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御前 > 第8章 月初弓

第8章 月初弓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似是梅苑中的香雪乍开,生出蕴藉风流的艳色,陆稹手中托着空药碗,微微垂眼看着她,她的气势丝毫不逊于他,一副浑身碎骨浑不怕的架势。他乌玉般的眼中神色动了动,九枝青莲灯影跃动成深潭间细碎的涟漪,陆稹面上却未见波澜,开口只两字:“未必。”

    梅蕊横眉,又听他续说道:“我见多了玉石俱焚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拽上别人的命,在所不惜,你来路不明,我不信你。”

    她早知他不信她,也未曾想要解释过什么,但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置疑她的为人,梅蕊觉得很气闷,这股子忿意按捺在心口,她忍得浑身都在隐隐发颤。最终肩头的抖动平息了下去,她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风轻云淡:“大人言之有理,是奴婢冒犯了。”

    她往床榻上瞧了一眼,太子瘪着嘴不敢吭声,只可怜巴巴地瞧着她手中的糖糕,馋坏了的模样。梅蕊不由得在心间叹一口气,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令她将某些关系理了个透彻,陆稹是真心实意地将太子放在心上,而赵氏那边,定不止一回派人对太子暗中下手。

    至于赵氏为何要向小太子下手,她仍百思不得其解。陆稹在对待太子的事情上一项草木皆兵,她却记在了心思,她无奈地对着太子耸耸肩,并又向陆稹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欠了身就想端着盘子离去,好不容易又做了回糖糕,她想着干脆带回去给怀珠吃,可才走了几步,陆大人那不带情绪的声音像招魂铃般地从背后又飘了过来:“站住。”

    她很和气地转过身去,低眉顺眼地问道:“陆大人有何吩咐?”

    她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穿着天青色的交领宫装,像一尊青花瓷瓶,配什么都别有韵味。陆稹喊了声福三儿,在门口跪着的福三儿立马站起来后跑了过来,他又道:“倒杯水。”

    福三儿跟了陆稹多年,陆稹字里行间的意思没人比他摸得更透彻了,他忙喳了声,提起袍角就去桌前往杯里掺水。

    梅蕊看着福三儿跑前跑后的,正觉得莫名,那杯水就递到了她眼前,她疑惑地看向陆稹,那人对上了她的目光,将头偏开,半边脸侧着,自持矜贵,如玉的下颌往下领子服服帖帖地将脖颈遮住,喉间平滑,优美而苍白。

    她看得有些失神,福三儿见她不接,怕她还在同陆稹置气,便压低了声儿开口道:“姑姑,您喝点水,方才那么大块糖糕被您两口就咽了下去,小的都怕您被梗着。”

    梅蕊耳根蓦地一红,那块糖糕被她硬咽了下去,现在确实还堵得心口发闷,但她嘴角一翘,启声道:“多谢公公好意,这水我不敢喝。”

    福三儿一愣,见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防人之心不可无,奴婢怎么知道这水有没有毒呢?”她讥诮地往立在床边的陆稹看了去,“您说是吗,陆大人。”

    她真是泼了天的胆子,福三儿都被她吓得一身冷汗,生怕陆稹下一句就是将她拖出去打板子,殿内静了下来,能听见灯烛噼啪之声。梅蕊分毫不让地将陆稹看着,似是想要看清他风轻云淡之下是掩藏着怎样的惊天之怒,。

    陆稹抿着唇未说话,太子却突然出声,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陆稹,你是从西宫1过来的么?”

    陆稹的神色这才柔和了下来,他转向太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太子眼眶又红了,他抬起手来揉了揉,抽泣道:“陆稹,本宫想父皇了。”

    先帝的灵柩如今停在西宫,只待卜葬日后出殡,梅蕊见着这一幕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年她阿耶病逝后她将房契抵给了姑母一家,才换来给阿耶置办棺木的银钱。阿耶入土为安后她在无处可去,栖身于姑母家三载,受尽冷眼,直至孝期之后她才只身赶赴长安。

    陆稹的眼睑半垂着,遮住了那双眼中的神色,他抬手去将太子脸上的眼泪擦去,温柔地道:“所以为了陛下,臣也不会让殿下受到任何伤害。”

    梅蕊觉得陆稹真的不大适合哄小孩,哪有对孩童说这些的,但太子似乎习惯了陆稹这样的方式,用力点了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本宫相信你。”

    随即又软糯糯地对陆稹道:“我喜欢蕊蕊,她是好人,你不要说她了。”

    小太子这声蕊蕊唤得梅蕊头皮发麻,她抖了抖,恰好陆稹若有所思的视线看了过来,她又将嘴角绷起,摆出毫不畏惧强权的形容来,陆稹偏回过头问太子:“殿下喜欢她?”

    太子用力点了点头,小声道:“方才是本宫不想喝药,她为了哄本宫喝药才去做的糖糕。”说着舔了舔嘴角,“她做的糖糕特别好吃,陆稹,你要不要吃?”

    陆稹摇头:“不必了,殿下,臣不爱吃。”然后他看向梅蕊,“端过来吧。”

    若不是看在太子满面期待的份上,梅蕊定不会将糖糕再奉上去,但小太子将将才哭过,红着眼眶望着她,约摸是在病中,他原本微肉的脸都消瘦了下去,看起来可怜得很。梅蕊心软,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与那立在床边的刻薄之人计较,端着糖糕走了过去,但陆稹仍是让福三儿拿着银针来验了毒,才放心让小太子入口。

    得了糖糕的小太子欢喜极了,将那盘糖糕吃了个一干二净,福三儿在旁笑道:“殿下您可算终于有胃口了,两天了什么都没吃下,大人都着急得不行,早晓得您爱吃糖糕,奴才就早点将梅蕊姑姑请来了,还免得您遭这么久的罪。”

    梅蕊讶异道:“殿下两日未进食了?”

