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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回市里后,按照父亲的意思回到教育局工作,因为她下乡支教一事最后只得了个虎头蛇尾的结果,再加上齐云自己强烈排斥宣传此事,所以上司和她父亲商量后决定不再就此事再挖掘,不过给她的待遇和工作条件自然是一等一的。局里的人多少都知道齐云有些来头儿,再加上她本人长相讨喜,为人热情嘴又甜,见了谁都老师长老师短、哥哥姐姐的叫着,又谦虚又好学,所以几乎齐云一在局机关露面,就得到了全局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和喜爱。

    第一次领到工资,以往的同学好友一窝蜂地闹腾着让她请客,齐云倒也嘻嘻哈哈从命,订了一个本地大大有名的火锅城,十多个好友呼啸而去。到了地方才发现不知为什么订位的服务员忙中出错,本来预留给他们的包间给了别人。齐云和卓美傻了几分钟,然后两人一商量,觉得这家火锅城的味道委实不错,再说现在是饭点,没提前预订到哪儿也难得找上包间,于是决定号召大家因陋就简,就在大厅里吃,特意多加了四打冰冻的啤酒,算是对大厅里冷气不够的补偿。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免吆五喝六,叽叽喳喳地笑闹成一团。韩小伶不胜酒力,才喝了两杯啤酒就面如芍药,咬起舌头嗟叹:“齐云,你和那个陆忧,我们原来都说你俩站在那里像一对金童玉女似的,没想到还是免不了曲终人散……”

    “小伶!”卓美脸色沉重,大声阻止小北再说下去。

    “啊哟,干嘛呀,”齐云是东道主,理所当然是所有人里喝得最多的,这时也有些上头,“卓美你干嘛不让人家说?我的人生一直低调,难得上一回头条,被人关注一下感觉不错嘛!”

    “嘁!”卓美不屑,“才一上桌就灌那么猛,你就喝吧,当心还没嫁人就喝成个酒鬼!”

    “嘻嘻,我就是想喝嘛,今儿高兴!”

    齐云站起来举起酒宾,和来宾们碰了一轮,

    “来来来,大家尽欢!聚散总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愿山水共作证!”

    大家纷纷举杯,喧闹嘈杂的背景就像人生的幕布展现在眼前。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人来人往,谁是谁生命里的过客,谁又是谁生命里的归人?

    虽然说的是尽欢,玩的也高兴,可酒散了之后,风一吹还是免不了头疼欲裂。齐云苦笑着站在街角打车,早上出门时光鲜亮丽的裙子已经揉皱成一团抹布,且还淋漓着火锅的汤水。她回想起刚才卓美要开车送她,她却一径推拒,嘴上的借口自然是她也喝了酒,可心里却只想要一个人静静。

    卓美本来不依,唠唠叨叨只说齐云这个样子上街去,难免便宜了老少色狼,可两人正斗嘴,冷不防洪箭一个电话打进来,问齐云在哪里,听说她喝了酒,难免一番夹杂着心疼的埋怨。

    卓美这才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

    “嗨!瞧我这缺心眼儿劲的,怪不得你不要我送,原来自有人接哪!”

    释然地摆摆手,拽着车钥匙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却突然又回头娇艳一笑:

    “虽然说你刚才失恋就又恋上了,可也是陆忧负心在先,这事儿说什么也怪不到你……也好,洪箭现在好歹也算金龟子一枚,你可长点心吧,要把握好了。”

    齐云摇摇晃晃的笑骂:“你辜负的青年才俊还少了吗?有什么立场教育我这个?我才没那么着急呢,姐姐我以后要阅尽人间春色。”

    卓美哈哈大笑:“难为你打小就淑女,终于也有想通的一天。”

    走到大街上,齐云才又把电话给洪箭拨了回去,刚才火锅大厅里熙熙攘攘,没说两句就挂断了,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洪箭对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却始终记得洪箭两次在危难中救她、以及数次下乡陪她的恩情。电话接通了,她嘻皮笑脸地问:

    “阿箭哥,刚才手机信号不好。你有什么指示,现在尽管吩咐。”

    听手机那头车流的声音,洪箭仿佛身在车上。洪箭沉吟了一下,问:

    “云云,你在什么地方?不要乱走,我马上就到火锅城门口了。”

    “啊?”

