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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活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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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活埋(七)

    顾云山朝月浓使个眼色,月浓不明所以,面露疑色。

    他再朝她眨眼,她歪着脑袋,纳闷。

    直到他彻底放弃,“二愣子,让你去验尸。”

    “我?”

    “难道是本大老爷亲自去?”

    月浓懒得同他争辩,转过身就要下山。谁晓得他拿帕子捂着口鼻,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说:“天冷哟,地牢湿寒,若是有个暖炉,那可真是赛神仙……”

    月浓刹住脚步猛地回头,“君子一言——”

    “赶紧干活。”半点面子不给,是天底下最最严酷的庄户。

    她认栽,慢慢挪到尸体上方,越是靠近越是被腐臭熏得睁不开眼。高放自身后递给她一根细竹棍,她却没用得上,盯着喉部与前胸肋骨处细看少许,适才站起身走向顾云山。

    他站在一块高地上捏泥巴,见她过来,擦了擦手,又扔掉一张帕。“中的什么毒?”

    “酒仙坟头也长草——”

    “名儿怎么长?”

    月浓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毒本也不算什么厉害玩意,或口服或落于创口,都可起效。倘若不遇酒,则三日内自然化解,如遇酒,则是……”

    “饮酒过量骤然而死。”

    “不错。”她回头看一眼掘开的坟墓,解释道,“那人尸体已腐,五脏已不可考,但颈骨与左胸两处肋骨发黑,正是毒素集中之处,与此毒毒发症状类似,如此我才斗胆一猜……”

    “你猜的不错。”趁她不注意,他偷偷把小拇指上沾着的泥往她衣服上蹭,“山上泥土湿润,尸体腐烂得快,能看得出这些来已属不易。黎青教你倒是用了心的。”

    “那……”

    “那什么那,下山吃饭。”说完也不管敞着坟墓,悻悻然就要回衙门去。

    高放捧着大肚皮前后脚下山,月浓被他勾起了兴趣,也紧跟而上。留下几个苦力再老老实实地把坟头的土盖上,告慰仵作的在天之灵。

    月浓在他身侧,探究道:“方才那尸首是谁?也没同他家里人知会一声,就这么扒了人家的祖坟,不大好吧。”

    “哼——”毫无意外的,顾云山的话又要从冷嘲开始,“有亲眷到场你还能这么干?闹到下个月都不见得能开挖。你这脑子也真是一条线,没得治。”

    她不乐意听人数落,“说话就说话,怎么又骂起我来了。”

    顾云山理直气壮,“我是老爷你是丫头,老爷教训丫头天经地义。”

    “我不跟你计较。”

    “老爷才懒得搭理你。”

    高放听得心累,抓住机会插一句嘴,“此案有眉目了?”

    顾云山这才把眼珠子从月浓身上收回来,说了句,“嗯——”

    没下文了。

    月浓急得想揍他,好在她出手之前,有高放再推一句,“恕卑职愚钝,未能领会,还请大人明示。”

    顾云山看向月浓,又怪她,“连高放都被你传染了。”

    高放正想同她使眼色,劝她千万别问,刚抬头就听见她说“什么意思?”

    顾云山道:“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蠢的倒真是不轻。”

    月浓气歪了脸。

    把周边人都惹毛了,顾云山才正正经经开口说案子。“仵作死在年前,记录上写得清清楚楚,当日于牛家村发现一女尸,仵作细验之后方回,夜饮酒而猝。萧逸盘问过仵作长子,但凡勘验尸体,他回家后必要小酌一番,凶手对仵作的习惯了若指掌,同时也对衙门办差出勤一清二楚。是谁?如今连台县县衙内只剩下三个活物。王大楠?一点偶得之财即显露于外,远不如凶手谨慎。哭哭啼啼的小娘们?资历太浅,突然间说起长辈之死,自曝动机。许长寿?胖子大都胆小,舍不得一身肥肉。那么是谁,究竟是谁?”他说起话来神神叨叨,随着语速的提高,脚步也越来越快,简直是刹那间习得轻功,要飞檐走壁天上行。

    月浓道:“仵作的死也与此案有关?”

    顾云山不耐烦,继续絮叨说:“仵作必须死在案发之前。”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显而易见还需问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背着老爷下山。”

    “你要是愿意,我倒可以把你扔下去,一眨眼功夫就滚到山下。”

    她声音冰冷,顾云山吓得往后缩,“为何不在矿洞中一并杀死仵作?因为仵作没有理由随县令一行人前去赴约。为何不?因凶手下的饵勾不住他,与他无关。仵作与王大楠三人未曾参与却能让县令主簿一并七人听命顺服之事,近来只有一件。”

    “郑家寡妇?”