    太子正吮着手指,嗳呀一声:“本宫之前哪里吃得下,也没想着要吃糖糕,只是见了蕊蕊,就馋了而已。”

    他替梅蕊邀功,眨着眼对陆稹道:“陆稹,蕊蕊她是不是立功了啊?”

    梅蕊被太子喊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按着手臂才免得打冷战,陆稹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又让她后背发麻,他慢慢收回了目光,向着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顿了顿,又道,“您将来是这天下的君主,一言九鼎,只要是您说的话,无人能违抗。”

    “是吗?”太子兴奋起来,他捏了捏还未长大显得有些稚嫩的拳头,“像你一样,想砍谁的头,就砍谁的头是吗?”

    陆稹嘴角一勾:“砍头并非儿戏,您想砍谁之前还是需要再三思量的,但,”他的声线突然添上了媚色,像持着锋利匕首抹上了殷红口脂的美人,危险而迷人,“您不妨告诉臣,您想砍谁的头?”

    太子连思量都没有思量一下,脱口而出:“赵氏。”

    “哦?”陆稹微微眯起了眼,“为何?”

    “是她害死了本宫的母妃。”

    梅蕊在旁听得浑身发冷,陆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宫中隐秘摊开在她面前,她未料到赵氏与太子生母间的这番旧恨,陆稹勾起的唇角嚣张猖狂,仿佛是在告诉她,若是选赵氏,无疑是死路一条。

    她已被推上了这条路,再无法在这诡谲深宫中明哲保身,若是无依无靠,譬如浮萍,稍有倾波覆浪就无葬身之地,她想要在湍急水流中寻得保全之策,唯有依附住他这块礁石。

    梅蕊面色发白地站在那里,陆稹带着满意的笑容移回目光,抬手摸了摸太子头顶的软发,轻声道:“殿下莫急,这些臣都会替殿下去做的,您只需要成为一代贤明的君王即可。”

    “父皇让本宫要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子突然看向梅蕊,咦道,“蕊蕊,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呀?”

    他确然很喜欢梅蕊,因她和旁人不同,便将她放在了心上,小小的脸上有些焦急:“是不是本宫将病气过给你了,要不要请御医来替你看看?”

    “奴婢没事,让殿下担心了,”梅蕊勉强撑起个笑来,“许是来的路上吹了风,头有些疼,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陆稹慢悠悠地道:“那既然如此,便先回去歇着吧,精神这样不济,也是伺候不好殿下的。”

    太子在旁点头:“是呀,你快回去吧,本宫这还有福三儿呢,不差你一个。”他又有些不舍,“但你病好了后,要继续给本宫做糖糕吃呀。”

    “奴婢遵命,”她垂着头向两人作了个礼,“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太子摆了摆手:“去吧。”

    梅蕊转过身,慢慢地向殿外走去,起初她的步子很慢,然后越来越快,仿佛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落荒而逃。

    太子望着梅蕊离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地问陆稹:“蕊蕊不是不舒服么,怎么腿脚还这么利索?”

    陆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病在心,非身体发肤之痛。”

    太子长长地哦了一声,瘪了瘪嘴:“本宫听不懂。”

    *

    怀珠下值回掖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现在将近年关了,天黑得早,寒风阴测测地刮着,她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炭盆也没点,她估摸着梅蕊应当是还没回来,便一边往手里呵气一边背着身子将门给关上了,正点着蜡呢,暖光蓦地充盈了整间屋子。

    怀珠举着烛台一回身,榻上盘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阴森森地,霎时将她吓得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惊叫,那“女鬼”就开口了,春雨般的好嗓音,一听就润了心肠:“怀珠,是我。”

    “你怎么没个声儿呢?”怀珠被她吓得魂都没了,喘着气瞪她,将烛台顺手往桌上一放,就坐上来榻,把她那遮了脸的头发给拨开,“怎么了呀这是,当御前的第一日,怎就这么狼狈?”

    她的思绪向来天马行空,登时就往不好的方向想了去,神色紧张的捧起了梅蕊的脸,问道:“蕊蕊,他们把你怎么了呀?”说着就蕴起了泪,“我就晓得,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平白无故的就把你提去当御前,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简直是禽兽不如,你说,往前陆护军罚你那次,是不是他瞧上你了想让你同他对食,但你不乐意,哪个清白姑娘愿意给个太监糟蹋!你没给他脸将他给拒了,他就存着心思来报复你,先是卸了你的差事,又寻了个由头把你给拔到御前。”

    怀珠越说越离谱:“御前那块地儿,不早就是他陆护军的天下了么?他们说太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甚至比旁的正常爷们儿还要更古怪些,落到他们手里了,比死还难受。这下好了,你这么个活生生的美人儿在他眼皮子下转悠,难保他不起歹心思,关上门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道这儿,她抱着梅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蕊蕊啊,真是苦了你了……”

    梅蕊听她这一通话,原本燥郁的心情一挥而散,将她推开,啐了她一口:“你这是在瞎说八道什么?什么对食,什么霸王硬上弓?”

    伸出指头来就戳上她脑门儿正中,好气又好笑:“你这脑子里成天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怀珠还泪痕未收呢,捏起袖子擦泪,巴巴地啊了一声:“你说甚么,你还是我那个清清白白的蕊蕊么?”

    梅蕊被她气得发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清白了?”

    怀珠咬着袖口,又忸怩着问:“那陆护军对你没起什么歹心思?”

    梅蕊剜了她一眼:“陆护军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起心思?你未免将我看得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