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雪沉沉 > 第二十章 阴影

第二十章 阴影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真的很不幸,唉,请原谅我丧门星似的那样跟你讲,可是,我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是想,嗯嗯,找个人来倾诉,你很不幸,像恕罪似的饶恕我,好不好?

    “嗯嗯。”其实我也不明白,不完全明白,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为了什么,但是主旨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她想找个人诉说心事,只不过她很委婉,不那么直接。

    她觉得很不幸,我倒是觉得十分幸运,或许不幸仅仅是属于她的。

    “好啦好啦……”手机对话框刚打出这几个字,顿了一下,便删掉重新来,“你说吧,说吧,啥事儿说出来就好,憋在心里面指定是不痛快的。”

    “你说,我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么?”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想到她的犹豫不决,“哪怕是有悖道德常理,法理纲常?”

    “行呀,我倒是相当好奇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好奇,输入一个笑哭的表情,期待她说,也慢慢在猜。

    “你喜欢什么颜色呢?红色,蓝色,绿色,灰色还是棕色?”

    “蓝色,那是天空的颜色。我很喜欢,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蓝色的,嘻嘻。”

    “嗯嗯,我喜欢红色。你想问为什么么?”

    “不想。”我故意的小聪明,“好吧,你说吧,为什么那么喜欢red?”

    “红色,那种鲜红,是生动的,那是血色,人自出生以来,就被赋予,直到死掉才会终止。”

    “额……这个,事实上,我有些晕血。”

    “哈哈。”

    “嗯嗯,你这个暑假有什么计划?上哪儿玩儿,上哪儿去?”

    “没地方,呆在家里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们高山上的烟叶已经熟了,划烟,晒烟,忙着呢?哪有多余时间玩耍。你呢?”

    烟叶是我那个地域海拔较高一些的盛产之物,每逢夏季就是收烟的季节。

    “务农呗,还能怎么样,跟你一样。”我其实很想问她和张玉竹的事情,哪怕了解丝毫也行。

    “他是哪儿的人呀?”询问这个还要鼓起不一般的勇气,为此我深吸一口气。

    “嗯?你说谁?”

    “张玉林呀。”发完这个我便看向别处,十分紧张,无法直视,即便她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在我看来,却是犹如千斤之重锤,敲击着我的心,将它按压挤瘪,在眼神注视手机屏幕的那一刻,方才重新释放开来。

    “还能怎么样,也就是那样,他总是处在高地上,我站的地方就是个盆地,我除了像夜晚仰望星空一样仰望着他,他除了偶尔怜悯似的俯视我一眼,其他的,又能有什么呢?你又想知道什么呢?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嗯嗯,对不起,该是提起你的伤心事情了。”

    “不不不。没有,是我自己太过于悲观,或许,还有余地,也算是有机会能够跟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的,最后一定是,因为优秀的人只会跟同样优秀的人走在一起,别人是无法拆散你们的,最坚固的、爱的堡垒是无法攻破的。

    我很虚伪,明明我所想的是相反的方向,那样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说得倒是好听,可是有最基本的逻辑错误,现在都还没有所谓的别人,都不够爱,那更像是施舍,我是被施舍的一方,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呀,什么时候在情感态度上落入到这样的低谷,心甘情愿,连挣扎也不愿意挣扎,逃离吧,天地间却如此苍茫,无处容身,靠近吧,背离初心,同真心背道而驰。

    那时,我很好,当个好人,或者是个好朋友,真心愿意帮助她,她呢,那么天真和理想主义加上几乎天生的忧郁。

    我们聊了很多,白天加黑夜,自高中家里给买了手机,在那次“鸭爪爪”事件之后,我们加了QQ号,这个暑假我们像是零线和火线碰在一起短了路,有了火花。

    很舒服,很恰当,这是我度过的最高兴的假期,所以时间也就过得格外的快。

    在八月中旬,正是三伏天的时候,县一中就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所在的这所高中是抓得比较紧的,不单是体现在假期时间短上,而且,要论起早睡晚也是相当苛刻的。

    要上学的头一天,我紧张的弥补假期作业,作业相当多,平时压根儿不在乎,爸妈也时常催促作业的事情,我却是不以为意,到现在就要上学,老班和各位科任老师一定会检查作业的,有参考答案,照着抄完。

    等我写完作业,就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我出门透一口气,我的母亲还在厨房里面忙,她在准备明天的早饭,我贤惠的母亲,我每一次要出门的时候,总是要刻意的筹备,即是把家中最好的食物给留出来,一般的情况,无疑就是时兴的蔬菜瓜果,再就是肉,满意的饱餐一顿然后再离开家去学校。

    我洗了澡,还在卫生间里面,就听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激烈碰撞的声音,我身上还有泡沫,便以为是我的母亲不小心打碎了瓷碗或者菜碟,就像是刚刚会吃饭的小孩失手打碎的那样。

    但是,却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你他娘的……”我听见厨房冒出来一句,我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触电一般,我连忙穿上衣服。

    “啊……”的一声,我冲了出去,直面我那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父亲,他像一座大山立在我的面前,耳红面赤,满身酒味,他的手里揪着母亲的头发,死死的拽着不肯松开。

    “你放开妈!放开!”

