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幸村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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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年龄的增长,幸村对自己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他奇怪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从一开始的惊讶与恐慌,到现在甘之如饴。

    比如在傍晚时与好友真田并肩回家,看到他身后飘过不明物体,他眯起眼笑得灿烂。

    “怎么了,幸村?”真田看着这幅表情,心里有些发毛。

    两人一定程度上算是青梅竹马,他对他虽然不能说百分百了解,但大致性格是摸清楚了。幸村的笑容越是灿烂,代表着越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出于好奇与尊重,他仍然开口询问了。

    “没什么,只不过……”幸村顿了顿,看到真田一副非常认真听他说话的模样,他不免勾起了嘴角,“有东西在你背后呢。”

    夜晚的路灯散发着清冷的光,街道上人烟稀少,暮色浓郁,一阵阴风吹过,更显几分萧瑟。

    真田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挠着自己的背,顿时黑下脸,强压着心中的恐慌,猛地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刚才的错觉大概只是风的调戏。

    “太松懈了!”怒吼声回荡在整条街道上。

    “咳咳,扰民是不好的。”幸村在一旁偷笑。

    回到家,幸村放下包,还没等换上居家服,就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真是越来越坏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他回以灿烂的笑容:“那也得有姐姐的配合呀。”

    “诶,我这弟弟啊,真是越来越幼稚啦,当姐姐的真难办。”女生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知道么?其实先落地的那个是小的。”幸村回以一个“没文化真可怕”的笑容。

    这是他在生物书上看到,上面说双胞胎先出来的那个应该是小的。因为在母体子宫中,先结合的胚胎在上方,后结合的在下方,因此自然分娩时后结合的先出生,并且出生后身体或者心理都要小些。

    “先出生为大可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女孩轻笑一声,然而言语中却带着一股子不甘示弱的劲儿。

    幸村看着眼前少女得意的笑容,心里一片柔软。

    其实比起哥哥,他更宁愿当她的弟弟,因为这样他可以接收到更多福利。他非常享受着这种被包容的感觉,不同于长辈对晚辈,同龄人之间的宠溺,又是另一种感受。

    尝到了甜头的他,有了亲生妹妹之后,便加倍地对她好,成为了他人口中的模范兄长。并非柳生那种妹控狂魔,他只是想把这样的温暖传承下去。

    小升初时,幸村考入了当地最好的立海大附中。

    就算是在高手云集的立海大,幸村很快便凭自己的能力脱颖而出。优异的成绩让老师同学心悦臣服,一年级便拿到了网球部部长的位置,强大的实力和气场让高年级前辈也惟命是从。

    如此优秀的他,其实在同学面前是和蔼的人,不摆出优等生的架子,有困难也会乐意伸出援手。

    他就像是天生头顶着光环的人,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察觉出他的与众不同,并且从心里敬畏他,而这种心情随着对他的了解越发浓厚。

    然而倘若是有心的人,势必会发现他几乎与所有人都是若即若离的。

    “精市身边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让人难以靠近。”这是与他熟悉后的柳莲二对他的评价,用他那一贯文艺青年的口吻。

    “幸村啊,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噗哩。”这是仁王雅治的调侃话语,显然这句话同样适合他自己。

    幸村并不否认队友对自己的评价,相反感叹他们对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了解的。他非常清楚,自己表面上看似合群,然而内心却对这些集体活动无感。

    要想在碌碌众生中自立,那势必要懂得使自己的孤独为众人所接受。

    他知道他是与众不同的,这并不是中二病抱有的那种唯我独尊的狂妄想法。

    他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然而唯独这一点是绝对不能与人分享的。因为他引以为傲的技能,在别人的眼中只能是怪物般的存在。

    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姐姐的陪伴,他的心境绝对不可能平淡如水。大概整天处于惊恐不安的状态,然后对自己的特殊技能无比排斥和厌恶。

    只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所以他没必要与其他人分享这种心情。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

