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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江南秋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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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自哪天起,树上的知了停止了蝉鸣,阳光不再刺眼,抬头望时,碧蓝的天空高远辽阔。夏天竟是过去,到了金秋季节。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莲花看着满地的落叶,不禁有些感慨。身边的马三宝笑眯眯地道:“好容易不热了,多好!”

    二人在院子里放了个大桌子,上摆石板,在做打糕。红豆粉黄豆粉都已磨好,正要把糯米饭打成米饼。莲花拿着木槌,敲打了一会儿,马三宝笑眯眯地看着,跃跃欲试:“让我打吧?”说着接过木槌,轮臂直挥,石板上的饭团不一会儿就碎成了饼。

    莲花站在一旁仔细推着饭团使饼均匀,一边就笑道:“以前在家里做时,总是小弟打”。马三宝笑:“这本来是个力气活”。

    二人正忙得高兴,燕王宁王一起走了进来。燕王赞一声:“好香!”,宁王却顺手拿了一块糕丢进嘴里,笑道:“好吃!多做一点,我带给慧光老和尚。”

    朱棣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就会支派人!”语似责备,脸上眼中却全是笑意。

    “没事,这个简单”,莲花笑着劝:“反正有三宝打”。马三宝也笑。

    朱权冲朱棣得意一笑:“我这个开山大弟子还是很尊师重道的!”

    莲花问朱权:“慧光大师那里你什么时候再去?不是十天听完了吗?”

    朱权道:“十天他讲个《心经》没讲完,我听着不错,尤其老和尚说的这个‘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有些意思。准备几时再去听听”。

    莲花见他说得认真,到有些意外。朱棣笑道:“你还要无有恐怖?你的蓬莱玉玺和太阳金符不是已经通神了吗?”

    几个人正在说笑,院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是王景弘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风尘仆仆,浑身皱皱巴巴,显然赶路刚下马。

    莲花心中一喜,第一个迎了上去。

    王景弘行礼拜见过二位王爷和莲花,开口说道:“小的们是七月二十七到的汉城,见到了朝鲜国王,告之了宜宁公主的情况,朝鲜国王感激不尽,带了书信给公主。老夫人也见到了,身体精神健旺得很,吩咐传言请公主勿念。这里是朝鲜王和老夫人给公主的信。”说着双手呈给莲花。

    王景弘接着说道:“朝鲜国王说被劫的贡品已在重新置办,随后另外押送至京师。”望了眼燕王又道:“赵方和李三被倭寇所害一事,朝鲜国王震怒,保证找到凶手,严惩不怠。”

    朱棣微微颔首,看向莲花。莲花正匆匆地抽出两封信粗粗扫了一遍,都是报平安劝慰她安心进京,国王的信里也没有提到王奭。莲花有些疑惑,准备回头回房了再细读,察觉到燕王的目光,侧头展颜一笑,又对王景弘笑道:“景弘辛苦了。”

    王景弘却望望燕王宁王,又看看莲花,说道:“朝鲜王派了使者随同前来,此时候在外面。”

    莲花一愣,朱棣漫不经心地笑道:“那好啊,公主的娘家人来看望公主,再好不过。本王也想见见。是什么人?”

    王景弘说得有些迟疑:“是公主的兄长,朝鲜国的五王子,李芳远。”

    千里之外,京师应天府。

    明太祖朱元璋于元至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攻破集庆路改名为应天府,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定都于此。直到明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明成祖迁都北平为北京,应天府作为留都,被称为“南京”,即现在的南京。

    应天府东倚紫金山(又名钟山),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南临长江,江水浩荡为天然险阻;中有玄武湖,西是石头城,山水城浑然一体。朱元璋曾想定都于老家中都,在中都大兴土木造皇城;可最后还是决定定都应天府,正是想起了诸葛亮所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乃帝王之宅”,相信这里是绝无仅有的风书宝地。

    八月的江南,金桂飘香秋意盎然。农田里收割打场,池塘中摘荷挖藕,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收获季节。江水奔腾,浩浩荡荡往东流去。

    紫金山东南麓的灵谷寺,群山峻岭左右环绕,红墙绿瓦掩映在翠松茂林之间。松风阵阵,带来隐约的僧人诵经声。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皇太孙朱允炆低吟一句,踱步到了山门之前。抬头仰望着山门上皇帝御笔亲提“第一禅林”的匾额,四个金色大字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龙飞凤舞,直欲随松风一冲上天。

