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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 公门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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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合欢镇到昌阳县城,快马需要半天的路程。

    若萤却巴不得这段路永远都走不完。

    生平首次离家,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

    记忆中模糊的十里八乡,都在眼前逐一排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不过就是一片一片、能够用巴掌盖得住、用指缝梳得顺的点与线。

    天高地远,怎么走都走不完的合欢大街,在心里渐渐缩小,最终变成米粒那么大,轻而易举地收纳于心底。

    二舅和谭麻子并排坐着,大声地聊着天,讨论着各乡各村的庄稼长势,以及从各处听来的奇闻轶事。

    当早饭消化殆尽,屁股颠得有几分酸疼的时候,昌阳城楼出现在了眼前。

    县衙在城中心,占据了一条街的位置。但是,街道上没有游商浮贩,街面青砖街面宽敞而干净,显得庄严而凝重。

    道路两旁遍植垂柳,袅袅依依,跟周遭的建筑对比起来,越发的柔的更柔、强的更强。

    二舅看得有些傻眼:“县衙……有这么大……”

    知道读书人了不起,也知道正八品的官不算小,但跟眼前这一片井然有序的房子比起来,都不具备实质性的震撼力。

    能够住在这里头,能够行走在这条街道上,本身就已经跟他这种匠户之子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天壤之别、云泥之别、鹄雀之别。

    人跟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人比人,气不死也会唏嘘而亡啊。

    他忽然醒悟到一件事:或许应该好好听老爹的话,好好学艺,尽早学成出徒,尽早可以十里八乡地揽活计。

    只要有了一技之长,哪怕走到昌阳城,也饿不着肚子。

    老人言,果然要听。

    谭麻子长年累月负责接送钟老三,对此却是司空见惯了,对于县衙的了解,也比二舅深沉,少不得耐心地给他做解释,因何一座县衙会有这么多的房舍。

    县衙中,除去有品级的职官,下面还有三班衙役。

    三班包括:皂班、快班、壮班。皂班和壮班负责内勤、站堂、行刑、警卫、喝道。其中,壮班负责的都是些力气活儿。快班分为步快和马快,主管一县的缉拿捕盗。

    除了这三班人马,还有民壮、弓兵、粮差、门子、禁子、仵作和稳婆、厨夫、伞扇轿夫等。

    这些人分工明确,由衙门统一管理、调度,每年分发额定的工食银钱共计六两。

    为当差便利,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会给安排住在县衙附近。越是差事要紧的,住处距离县衙越近。如县令、县丞、主簿等,就只能住在县衙之中,不允许在外另设私宅。

    仔细算下来,整个县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共有将近二百人。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品阶,但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的”,吃的是皇粮,办的是公差,在普通百姓眼中,这已经是大大地特殊了,不敢说高山仰止吧,起码见着了,不敢不恭敬三分。

    谭麻子把马车暂时停靠在衙门对面的柳树下。

    从这个方向,能够尽览衙门的威武壮观。整个衙门的外墙上,就只有一个大门,面朝正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屋顶的房子。这个门,叫做“头门”。

    大门为六根柱子间隔的三开间,每一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三开间,共六扇门,因此,百姓们也管衙门叫做“六扇门”。

    大门前有两堵照壁,成八字形对立,像是韩信曾经钻过的那两条腿。

    门两边各置一个石狮子,高大威猛,龇牙咧嘴的,颇能起到威慑宵小的作用。

    二舅跳下车,整顿了衣衫,蓄了口气,端着小心上前去作揖。

    正值午休时候,两个门子坐在门柱后的阴影里打盹儿,听见有人来,立马就跟挨了鞭抽似的弹跳起来,握紧手中禁棍,满怀戒备地打量着二舅。

    二舅就不敢啰嗦,开门见山说明来历。

    听说是来找人的,门子顿时就变得和蔼可亲了。

    一个道:“你等着,马上给你叫去。”

    说完,扭头往门里跑去。

    另一个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舅说话儿,问住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多大岁数了。

    工夫不大,就听里头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老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外头的门子顺手拍了老三一巴掌,戏谑道:“钟三哥,你舅子好人物呢。”

    “好不好,你也没姊妹配。”老三回以调笑,并还了那门子一膀子。

    “非要姊妹么?你觉得兄弟这个样儿很寒碜?”