    “不错。”

    “那事情不就又绕回去原处。”

    行至拐角,他走得越发小心,“对你而言是如此,对我而言,此案已破。”

    她还是不懂,“怎么说?”

    “已经证实是衙差所为,把王大楠那几个都杀了,此案告结,老爷我就能回京享福啦。”

    此话一出,连高放都没脸抬头,缩了缩脖子躲到一旁。

    月浓道:“我听人说,天下绝没有顾云山破不了的案子,原来这美名得来如此容易。”

    “到今天才明白?小姑娘,世界很黑暗哪——”顾云山险险跃过一处凸起的石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个狗□□,好在月浓及时出手,一把将他拉回来,靠在身前。

    他的鼻尖离她眉心只有毫厘之距,他闻到她发髻上浅浅淡淡的栀子香——一种让人面红耳热心跳加速的邪恶的催*情香,惹得他头重脚轻似柳絮,没能甩开她的手,仍然靠在她臂弯中,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忍受着烧红的耳根。

    月浓有感而发,“顾大人,你手好凉啊。”

    顾云山垂下眼睑,“男女授受不亲……”

    “咦,你睫毛也好长。”

    他适才站定了,假装正经地退后两步,正色质问道:“余月浓,你是在调戏本官?”

    月浓摇头否认,“我是在保护你呀,娇花。”

    顾大老爷很生气,生闷气。

    一路无言,高放担心老爷面皮薄,一个人冲在前面多半因为害羞,着实可怜。月浓一清早爬起来,到这个点已经开始犯困,到了马车上也不理人,往角落里一钻就缩成一团补瞌睡。

    山间冷,顾云山上车头一件事就是把披风裹上,暖和够了才能分出精神来看一眼对面那个可怜虫。

    “哼,这算哪门子的大家闺秀……”他不屑地转过脸,打定主意绝不回头。然而遗憾的是,他无法集中精神死盯车门,反而竖起耳朵去听声响。她似乎睡得不大安稳,马车颠簸,虽有软枕也不见舒适,她迷迷糊糊地把身子缩了缩,嘀咕道:“嬷嬷,冷……”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姜红色披风,舍不得。再侧过身瞄她一眼,给还是不给?好生挣扎。

    好吧,退一步想,她也并不那么讨人厌,更何况假使她冻坏了,谁来贴身保护他?说到底,她的好坏与他息息相关。

    便就如同割肉似的倾身向前,将捂热了的披风抖开来正要盖在她身上,无意中撞见她酣睡时毫无戒备的脸,是如此的柔软易碎,可怜得让人生出一股似高山拔地起的回护之心。然而这一念转瞬即逝,他又想起在她把他扔进粪坑里的冷酷无情,这些旖旎的心思便都成了过眼云烟,余下的只有永世不可解的“宿仇”。他坐回原处,把披风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冻死活该。”他如是说。

    最终月浓也没能冻死在马车上,她确实受了凉,起身来打个喷嚏就算完。奸计未能得逞,顾云山窝在车门边顿生惆怅,“好好一个姑娘家,怎就生得这样糙呢?”

    拐个弯,着高放打听清楚,照旧到对面那座山上挖坟。这回爬到半山腰就够,顾云山胯*下那头老驴子累得吭哧吭哧喘气,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被顾云山压死在半道儿。

    依旧是挖坟验尸,顾大老爷一早躲出去吹风。月浓是个老实姑娘,干起活来任劳任怨,真跳进坑里将这具仵作已然勘验过的尸首仔仔细细查看完毕,隔着帕子从蚯蚓爬过的棺底捡出一根细针,适才扶着高放手臂爬上来,同顾云山说道:“颈骨不见积黑,土下又只剩骸骨,我断不出来,不过我在尸体腋下捡到这个。”

    他与她一同望着那根细长发黑的针,问:“这是什么?”

    “你看,毒就淤积在针头,针尾却干干净净。”

    “你方才捡起来时针头向内?”

    月浓摇头否认,“不,针头向外,针尾向内。”

    顾云山随即大笑道:“这毒只为害死仵作。我原以为凶手为布此局必然先杀此农妇为饵,怎料到他竟还有几分人性,未伤无辜。”

    月浓眨眨眼,“什么意思啊?”

    顾云山一瞬间抖起来,扬高了眉毛说:“意思是你家老爷我猜的一点都不错,凶手目的明确,事先将细针淬毒插入死者腋下,这仵作已然做了二十余年,早已经习惯了囫囵做活,办事不尽心、不小心,一个不慎被划破了手指也没察觉,或是并未放在心上,回到家照例饮酒松快,谁晓得就此一命呜呼,见阎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