    朱允炆注目良久,轻叹一声,负手缓缓往无量殿行来。

    无量殿因供奉无量佛而得名,无量佛即是阿弥陀佛,以无尽愿力誓度一切众生,不舍悲愿,以无量光明照独行者,为西方极乐净土世界的教主;无量光,无量寿,极言智慧光明混沌一体,寿命无限身量无边,非凡夫心力所能及;亦有不可思不可议之意。

    朱允炆到这里,却是奉皇帝朱元璋之命而来。朱元璋登基后把原来的蒋山寺迁到了钟山东南麓,起名“灵谷寺”,又封为天下第一禅林,大兴土木,扩建得弘伟壮阔。这个无量殿就是洪武十四年始建,不用寸土无一根梁柱,硬是全部用巨大的长方砖砌成拱圆殿顶,建成了一个“无梁殿”。让朱允炆来无量殿,一来是检查看看这个奇异的大殿有无纰漏,更主要的是灵谷寺的弘远禅师乃是好友,朱元璋特意让孙子送了中秋节礼过来。

    朱允炆进了无量殿,瞬时一阵凉意沁人,原来这外面飞檐挑角似巍峨宫殿的无量殿,内部却如回旋的涵洞一样深邃幽静。

    身后的内侍张元亨上前轻声道:“殿下,要不加件披风?”

    朱允炆摆摆手,示意不用,整衣先至殿前恭敬地拜了无量佛,然后起身仔细地沿壁检查大门墙壁拱门拱窗,又仰头观望殿顶,张元亨轻声问道:“要不要让人上顶上看看?”朱允炆微一思索:“待雨天再来吧。”

    这时一声“无量寿佛”佛号,一个老僧缓步进了殿,高瘦无须,土黄僧袍斜批袈裟,正是灵谷寺的方丈弘远。远远就对着朱允炆合掌笑道:“不知殿下驾到,午课未及远迎,殿下莫怪。”

    朱允炆稽首还礼:“允炆有礼。禅心随步寂,大师缓缓而行直有禅意。”

    弘远微笑道:“出家人心行处灭,倒是殿下国事繁忙仍能缓步无心,老衲佩服。”弘远作为灵谷寺的方仗常常往来于皇宫内院大臣府邸,交往应酬是必作的功课,对这个未来的帝国统治者可真不敢怠慢。

    “大师过誉。”朱允炆淡淡应道。自被立为皇太孙,几年来众星捧月阿谀赞美不绝于耳,也慢慢习惯了。

    弘远笑道:“圣上都好?老衲可有一个月没见圣上了。”

    “托大师福,圣上安好。时近中秋,命我送了中秋节礼来,请大师笑纳。”朱允炆淡淡说到,挥挥手,张福平带着几个内侍呈上了节礼,是些应时瓜果和素月饼,还有一盘金锞子。

    弘远哈哈大笑:“这可不敢当,圣上御赐,弊寺上下承蒙圣恩感激不尽。”笑着让几个小沙弥拜谢接过。

    朱允炆问道:“圣上关心无量殿,近日雨水多,殿内有无漏雨渗水?”

    弘远笑道:“谢圣上关怀。老衲知圣意,每日亲来检查,无量殿好得很,其它各殿也都平安无事。”

    朱允炆微笑颔首:“好。大师费心,我自当禀告圣上”,又随口问道:“寺里现在有多少位师傅?”

    弘远笑道:“连上沙弥,大约是一千一百多位。”

    朱允炆不动声色,心中默算:一千一百多个和尚,却有三万多亩田地,平均一个和尚三十亩地,免赋税!难怪朝堂上时有抱怨,只是碍于皇帝维护寺院不敢啃声罢了。

    朱允炆看看天色,起身告辞。弘远欲留朱允炆内殿奉茶,朱允炆执意不肯,带着侍从下山回了东宫。

    朱允炆一进门,太孙妃马氏便迎了上来,笑道:“殿下今儿个回来的早,备了点心,殿下先用些。一会儿就开晚饭了。”朱允炆点点头,更了家常衣服。

    马妃笑着问道:“后日就是中秋了,圣上那里备什么礼好?臣妾抄了一百遍《金刚经》,另外绣了一幅百福被,让文奎呈给圣上,成不成?”

    朱允炆不由笑:“文奎还不到两岁,会做这些吗?”

