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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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八楼,电梯门在眼前打开的时候,一路恨不得立马飞奔过来的梁井絮突然间觉得脚被灌了铅似的。

    赵西西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看到快要关上的电梯,手忙脚乱的按下按键,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小絮。”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梁井絮咬住嘴唇,极为缓慢的走出了电梯,一步步往幽深的走廊走去。

    白天的住院区,家属打电话的声音、病人痛苦的呻.吟声、护士轻轻交谈的声音混杂了在一起,但她觉得自己完全听不到,眼神紧紧的盯着每一间病房外的房间号码。

    终于,她停在一间病房外,一动不动,视线虚无的直直落在门上,心脏像是被攫住了一般,难受的厉害。

    梁井絮的手轻轻落在门把上,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她和家人半个月未见,仅仅半个月的时光,父亲突然间变得如此之瘦,仿佛全身只剩下一具骨架。

    似乎有所感应,闭目养神的梁格突然间睁开双眼,眼中晃过一丝诧异。

    梁井絮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床前,忍了一路的泪水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终究再也忍不住,一颗颗顺着没有血色的脸颊静静掉落。

    梁格艰难的从被窝中伸出手,如往常一般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动作轻柔,充满安慰。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说话的时候很是费劲:“小絮,别担心,爸爸没事。”

    梁井絮将整个脸埋进充满药水味的白色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她一路上除了担心,还很生气。

    哥哥的那句话‘爸让我们瞒着你,先让你把青岛的工作安心完成。’更是让她恼怒到了极点。

    她在飞机上想,回到上海后一定要把老头子揪起来骂一顿打一顿,就像小时候她在学校和人打架弄得一身伤,回到家不敢告诉父母,结果被爸爸发现后,狠狠地被骂了一顿打了一顿那样。

    可是在看到爸爸之后,她只想让他好起来。

    平静过后,梁井絮擦干了眼泪,脸上再次浮现笑容,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

    重病之人终究没有什么精力,不过一会儿便合上了双眼,静静的躺着,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睡着。

    梁井絮出了病房,一手拿着热水瓶一手挽着妈妈的手,往开水房而去。

    她轻轻问道:“妈,手术什么时候?”

    吴素屏叹了口气:“还不知道,你爸年纪大了,瘤又长在脑里,医生说要再观察观察。”

    她机械的点了点头。

    开水房到了,吴素屏从她手里拿过热水瓶,弯下腰打开开关,冒着热气的水与瓶壁碰撞,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开关被关上,吴素屏提起,看了眼后头欲言又止的赵西西,对着梁井絮劝道:“小絮,先去把工作处理好。”

    她顿了顿,摇摇头:“我想在医院陪着爸爸。”

    吴素屏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就是这样,你爸才让我们瞒着你。你已经成年了,该有的责任要担起,不要任性。你爸本来就不舒服,不要再让他为你操心。这一点,和你哥学学。”

    说完这句话,她摇摇头,提着热水瓶绕过女儿往外走去:“你电话响很久了,接一接吧。”

    梁井絮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掏出兜里的手机,走到角落里接了电话。

    “钟姐。”

    电话终于被接通,钟小微稍稍的松了口气:“小絮,你父亲怎么样?”

    梁井絮苦笑片刻:“我也不知道。”

    手机那头顿了顿,“小絮,虽然我这么说有些残忍,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得马上回青岛,把那边的工作完成。”

    她动了动嘴唇,看着前方母亲单薄的身影,突然间觉得双眼无比的干涩,答应的话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没有等到回答,钟小微的语气略微带了几丝恼怒:“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你知不知道青岛那边有多少人在等着你?!没有你,工作就无法进行下去!你……”

    “我知道。”梁井絮打断,“我明天一早回去。”

    钟小微叹了口气,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青岛那边的工作,我估摸着5天就能结束,之后《江恬记》就会回到上海拍摄,其他几个剧组也都在横店,离上海也近,你到时候照顾家人也会比较方便。”

    梁井絮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好笑的扯了扯嘴角。三部剧同拍,哪怕都在上海,她能有多少时间照顾家人?

    “钟姐,之后能推的工作都把我推了,还没有开机的那部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毁约。”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那部片,你知道的,凭它获奖的可能性也很大,和《江恬记》不相上下。”

    “违约金直接从我片酬抵吧,麻烦你和导演说一声,我真的没有办法。”梁井絮的语气极为坚决。

    她挂了电话,整个人顺着白色墙壁滑落在冰冷的瓷砖上,头低垂着,眼下一片阴影。

    一旁的赵西西吓了一大跳,连忙跑上来,就想伸手将她扶起。

    梁井絮躲了躲,摆摆手:“我没事,机票订好了吗?”