    齐云大惊。洪箭真的来接她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受之有愧,可是想一想,反正洪箭的人情早就欠下不少,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索性直接厚着脸皮道谢:

    “真谢谢你啊,阿箭哥,这个地方打车实在也太难了。”

    “你就站在火锅店门口等,我开过去载你上车。”

    “好。”

    齐云脆生生地答应,振作了一下精神,警觉地看着道路上经过的车流。这条路上不允许停车,迫得来往车辆都只得一闪而过,齐云已经很累,头又疼,实在不想再在这里无谓地等待的士了。

    不到一刻钟洪箭的车就开到了齐云面前,齐云欢天喜地的上了车,一个劲地道谢:

    “阿箭哥,你真是救苦救难的X-men!”

    洪箭微微一笑:“顺道而已,别对我说那么多谢谢,我会觉得见外。”

    齐云往副驾驶的后背上一靠,整个身体瘫软如泥。半响才想起什么,偷偷睁眼瞄了一下洪箭专心开车的侧影,见他心无旁骛,且神情自然,才把一颗心安然地放回了肚子里。

    自从在县城的小旅馆里,两人不知如何就有了肌肤之亲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洪箭,非常担心那天的事情会给今后两人的相处蒙上尴尬,可显然,没有。这样她就放心了。

    一路上齐云酣睡得很甜。洪箭的车子停靠在齐云家楼下,熄火的寂静反而让她醒来,她揉着眼睛,头发乱乱地看着洪箭,更显得纯真无辜。

    洪箭把手伸到她那一边,她下意识地避开身子,原来洪箭是从副驾前面的那个抽屉里拿出了两张票,他把两张票塞到齐云手里。

    “本周六,宫崎峻久石让音乐会,风之谷重奏团在本市的首演——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原本也是为了这件事。”

    齐云捏着手里的两张票,久久没有言语。久石让是宫崎峻《天空之城》、《龙猫》、《千与千寻》、《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的配乐师,他们二人的作品珠联璧合,无论是动画片本身还是被誉为“东方威廉姆斯”的配乐,都是齐云的最爱。

    久石让的音乐饱含温柔的抒情,缓慢、哀伤而又明艳,让人听之便充满了满足感和幸福感。洪箭也明白这是齐云难以抵挡的诱惑吧?可是齐云却只是想,这场音乐会虽然是风之谷重奏团在本市的首演,不过托托卓美,或者其它姐妹,也未必弄不到一张像洪箭给她的前排好座次票。

    就算弄不到,她也不介意向后坐一坐,反正只是用耳朵听,远一点近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齐云缓缓地双手递回去:

    “不好意思,阿箭哥,我周六没空。”

    洪箭接过票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可是他却很快地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松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个肩颈,又问:

    “那周日吧,周日下午怎么样?《变形金刚》首映。”

    齐云也解开了安全带,一只手打开了车门:

    “对不起,周日我也不行,我最近……一直挺忙的。”

    她仓促而歉意地对洪箭点头致意,转身下了车,洪箭从另一侧也下了车,跟上她,一起走进齐云家的楼道。

    齐云停下来,转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洪箭的视角里,齐云的站姿看起来充满了自卫的警惕。

    可是她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意:“阿箭哥,你要去看我爸吗?我爸不在家。”

    洪箭一时无语。他站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脸孔,似乎在思索她这句话里的深意。只听齐云又飞快地说:

    “我妈也不在。我爸陪我妈一起给我姥姥上坟去了。”

    洪箭终于忍不住眉头紧蹙。他沉吟了一下,向前伸手虚握了一把,同时声音放柔了轻唤:

    “云云。”

    只听见“咚”地一声,齐云的后脑重重地撞到了她身后的墙壁,可她却连伸手揉一下头也来不及,笔直地贴紧墙壁站着,刚才满脸的笑意还来不及卸下,此刻却添上了戒备的神情,使她的脸孔看起来脆弱而诡异。

    洪箭心头一阵闷痛,张开双臂想用一个拥抱来软化她、温暖她,可是他还没碰到齐云,齐云脸上花容失色的表情就让他迅速地刹了车。

    “不不,阿箭哥,我……我不是那种女人……”