    “嘿!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怎么的,昂?”

    “放开!”我上手去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他醉了,只要他放开母亲就好,不要多加追究,当然也没有办法多加追究,毕竟我们是父子。

    母亲在他的面前显得格外矮小,她像是一只小动物被一个庞然大物抓着。

    “你跟老子滚……”他的手指指着我,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那座山便成了野兽一般。“我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不好!”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立马恼火起来,活像是孙悟空听到弼马温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天官那样,怒目圆睁,感觉头发都要立起来,我冲上去照着他的头两拳头,抓住肩膀头子,抱摔,他被甩出去,坐在地上,也终于松开了那抓着我母亲的魔爪。

    “哼!”他一下爬起来,我没想到醉酒的人反应也还蛮迅速,后来慢慢学会喝酒才晓得,醉酒并不是说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会不记得。而是借着酒劲壮胆还是占大多数的,什么酒后乱性,酒后不知,大有扯淡的嫌疑。

    而当时,我真这样以为——他醉了,什么都会不知道,什么都会忘记,那正合我的意思。

    母亲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整理散乱着的头发。

    我俨然像张飞大喝长坂坡一般,一声吼,抓住他的臂膀,使劲便要拎出去,可他的身体还是很有些分量,想要实行所谓的“拎”,是不能够的,我保存着“拎”的幻想,和他两个人推推搡搡的出去,他拽着我的衣领子,我用腿将他拌倒,他滚出去,我一步蹿出去,要痛扁他。

    满脸是泥土,身上业已经沾了泥巴,我出去,在外面才发现,天上已经在下零星的小雨,时不时的滴在身上。

    “他妈的……你是找死……找死是吧……你妈的。”他像是蛇一般倏地立了起来,咆哮着,以至于给我一种错觉,那便是他好像压根儿就没有醉,而是比往常都要清醒。

    他粗大的膀子挥舞起来,横在我面前像是一道梁,砸在我胸前,我倒地,弹簧式的起身,就两步,一脚踹上去,他滚到竹林边上去,在往前面,就是稻田,盛夏的稻田,稻子正是丰盛的时候,水田里的绿油油的稻子,在晚上黑压压的一片,风吹稻田,稻子一排排的歪斜。

    风来了,雨越下越大。

    他在不远处,顺手捡起一根棍子,我犹豫一下,不!这个时候,容不得犹豫,这是最错误的做法,我若是妥协,那就不敢想——我会被打死的。

    拿了根竹棍,像是大将军面临大敌时候的架势,滋生出了那种万众难挡之气势,虽千万人吾往矣!

    两个会运用工具的动物,开始了战斗。而实际情况却没有我想的这么激烈和出神入化,很平淡,很干涩,很疼。

    他的木棍打在身上,我绕着圈走,如同小时候他揍我那样,我几乎没有还手。

    似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扯着我身上的短袖,挥舞着大棍子,雨水淋湿了我,水从脑袋头发里往外流淌,那里变成了大森林,我的眼镜早已不见,不知道丢失在哪个地方。

    胸前,背后,手上,除了有些口子火辣辣的疼,再就是成了泥人,我提起手臂,看准了,用胳膊肘顶开他,我迎着风,一脚蹬在他胸前,另一只脚猛踹一下,他噼里啪啦摔在地上,滑走了很远,我也是掉在地上……

    我开始有意识,我们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他的儿子呀?怎么会这样,我第一个意识,就是回不去了。

    失去了的就找不回来了的,至于失去什么,我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丢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

    “操……”他好像还是坚信能够征服我,就在今天晚上,这个雨夜,恶狠狠,特别不甘心,冲上来,一拳砸在我身上,我背后一湿,倒地了。

    “我他妈弄死你!”朝我的肚子上狠踹一脚,我捂着,他准备再来第二脚的时候,我一下忍着剧痛滚开了,挣扎着站起来。

    他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从来没有停下,我是一句话都没有讲,我是实干主义,不喜欢有多余的话语。

    他要扇我的耳光,我扛了,攥的死死的拳头,倏地就是两拳,砸在他的肚子上,弹开一样。

    人性中的兽性完全被激发出来,像狼一样扑上去,忽的眼前,墨一般的一片黑,整个人扎了进去,黑乎乎的。

    “这是掉进水田里了。”他的脚踹了我两下,我按下去,我的小小的拳头像是小石头一样,就好似不是长在我身上一样,一个劲儿的,快速的砸下去,他在挣扎,不断的挣扎,不断的谩骂。

    疯了,完全疯了!