    赵西西无措的看着地上的梁井絮,低声交代道:“好了,明天早上六点半的飞机。”

    “嗯。”她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附近偶尔有人走过,不可避免的将视线投在两人身上,又见怪不怪的挪开。

    医院里,生死离别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没什么大不了。

    十几分钟后,被放在地上的手机突然间振动了起来,有些恍惚的梁井絮慢了半拍,才发现是自己的。

    她拿起看了看,双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将手机塞进了赵西西的手里,脚步虚浮的往病房而去:“电话你帮我接吧,重要的事情再告诉我,我去看看我爸。”

    赵西西挽留的手伸到一半,又无奈的收了回来,耸拉着头,划过接听键:“蒋导您好,我是赵西西。”

    **

    到下午的时候,赵西西有事处理就离开了。

    因为梁井絮在医院的缘故,请了长假的吴素屏难得的回了趟学校,只留下她和父亲在病房里。

    爸爸醒着的时候,她给他念报纸;睡着的时候,她时不时掖掖被角,看看输液情况,剩下的时间便撑着个头看着父亲插.满各种导管的脸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并不觉得难熬,听着父亲的呼吸声,她反而觉得心稍稍安了下来。

    晚饭的时候,母亲提着饭盒和药汤准时出现在病房,于是父女俩一个心不在焉的咽着白米饭,一个半躺在床上由着孩子他妈一勺一勺的喂着,饭菜香在病房里飘荡,难得地盖过了消毒水味。

    吃过不久,一家人看了新闻,梁格再次有些累的闭上了眼睛,但又想起什么,强撑着睁开双眼:“小絮。”

    听到父亲的叫唤,她连忙侧过身,微微低下了头:“爸,我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看了看电视上显示的时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

    她下意识的摇头拒绝:“不了,我今晚想在医院陪着你。”

    “胡闹!”梁格喘着气呵斥。

    一旁的吴素屏连忙上前帮忙顺气,过程中责怪般地瞥了眼梁井絮:“小絮,听你爸话,现在赶紧回去休息。我在这,你放心好了。”

    她的视线不可避免的落在母亲的黑眼圈上:“妈,你今天回去休息,今晚我来守,一个晚上而已,我又不是没熬过夜。”

    梁格缓了下来,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挫败的闭上了眼后又睁开:“是我拖累你们了,你们给我请个护工就行。”

    闻言,还没等梁井絮说什么,她妈便沉下了脸色,语气硬邦邦的,但手下的动作却轻柔的很:“老梁!说什么呢!”

    看到丈夫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摇摇头,转而对着女儿吩咐道:“行了,你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在青岛那边认真工作,别整天想东想西的。”

    她动了动嘴巴,看着父亲疲惫的样子,终究听话的点了点头:“好。”

    拿着包从病房出来,游魂般地晃到了一楼大厅,她突然间觉得有点走不动,便坐在了一旁等待区的椅子上,整个人趴在双腿上,一动不动。

    和白天的人满为患不同,等候区的椅子只有零星几个人,因此在角落里一身黑色t恤且带着个帽子的梁井絮,还是挺显眼的。

    走来走去的医护人员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年长的女护士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动了动,没有抬头,只摇了摇,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我没事,我只想静一静。”

    女护士愣了愣,大概就清楚了什么原因,终究只能无能为力的再次拍拍她的肩,柔声安慰道:“事情总会变好的。”

    没有动静,女护士只能轻轻叹一口气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逐渐停在她身旁。

    梁井絮以为又是好心的护士,率先开了口,嗓子有些沙哑:“谢谢你,我没事。”

    那个身影没有离开的征兆,反而在几秒钟之后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沉又带着几分难掩的温柔:“脑瘤也有治愈的可能,你不用太过担心。”

    神思恍惚的梁井絮反应很是迟钝,半响才从熟悉的声线中判断旁边的人是谁。

    她的双臂无意识的环得更紧,声音轻的近乎呢喃,让人听不清:“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蒋弈知意料之中的没有听明白:“什么?”

    她抬起头,一张脸苍白的可怕,但出乎意料的没有一点来来往往的人们猜测的泪痕。

    她虚无的视线落在蒋弈知的脸上,又移开,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才想起他的问话,然后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会来?”

    “我有点担心你。”他双手环过她的肩,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声音温柔的就快要腻出水一般,“我觉得你还是大声哭出来比较好。”

    怀里是熟悉的味道,梁井絮静静待着,过了几分钟,紧闭的双眼突然间有清澈的水流流出,浸湿了蒋弈知的白色衬衫,让他觉得胸口有些烫,心突然间就揪了一下。

    除了父母双双出事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

    会因为听到她父亲出事而特意连夜从剧组跑回上海,只为了来医院见上一面,以确认她是否安好;会因为她的眼泪而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疼。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想到这里,蒋弈知皱起好看的眉毛,轻轻拍着她的背的右手突然间顿住。

    小时候父亲曾经教导过,会影响到自己内心的人,就是致命之处,极容易被敌人发觉加以利用。所以,这种把柄,要么彻底毁掉,要么牢牢抓在手心。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抱着的人,乌黑的小小的脑袋,藏在黑发中的两只耳朵,一年多的相处,他知道那两只耳朵有多敏感。

    一年多?原来已经一年多了吗?

    那么,或许他是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情了。

    几分钟后,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停下的手接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就像小时候母亲哄着自己入睡般拍着。

    不一会儿,怀里的人终究大哭了出来。

    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大家经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在那一对男女身上。

    男人低垂着眼帘,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而怀里的女人却在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