    齐云的声音不大,虽然慌乱,却很坚决。

    洪箭惊讶地双目圆睁,盯着齐云数秒,然后整个人迅速被一种彻底失败的阴影所笼罩。

    他沮丧地呢喃:“云云,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

    齐云没有反应,在幽暗的楼道光线中盯着洪箭的脸,眼光紧绷绷的,像一只受足了惊吓的小猫。洪箭暗叹了一口气,认输地高高举起双手,退后几步。

    “云云……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会我,认为我是个放浪的登徒子,那么……也不怪你,我应该检讨我自己。”

    一席话说完,洪箭早已脸色灰败。齐云的心里充满了苦楚的内疚之情,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阿箭哥,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我也不是不喜欢你……说穿了,我只是还不习惯和你这样……”

    “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用解释。”洪箭摇摇头,声音中充满了自嘲意味:“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事情也许不会变成这样。是我操之过急,所以注定一败涂地……也或许,满盘皆输。”

    齐云无话可说。洪箭也沉默着,两人站在黑暗的甬道中,风呼呼地从他们之间穿过。从小到大,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虽然不是没有波折,却一直明朗阳光,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扑朔过,仿佛有许多事情需要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两人紧绷的心弦都渐渐松驰下来,洪箭才温和地说:

    “我明天去外地工作,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愿意给你这段时间来整理你的心情,顺便我也可以检讨自己的过失。”

    齐云的小脸上终于又浮现出几分调皮的笑意,

    “阿箭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亲哥看。我喜欢你,可是想到和你在一起做这种事就觉得是乱伦……所以,你必须给我一个适应的过程。”

    “亲哥?”洪箭紧紧盯着齐云的脸,不甘心地问:“就没一点儿别的?”

    齐云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点下了头:

    “有的。我从小崇拜的大英雄就是你,从小想嫁的人也是你。”

    她缓过劲来,拉着洪箭的手撒娇地摇着:

    “可是梦想照进现实,总让人觉得恍惚啊。再说你难道就没听过‘近乡情怯’这个成语吗?”

    洪箭狡侩地一笑,“究竟是这样?还是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其他的梦想呢?”

    齐云挠挠头,好似很不好意思,

    “其它的梦想么……也不能说没有,相信你也曾经有过吧?不过……提到我曾经的梦想,现在都已经碎成了渣渣,风一吹,就什么都不留了。”

    洪箭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眼神似乎在问:真的一点都不留了吗?

    齐云心里蓦地一阵抽痛,她摊开手掌,有风从她的指端一掠而过。

    “真的……一点都不留了。”

    洪箭走后的第三天,卓美约齐云去一个环境幽雅的茶楼喝茶。齐云按时赶到,卓美还没来,齐云也不着急,要了一壶龙井,边喝边等卓美。

    一会儿卓美现身,显然是赶得很急,满脸的汗,一进门就把她近来最爱的一只粉蓝色CDissimo大包重重甩在沙发上,跺脚尖叫:

    “太不是东西了!”

    齐云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回事。卓美烦躁地挥手赶添水的服务员出门,坐下来扯过一张报纸扇着风。

    “我说,齐云,你没和陆忧那小子睡过吧?”

    “啊?”

    齐云张口结舌。自从齐云去了一趟城建宿舍楼之后,卓美从未在齐云面前提起过陆忧,没想到一提居然就是这么劲爆的话题。

    卓美自顾自说下去:

    “大学毕业那会儿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你输了,说没和陆忧睡过。如果你当时的话是真的,那么毕业以后你俩根本没接触过,所以答应应该是没有了……”

    卓美大喘一口气,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细细的女士烟,

    “没睡过就好,要不也太恶心了。”

    齐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低下头苦笑。

    “我爸手下那个小孙你知道吧?”

