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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 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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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萤恍然惊觉,抽抽鼻子,想起母亲嘱咐的,鲜猪肉必须炒熟了才好贮存,便想要拿去厨房处理。

    杜先生看着她的背影,愣怔了片刻。

    应该是好了吧?看她干活儿那个利索劲儿,就不像是个有毛病的。

    刚才看她发呆,还以为又犯了痴傻的毛病呢。

    大显闻着肉香直吧嗒嘴,想蹭点油水,碍着杜先生在,又不敢公然败坏自己的清誉。想把此间的主人诓走,便东拉西扯没话找话:“先生今天不去钓鱼了?趁着这会儿泥土松软,挖曲鳝最合适。”

    “今天不钓鱼。”说着,杜先生挽起袖子,从风箱旁边拾起斧子,到了外头,开始整治刚才拖回来的一根竹竿。

    若萤切好了肉片,走到门边:“没有花椒了。”

    炒肉放几颗花椒,这是叶氏的习惯,据说这样子炒出来的肉才香、也更易于长时间保存而不被苍蝇虫子玷污。

    杜先生顿了一下:“没有就没有吧。”

    若萤没吱声,转身把西间窗台上的药包拎了出来。

    杜先生有些生气:“没有,那里面没有花椒。”

    若萤就等他开口说话呢:“这是谁给的?以前没看到。”

    杜先生的眉头微微一紧,好像没有听到,弯腰继续自己的活计。

    避而不谈不外乎有两种情况:很不在意,很在意。

    那么,杜先生的守口如瓶是前者、后者呢?

    炒熟了肉,把猪油单独舀在一个饭碗里。等到凝固了,就可以撅了来炒菜、抹馒头吃了。

    油锅自然是不能浪费的,下一顿饭正好借着锅底的油水炒点菜。

    若萤盖上锅盖,轻车熟路地去屋西的小菜园里捡菜。

    经过杜先生身边,她住了一会儿。

    大显倒是很明白她的心思,麻利地替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箫。”杜先生简洁明了。

    大显不好意思地笑了:“还道你要做鱼竿呢。”

    “笛子需要好膜,洞箫最省事儿。”杜先生掂着竹竿,考虑着取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果然是个高雅的人。肚子都吃不饱呢,还惦记着风花雪月。

    “要省事儿,晾衣杆最省事儿。”

    若萤嘀咕了一句,慢吞吞走开了。

    大显亦步亦趋,委婉地想要得到一个米粽。

    叶氏统共就给装了两个粽子,分一个出来,不知道杜先生后头会不会饿肚子?

    “大显,你这样子真的不行。”若萤的表情十分严肃,“你这个样子,几时是个头啊?不如你去投奔你师兄师弟们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她真担心大显一个人在山上,哪天有个头疼脑热,没个人照料,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然后,死了都没人知道。

    大显眼圈一红,哽咽道:“我舍不得师父……”

    比起卧冰求鲤、闻雷泣坟,大显对养育他的师父的心,也算是虔诚了。

    “该怎么办呢?大显,你该怎么办呢?”若萤望天喃喃自语。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走不走,对大显来说,是个很困难的抉择,“就算是走,也要安排好这里。锅碗瓢盆留给杜先生,破家值万贯,庙里还有不少的桌椅板凳,拿去卖了还是能卖不少钱的……

    这一大片房子,以前住满了人,一起做早课、晚课,背着师父下河摸鱼、上树掏蛋……

    以前只觉得吵闹,现在倒好,求个人来都没有人来。晚上,连个老鼠都没有,没有老鼠,就没有长虫。这儿是真的荒了,成天都能听到野鸡叫,就跟吃饱了打嗝似的。你知道吗?听到鸡叫,我就越发觉得肚子饿,越饿越睡不着,睡不着就要想以前的事,越想就越想师父他们……”

    大显的声音低下去,哭声升起来。

    若萤给他说得鼻子酸溜溜地:“你只看到了老鼠搬家,有没有瞧见骚皮子搬家呢?我听说六出寺有骚皮子呢。”

    年岁大的黄鼠狼才叫骚皮子,是最有灵性的东西,民间也叫做“黄大仙”,是可以享受人间香火的东西。

    大显抹了两把眼泪:“是有黄大仙,不知道住在哪间屋子里。师父说过,那东西有灵气,惹不得。”

    “你没看到它们,说明它们还在。你知道吗?一个地方若真是要完蛋了,住在那里的骚皮子必定会携家带口搬走。老人们都这么说的。六出寺不会倒,只要它们还在。”

    “真的?”