    马妃道:“臣妾仔细教教好,会的。”

    朱允炆笑道:“你可教教好”。

    马妃笑道:“臣妾醒得,不敢妄为。”

    这时张元亨上前禀告:“黄大人来了,候在书房。”

    朱允炆颔首,含笑看向马妃,马妃知他挂念公事,笑着施礼先退下了。

    黄大人即太常寺卿黄湜黄子澄,今年四十八岁,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伴读东宫,乃饱学大儒济世之才,个子不高,瘦瘦小小,满脸刚直,一捧短须略有花白,官服不起眼的地方补有一个小小的补丁。朱允炆一直奉为良师益友,尊为“黄先生”,几乎每日必见。

    书房的案上堆着高高的两摞公文,皇帝朱元璋为了锻炼皇太孙,这几年来一直带着朱允炆处理国事,今年以来更有全部交给他的意思;各部奏折都是先由朱允炆拟了意见,再上呈皇帝朱批。朱元璋年事已高,几年教导监督下来对这个皇太孙甚是放心,重大的事情才批复下旨,一般的都不大管了。

    朱允炆进了书房,和黄子澄寒暄已毕,坐下来开始一一审阅奏折,黄子澄侧坐着半个身子,把奏折先分类,重要的单独列出来,与朱允炆甚有默契。二人边看边谈,欣喜时击节赞叹,疑难处凝神思索,半个时辰已经处理过半。朱允炆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吃了一块桂花糕。走了半天山路,还是有些饿了。

    这时黄子澄说道:“殿下看看这个”,言语有些激动。

    朱允炆目光扫过封面,是大宁卫陆总兵呈的行文,心中一动,打开看时,“臣大宁卫总兵陆巨奏闻,前日燕王率兵彻彻儿山兀良哈秃城两次大捷,有蒙古俘虏百余随至大宁,间有一女子,自言乃朝鲜国宜宁公主,为蒙古人所劫。臣不敢自专,奏请燕王宁王示下。二位殿下以为真伪难辨,特命臣招朝鲜国人进府辨明,臣遵王命寻访唯尚无应募之朝鲜或其他知情人等。现此女子暂禁足大宁卫内,伺明辨其身份真伪之后,即再上报。”

    黄子澄吹着胡子,气愤地道:“殿下!这简直荒唐。两位王爷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朱允炆看他一眼,不言语。

    “怎么可能俘虏里混有女子燕王不知道,还要到大宁卫?怎么可能真伪难辨?怎么能还要找人对证?怎么能关她,一个公主,皇帝陛下册封的皇太孙东宫淑女,未来的皇妃?这两位王爷,分明就是为难殿下!”黄子澄说得义愤填膺。

    朱允炆性格似父亲先太子朱标,最是温文尔雅宽和仁厚,静静地又看了看折子,笑道:“黄先生,我倒觉得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两位叔叔公务繁忙,这点小事不曾在意也是有的。

    黄子澄不以为然:“殿下!你可是批注在齐侍郎的行文上拜托了宁王的。两位王爷不可能不知情”。

    黄子澄顿了顿又说道:“殿下自被册立皇太孙五年了,朝廷里百官恭敬令无不行,只有诸王以叔父之尊每多不逊,殿下的批文要求常被无视,总要圣上下旨才能执行。这次朝鲜国宜宁公主在大明铁岭卫被劫,下落不明,事关皇家体面,更事关与朝鲜国邦交。殿下特意给诸王行文拜托,请诸位王爷一起帮着找找。大明初建四夷未平,难得朝鲜国一直恭敬事大,尊大明为主国。这两位王爷却这么做,难道希望与朝鲜也生战事吗?如此胆大妄为,臣为殿下担心啊!”

    朱允炆淡漠的脸上终于动了动,想了想说道:“我相信两位王叔。”

    黄子澄看着朱允炆的面色道:“殿下!就算殿下忍耐,以和为贵;东宫体面事小,与朝鲜国必会再生嫌隙,铁岭又危矣”。

    朱允炆一震,望向黄子澄,不错,十几年前大明刚把蒙古人赶出铁岭,前高丽王就曾和圣上讨要铁岭,皇帝陛下没答应,前高丽王还派兵欲起战事;幸好现在的朝鲜王李成桂半路起兵举事才免了两国争战。李成桂又对大明事大,好容易现在两国相安无事,铁岭也平静了几年。

    黄子澄说的对,宜宁公主被劫也好被禁足也好,可不仅仅是自己东宫的事。

    朱允炆不由得眉头紧锁:这个宜宁公主,还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