    卓美问,齐云茫然地点点头。小孙是卓美父亲手下一个年轻小伙子,为人八面玲珑,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不少。卓美父亲虽说是长辈又是领导,可有些事情却偏要小孙帮忙才能办成。幸好小孙人虽油滑,对卓美父亲却格外忠心,他俩也可以说是一对忘年交了。

    “那天你从陆忧那儿回来,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哪是白做的?我知道你伤心,更不明白陆忧这样到底是TMD为什么!正好那个小孙和陆忧……认识,也有些共同的朋友,我就让他去侧面查问——结果你猜怎么着?”

    卓美的华伦天奴铆丁鞋,格的格的地敲打着地面。齐云是从那天城建宿舍和陆忧分手以后第一次听人提起陆忧的名字,错愕之间十分难过,却也隐隐有点期盼。她不张口,只是沉默地听着。

    “小孙说,陆忧和何副总的女儿上个星期已经订婚了,订婚宴摆了七八十桌,比别人结婚都铺张风光,听说陆忧订婚宴上挨桌敬酒,笑得那个春风得意啊,可不嘛,听说订婚之后他直接坐上城建公司最重要的建筑三处的副处长宝座,估计进一步提升也是指日可待……这倒还没什么,不就是吃软饭嘛,咱们这个圈子里见的也多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何大小姐竟然在婚宴上宣布:她已经怀孕15周了!15周,也就是3个多月了!齐云,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也就是说什么请你爸帮忙介绍工作之类的都是幌子,人家俩人早就暗度陈仓了!只不过拿我们这么一群人当猴耍!”

    齐云呆呆地听着,半响才懂了,心里咣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倒塌下来,只觉得恍如一梦。15周,3个半月,她掐着手指尖算了一下自己和陆忧上一次相逢、相知还有……亲热的时间,是不到3个月……也就是说,在自己初经人事、榴花着雨,深情缱绻地交付出自己、自以为从此要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的时候,陆忧却已和何家小姐春风不知几度、甚至还让何小姐怀孕了?

    那他为什么还和自己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是:当时他还没有彻底“确定”。彼时,何小姐虽然可能已和他“一见钟情”甚至有了床第之事,可是未必就是全然倾心相与,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出现,何小姐不一定就这么急切地嫁给他,也不一定就会这么急切地帮他解决工作的问题。

    可是,这个孩子出现得恰到好处,可以说帮了陆忧一个大忙。齐云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陆忧,陆忧因为激动而青筋暴起的额头,眼睛闪着欲望的焦渴的光茫,陆忧不是说了吗?他要的是最快的出人头地、最快的发财,把他的父母都接进城里,让他的妹妹不用再到每周工作120小时的黑心纺织厂打工,所以,他没有办法等。

    可是,齐云在心里说,你想出人头地没什么不应该,你恋上何小姐而离开我,虽然我会很痛苦,可是我既然选择了你,也就选择了你会给我带来的所有喜怒哀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输了,但我不会怨天尤人。可是,我不明白的只是——你和何小姐既然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勾引我亲热?难道你担心你最终也没办法搞掂何小姐,所以要拉上一个我做备胎吗?!

    ——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她曾经最看重以为他是世间最好男人的人,曾经以为会一起走到天长地久的人,居然是这样的老谋深算而下作龌龊?齐云顿时觉得无比恶心,连过去清新美好的回忆也猛然被泼上了一盆狗血。

    她全身颤抖,惟有理智还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失态,既然爱情已经没有了,那么至少要挽住尊严。她伸出手摸了摸脸,那翘起的嘴角告诉自己:笑容千真万确地还挂在她的脸上。她笑着说:“这有什么的?小美,你还记得以前韩小伶闹着玩说我们都是有权消费男色的人吗?现在,不过就是有一位更有权消费男色的女人出现,把他陆忧给消费了嘛?这有什么的?靠!”

    小美不说话,面色看起来震惊而恍然。过了半响,小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拉着齐云的手:

    “小云,我求求你,别笑了,好好地哭出来吧……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这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齐云眼前一黑,全部世界在她的眼前都倒塌了,她再也撑不住,猛地扑到小美身上,泪雨滂沱。

    在那天之后,齐云吃了一个星期的草草珊瑚含片,可嗓子还是烧灼着说不出话。再后来,嗓子的伤痊愈了,心头似乎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疤,只要不狠狠地揭,就不感到伤痛。

    齐云以为这次,她已经流光了一生的泪,余生都不会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