    水田边上聚集了很多人了,他们有一部分是我母亲叫来帮忙劝架的,更多的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几个大人将我从水田里面拉开,我全身充斥着沼泽般的污泥味道,闪亮的手电打在我身上,我终于看清,手上几道口子,鲜红的血,背上火辣辣的,只是看不见,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的对手,他,从泥潭里被拉了出来,整个泥人,从他身上,我就能看见自己的样子,惨不忍睹,他的嘴里嘟哝着抽搐着,应该还是在骂,我被好心的婶子扶进屋。

    母亲大声嚎叫着,那凄厉程度,好像是家里谁死了一样,有很多人,半个村的人都来了,他们打着雨伞,拿着手电筒,熙熙攘攘,纷纷扰扰,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我无法集中精力听一个人。

    终于安静了,我被几个婶子推到卫生间洗澡,门一关,与世隔绝,外面的吵闹和哭号,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眼睛是红的,没有哭,我凭什么要哭?我有什么哭的理由?死人了么?没有。有什么重要东西丢失了么?除了衣服和眼镜,没有失去的了。

    逐渐的,声响平息下来,只有雨声,雨声入夜,于天空而言,我这儿只不过是荒野一隅,它不知道,这是我的世界所有,哭声逐渐消失,戛然而止,或是被雨声侵没,我在里面,身上的疼痛感觉似乎一下全然失去——那应该是麻木掉。等我洗完出来,四周的灯都关掉了,黑洞洞一片。

    眼前的黑色笼罩了一切,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围绕我运转,仿佛我不呼吸,全世界都会戛然而止。

    一屋子的酒味弥漫着,到嗅觉里面还是格外的香甜的,总是要比惯常的那种梅雨时节的霉味要好得多。

    我轻轻的走进我的房间,格外的小心,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以我敢于打架,敢于“斗争”的勇气来讲,是没有必要的。

    诉诸于武力,获胜的一方所拥有的精神上的特权,我无形之中竟然抛弃掉了,即便那不很光彩。

    躺在床上,我的背挨着床的时候,一阵疼痛,我照过镜子的,背上很长一条血痕,该是被地上的石子划伤的,我抿着嘴,忍着疼劲儿睡下,手上、腿上的痛觉也逐渐恢复过来。

    每动一下,就好似针扎一般,钻心的疼,嘶……

    我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她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去?明天。”

    “下雨了,明天要带伞,镇上的车明天应该很挤。”

    “你怎么不回我的话?干嘛不理我?”

    “唉!雨下的好大,你在干嘛呢?”

    ……

    她发了大约十多条消息,看得出来,那是孤单或者寂寞,而急需一个人来说话。

    很不巧的事情是,那个时间,我正在干仗,还是和自己的父亲,多么严厉的事实,连想起来都很害怕。

    我一一看完,没有回复,熄了手机屏幕,不乐意再多想,一丁点儿的思考都不愿意。

    今日的所有都和往日分不开的,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在初中的时候,学生之间找茬干仗,总要找个理由,有一回,一个顽劣分子找到我的头上,无缘无故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他的个子比我高出许多,说完冲我恶作剧一笑,抡起胳膊……

    那时的我实在是胆小,是那种所谓的“好学生”,忍着没有还手,不还手叫挨欺负,挨欺负了就找班主任解决,还手了,就叫打架,班主任知道了也要受到惩罚。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还手,也就是找了班主任,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班主任像是忘记了他一贯强调的事情了的。

    “你没还手?”

    “嗯嗯。”我憋不住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有道不尽的委屈和难受。

    “完蛋玩意儿……你不是我的学生……”班主任批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恶毒的话语,我连回忆也不愿意回忆,更主要的是,他在全班班会上说了这件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是他班上最懦弱,最无能,最没出息的那个。

    我脆弱的心无法忍受,我受着班上几乎所有学生啊!我应该揍他的,对,应该揍他的……我带着愤恨重复着这样的话。

    后来几天,见到那顽劣分子,都想着去报一箭之仇,直到最后,也没有完全鼓足勇气,倒是顽劣分子那句“今天我心情不好。”成了我的阴影,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则是捶胸顿足,没成想,这么巧合,盛怒之下,我的父亲撞上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该有好几年,我都没有叫过他爸爸,一方面,我抹不开情面,另一方面,他还是老样子,甚至产生了严重的家暴行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人格不全,还是病态?分不清楚了,疯子和魔鬼隔得那么近,现实和疯癫好像是并存的,令人无法知道该怎么活,似乎怎么做都是不对的,后悔又没有办法。

    这大概是那时的我所遇见的最大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