉罢了。”

    谁能料到,多年来一直强调将在合适的时机择优过继皇嗣的刘曦会口是心非,最终决定让血缘较远的外甥坐上龙椅呢?但凡有点脑子的三国土著,都不会相信天底下会有如此缺心眼的皇帝,竟然将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拱手送给外姓人继承——古人相信轮回,也极其看中祭祀,如果诸葛瞻做了皇帝,那么他和他的后人将来就该在皇庙里祭祀诸葛家的先祖,而非只能称为“外戚”的刘家。所以即使刘曦的心思并非毫无脉络可循,甚至一度曾有似是而非的流言传出,也并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他会愿意死后做一个无法享受皇家祭祀的孤魂野鬼。

    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情谊。即使诸葛瞻感念刘曦传位的恩德,在有生之年保他香火不断,那等诸葛瞻归天以后呢?诸葛瞻的儿子、孙子可不曾受过刘曦的大恩,几百年后,诸葛家的后人是否还会心甘情愿地对刘曦的牌位行三跪九拜大礼?

    何况,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武死战文死谏,我敢拍着胸脯打赌,一旦刘曦提出禅位,金銮殿外就会多出好些谏官的尸体。诸葛瞻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儿,既不姓刘也无傲人功绩,到底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大宝?如果刘曦执意让贤,也该选择如郭嘉、孔明、庞统这般为平安汉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能臣,而非虽然顶着个将军头衔却从来不曾主持过一场战役的愣头青。论血脉诸葛瞻不及刘熙兄弟,论功绩诸葛瞻不及以军功晋升的百官,论才学诸葛瞻至今连科举都不敢去考,刘曦把这样的人送上万民至尊的高位,何以服众?

    “他真的不是疯了吗?”即使事实摆在眼前,我仍旧本能地拒绝相信,“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孔明怅然道:“我原也以为不可能,故而即使多次察觉皇上对瞻儿态度诡异也不曾深想。”

    但刘曦在征战北蛮的途中给孔明出了一道选择题:“你可以选择,是让诸葛瞻做皇帝,还是让你家二公子做皇帝。”刘曦对孔明坦言,他在离开洛阳前已经安排妥当,倘若我成功诞下男婴,便会被抱入刘协府中成为一位姓赵的姨娘的幼子。

    “她是皇上早年埋在王爷身边的钉子,几月前你查出孕相时她也随即谎称有孕,之后一直在府中待产,按照太医的诊断,预产期与你极为相近。”孔明无奈道,“倘若我选择瞻儿,或者你诞下的是女婴,赵姨娘便会意外小产,将怀孕之事抹地干干净净。若我选择顾儿,皇上便会将赵姨娘的‘孩子’过继到宫中养育,开皇家牒谱将其记为太子。”

    刘协在历史上子嗣丰厚,今生没了宿敌曹操的逼迫,将皇位禅让给了关系良好的弟弟之后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心情愉悦之下家事愈加和谐,这两年新出生的幼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据说刘协府上同时有三个姨娘与我前后怀孕,赵姨娘并不显眼,也从未有人跟我提过关于她的消息。

    不过考虑到刘曦的性格,他会在刘协府中安插眼线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以孔明的古代人思维,根本无法理解刘曦必须在我的孩子里择一传位的固执,他更倾向于认为刘曦是在逼迫他支持诸葛瞻:“皇上喜欢瞻儿才执意传位于他,顾儿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儿,脾气秉性一概不清,皇上未必看得上眼。他如此言语,不过是在警告我,倘若我不同意瞻儿,便会拿顾儿出气。”他不认为刘曦真会将诸葛顾掉包,一心以为赵姨娘假孕是刘曦编出来诓骗他的,“如果只是想要个年幼的继承人,王爷家中有七八个尚未记事的孩子可供挑选,以后还会更多。皇上没必要平白暴露赵姨娘这颗暗钉,只为了将一个姓诸葛的孩子充作皇子。更何况孩子落地前男女不知,提前走出赵姨娘这步棋有极大可能无功而返。”

    刘曦的态度十分强硬,看似将选择权交到了孔明的手里,实际他并无选择。被刘曦这个神经病逼上绝路,孔明眼中满是痛楚。

    放眼偌大的平安汉,恐怕也就只有我能够理解刘曦对瞻儿和顾儿的感情。大约在他的心里,只有我和我的孩子才是他真正的亲人,其他诸如刘协、刘熙之流虽然挂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动刘曦。

    也许有一天,刘曦会将我和她在穿越前的过往告诉瞻儿和顾儿,我也相信他们能够理解我们这种匪夷所思的经历。诸葛瞻的语言方式本来就偏现代化,思维也与三国土著大相径庭,刘曦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未来的诸葛顾也是同样。

    撇开个人感情的因素,刘曦选择诸葛瞻,还因为他相信他能将平安汉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诸葛瞻是目前为止最能领会刘曦治国理念的人。

    可是身为母亲,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趟皇位的浑水。庙堂之上风云动荡,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使诸葛瞻真地攀上了那个万人朝拜的高位,又何尝比得上闲云野鹤般的纨绔宗室逍遥自在?可惜无论是诸葛瞻还是刘曦,都不打算理会我的慈母之心。

    到达北蛮之后的次日,我接到了来自洛阳的家书,诸葛瞻语气轻松地告诉我皇上做主为他赐了婚,女方闺名佳淑,乃是名将马超的女儿。虽然有锦马超的样貌作保,马佳淑十之□□会是个美女,但如果没有马超在朝中的春风得意,诸葛瞻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与之联姻?

    如今马超的手中,掌控着关系平安汉命脉的八万禁卫军。

    而孔明的麾下,还有镇守北蛮的十二万远征军。

    刘曦在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为诸葛瞻铺好了未来的路,完全将官员们蒙在了鼓里。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想,新的时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历史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