    若萤的凿凿言辞起了作用,大显一惊三叹后,对她表达出了深深的钦佩。

    “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多。以前为什么就没看出来呢?难怪老人们常说,越是老实人,肚子里的弯弯绕越多。”

    “听你说的,我倒像是个坏人。”若萤白他。

    “不是不是,我不大会说话,你要相信,你在我心里,是除了师父之外,心肠第二好的人。”

    得,又绕回到伤心处了。

    两个人闷了一会儿,若萤给他出主意:“你嫌孤单,不好再去跟杜先生说说,让他搬到你们寺庙里去?有个人做伴儿,哪怕彼此不说话,心里头到底会踏实得多。”

    “早说过了,先生不肯,说是吃水太麻烦。”

    若萤讶然:“怎么会呢?禅房外头那么大一口井,难道枯了?”

    大显不满地瞅她一眼:“那口井从来就不能吃,你不知道么?”

    “你又没说过。”

    大显想了一想,嘿嘿笑了:“是呢,好像是没跟你说过。不过,你好像也没问过。”

    “为什么不能吃?”

    “就是不能吃。”大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师父在的时候,我们也不吃。说是吃了要肚子疼。不过,要是身上长什么疥疮疙瘩,拿水来洗洗,很快就好了。那是圣水,知道吗?”

    若萤眨眨眼,想了好一会儿:“你知道镇子上喂牲口的老癞痢头不?浑身都是大疙瘩,个个都跟拳头那么大的,能洗好不?”

    大显嗤笑道:“怎么可能啊!要能洗好,师父师兄们早就去帮他驱邪除厄了。只要不是胎里带的,就像痣,那个去不了,其它的像桃花癣、伤口溃烂脓肿、疥疔,脚上走火有泡,洗洗就好。——你不信?”

    “哦。”若萤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忽然就跳出了火苗来,“我有个法子,大概能给你赚点灯油钱……”

    ……

    杜先生轻轻捶腰,眼光掠过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一个孩子,一个跟孩子一样单纯的和尚。

    所以有共同语言,才会那么开心么?

    这座寂寞的山,似乎只要有若萤在,就变得活泼有趣了呢。虽然她话很少,可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好像一阵春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有花红柳绿莺啼燕舞。

    钟家老三养了四个孩子。

    头尾是妾的,中间俩女孩儿是正室的。几个孩子中,老大若苏是个好姑娘,这得益于叶氏自幼手把手的教导。不但言语举止矜持大度,女红也是一方有名。单凭着那一手好针线,将来也不愁嫁不出去。

    老三若萌,似乎沿袭了钟老三的一些跳脱气质,却又比当爹的机灵。那份妩媚灵秀,要说是香蒲姨娘亲生的,相信没有人会怀疑。

    老四若萧,作为三房唯一的儿子,自然被爹娘寄予了厚望。只是现在还小,要长圆、长方,还得慢慢看。

    最最奇怪的大概就是这二姑娘了。在钟家若字辈的所有孩子中,这可真是个异类,不上不下、不长不短、不冷不热、不声不响。

    还有——

    不伦不类。

    杜先生摇摇头。

    他想从记忆中,对若萤的轮廓做出一个大概的描述,却发现这孩子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浅淡。

    她是个女孩儿没错,但是,经过去年那惊世骇俗的一撞,现在在镇子上,她已经变成了“拼命四郎”。

    都说她比男孩子还野蛮。有闺女的人家教育自己的女儿,就爱拿她来做反面教材。

    她的一举一动都跟时下的女孩子不同,就没见过她戴过花或爱慕过漂亮衣裳。反倒是一味地喜欢舞刀弄棒、上树跳井。

    不声不响不代表胆子小。

    那么地淘气,想必身上的疤痕不会少。

    杜先生眯起眼,使劲地想象那孩子的长相,眼前却只有一个大大的空顶帽,一层短短的白纱飘啊飘的,恰好遮住了面目。

    她能看得清别人,别人却看不到她。

    才七八岁的孩子,从外形上看,却是很难分辨出男女。在穿着上,她一向随意。若苏的衫子穿在她身上明显有些大,松松垮垮的,越发显得她人很瘦小。

    也几乎不大穿裙子,裤管扎得紧紧地,那双天足就格外地刺眼。

    这么大的女孩子,有几个是没有缠脚的?现在不缠,后头知晓人事儿了再缠,就算是拿一堆好吃的哄骗,只怕也不会释怀。

    “怪胎,怪胎……”

    杜先生颇感头疼地自言自语,怎么甩都甩不开那个“英姿飒爽”的影子:别的女孩子,都随身携带着针线包荷包,她倒好,瞧瞧,腰上别着、挂着的都是些啥?

    猪皮鞘里,是白花花的匕首;猪皮囊里,是精神抖擞的竹箭;粗麻布斜挎包里,绝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东西。

    这可不是瞎猜的,他可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检查过她的包。

    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若萤也曾背着他,翻看他架子上的书。

    来而不往非礼也。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

    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

    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

    三房的艰苦怕还要持续下去。要想把孩子们教养出息,叶氏,还有的苦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