    老三快速地瞅了二舅一眼,笑骂了一句脏话。

    从他们的亲昵举动中可见,平日里,同事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二舅不明就里。

    若萤只作听不懂。

    难怪人常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昌阳城距离合欢镇不过百里之遥,民风却是这般大胆开放,连“断袖”这种事儿都随便到可以拿来开玩笑了。

    “你们怎么来了?”老三惊讶之余,一再地强调,“有什么话快说,一刻钟后,老爷要用轿子呢。”

    做轿夫的老三显得很紧张。

    二舅赶紧把家里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又将叶氏的叮嘱着重作了交代。

    不外乎就是让老三能够心里明白、面上尽量装正常。别因此尾巴翘上天、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日常说话,照旧就好。若见了面,该有的恭敬绝不能少。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官爷。

    若是有人问起来,注意搪塞着点儿。千万别给人三两句好话,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抖出来。

    老三频频点头,满口应了,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儿。

    “丰儿,你等下。”

    老三旋风一般跑回门里,很快又出来了,手里多出一个油纸包。

    很大的一个包。

    打开纸包,里面杂七杂八装了些吃的,有桃酥、绿豆糕、炸里脊条,还有炒黄豆、糖心油饼、糯米团子、炸萝卜丸子。

    他把纸包郑重地交给若萤,表情严肃中透着欣慰。

    “这是大前天,人请老爷吃饭,我看剩下那么多,都挺好的,就收起来了。本来想过两天休假带回去。正好你们来了,倒省得坏了。拿好了,带回去跟你大姐她们分着吃,别浪费了,都是好东西呢。”

    二舅随手捡了根炸里脊丢进嘴里,三下两下吃完了,猛点头:“很好!一点都没坏。”

    老三于是就笑眯了眼,露出一口白牙:“好了,家里的事儿,让你大姐做主。你们也早点回去,别让家里担心。这外头吃的喝的都要钱,有这个东西路上垫着正好。”

    说着,忙不迭地一边朝甥舅二人挥手,一边往门里去了。

    二舅回望衙门威严,感慨万千:“姐夫这差事真不错!”

    若萤默默地走向马车,仿佛没有听到二舅艳羡的自语。

    这一刻,没有人看到她眼里的潮水澎湃。

    刚才父亲是那么地开心,就好像做了好事等着大人们表扬的孩子。

    母亲眼中口中一无是处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地宠溺自己的孩子,不会因为是女孩儿就有丝毫的嫌弃。

    知道孩子们缺嘴,自己买不起,就去捡别人的剩菜,还当成宝贝一样地收藏着。

    这样的父亲,又怎么会是“没心没肺”的?

    县衙当差,听着多体面的,一年还有六两银子可以拿。可是,父亲干的是什么差事啊?那是轿夫,是最最吃力的轿夫,比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又有多少差别呢?

    那个轿夫果真是谁都能做的吗?

    都说父亲力气大,一个人顶三个人用。整个合欢镇都知道,三房的地基本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春播、秋收、冬藏。忙起来,哪还像个人,根本就是把自己当牲口来使唤!

    所以才会落下那么一个耻辱的外号:小骡。

    不管是有意无意,只要是这么称呼过父亲的人,包括母亲在内,全都不能原谅!

    父亲的辛劳,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也更能体会!

    那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披星戴月的劳作,也只有父亲吃得起这份苦。趁着衙门休假,抓紧时间帮家里赶完地里的活儿。

    谈不上做好,但只要能不耽误了农时,就是父亲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谁不想家里谷仓丰满?难道父亲就不想吗?

    这个问题,母亲有没有想过?只知道一味地责怪,难道累死了自己的丈夫,别人就会无偿地来帮助你?

    她忘不了弯腰驼背劳作在田间的父亲,身上的衫子磨成褴褛,汗出如浆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盐霜。然后,父亲就用这衫子擦汗,盐分杀得一张脸赤红如火。

    农忙时,家家户户都要给劳力改善生活,饭要吃结实的,大鱼大肉是绝对不能吝啬的。

    母亲脾气再坏,忙起来的那些日子里,也会尽量克制着,尽量温和地跟父亲说话。家里虽穷,但也会给父亲开小灶。

    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小灶啊?不过是疙瘩汤多抓一把面粉、汤水里多搁几片肥肉,再奢侈一点,就给烙两三张单饼,这就算是很好、很好了,起码,孩子们边上看着只能流口水,却是不能够享受的。

    常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让父亲的双手永远都布满着厚重的茧子,小刀子都扎不透。两只肩膀,匀称地生着两片糙肉,像是猪皮马蹄,那是被木犁和轿竿反反复复磨损出来的印记。

    她见过沉默时候的父亲,一动不动,满面忧伤。孤独而彷徨。一身的骨架子把衣衫撑出虚假的强健,只有风知道,那里面有多么地单薄、空旷。

    但是,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同他说话,他就会立马变得活泼起来,俏皮话儿一套又一套,逗得人前仰后合肚皮都要笑破。

    这个时候的父亲,会让人觉得似乎他生来就是这么风趣幽默——没心没肺、不知忧愁。

    母亲骂父亲,是因为心中有怨恨,跟外人道不得,只能向最亲的人宣泄,因为知道,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谅解她、包容她。

    可是,父亲心里的苦楚呢?又能跟谁倾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