    午饭时分,在园艺部的花圃中,幸村坐在藤椅上,悠闲地吃着母亲准备的便当。

    “精市也要多交一些朋友呢。”女孩摆弄着盆摘,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我觉得现在已经足够了。”幸村笑得淡然。

    他一向觉得朋友不靠数量而靠质量,大概有真田还有网球部的人就够了。但是若说他与网球部的那些正选非常熟悉倒也不见得。他几乎从来不参加他们的线下活动,比如丸井他们总是去甜品店,或者电玩城,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并不喜欢这些地方。

    “我是说这里,”她顿了顿,指了指胸口,“精市的心并没有放开过。”

    幸村难得沉默了。

    他的心中彷佛有个硬壳,极少有人能打破它,闯进来。

    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该说不愧为双生子么?

    半响后,他勾起了嘴角:“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其他人了不了解他都无所谓,有你了解就够了。他在心里默念。

    回应他的却是一双满含忧愁的蓝紫眸。

    一切的改变在国二那年。从中国交流回来,他在车站突然倒下。

    对于热爱网球的他来说,没有健康的身体无疑是一个噩耗。

    一个一直处于云端的人,突然坠落,陷入黑暗的沼泽,难以翻身。就像是一只平稳航行于海上的帆船突然被风折断了船帆,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挣扎翻腾,似乎难逃沉入海底的命运。

    在医院之后,当幸村感受到真正的孤独时,才觉得平常的他是有多么自以为是。

    他曾经一直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就算是不与他人过于亲近,但所有人都真心诚意地服从于他,认同于他,他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他曾把自以为是的清高冷傲,当做是享受孤独,如今看来着实太过可笑。

    来到医院之后,一开始老师和同学都纷纷来慰问关心。班上先是组织了班委一起来探望。还有不少爱慕他的女生,竟然也组团一起过来送花,看起来好不和谐。而网球部的人更是隔三差五便前来陪伴他。

    他的病房的桌子上一直摆满了慰问品,花瓶里的花未曾枯萎过。

    家人每天在他身边忙前忙后,母亲甚至向公司请了假,专职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一向讨厌医院的妹妹一放学便往病房里跑。

    这些温暖大概是病房中难得的一抹暖色,治愈着他那颗跌入谷底伤痕累累的心。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来访的同学渐渐变少,最后只剩下真田每周还会定期来,网球部的正选们约定好了每月一次聚会。待他病情稳定之后,家人也安心将他交给了医生和护士,母亲再次恢复了正常上班。

    每个人都是一颗独立的星球,不会因为其他行星的停滞而停下公转自转的节奏。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个人的失意只会让人短暂停留。但长期下去,绝不会被一个人牵制住前进的步伐。

    医院素净的色调,一度让他感觉自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天地苍茫之间,唯他一人,任凭他如何呐喊,都没有人回应。

    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阴暗的想法:如果自己离去,一开始周围人一定是难过的,然而伤口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合,他终究会在其他人的记忆中渐渐褪色。总有一天,他也会被人在饭后闲谈中笑着提起。

    唯一的慰藉便是还有姐姐的陪伴。

    她会给他讲诉很多笑话,实际上他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搞笑,但也会随着她一起“呵呵”笑起来,看着对方笑得花枝乱颤,一股暖流缓缓温润着他冰冷的心房。

    看着她强装笑颜,他的心里一瞬间理解了她的愁苦。这是她离去的地方,她本该排斥着,却因为他而再次踏入了这块禁地。

    闲的时候他会执笔作画,而她就趴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再加上和煦的阳光,慵懒的猫咪,鲜艳的花朵,惬意不过如此了。

    虽然这里只有雪白的床单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这大概也是难得透过阴郁的一束亮光。

    就在他快要接受生病的事实,并且决定积极面对病魔时,她却选择了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噩梦再次降临,并且将事情推至万劫不复。

    直到如今,他早已出院,却还深深记得她当初悲哀而决裂的眼神,以及那令人心碎的话语。

    “精市,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