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东鲁传 > 64章 再见佳郎

64章 再见佳郎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倾倒在悬崖边的身子,猛然受到侧面袭来的一记点触。

    险些就要堕入深渊的意识,悚然弹跳起来。

    斜晖寂寂,香霭飘缈。紫檀家具散发出森林一般的氛围,深邃而遥远,层层叠叠地包裹着迷途知返的人。

    若萤讶然地盯着前方,两张紫檀卷草纹鼓腿彭牙托泥脚的圈椅上,已是空空如也。

    李箴和陈松龄早不在了。

    或许,她只是做了个梦?那两位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甭看了。”身后,朱诚咬牙切齿又颇为无可奈何。

    就没见过这样的,说睡就睡过去了。难道她一点畏惧也没有?那两位都是山东道上的首领,即使不怕,好歹也给几分尊重吧?

    只能说,小孩子的心思太难捉摸了,简直没法套用大人们的方式。

    “就是说,我可以离开了?”

    若萤改跪为坐,两手慢慢揉搓着刺痛酥麻的双腿。

    朱诚正在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谴责呢,却看她已经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理了理发髻、衣裳,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走就走!”

    正待要举步的人倏地转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一直到心里:“不许走?你想要什么?要钱,我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只是不能给你。”

    她说得郑重其事,表情庄严而肃穆。

    朱诚险些闭过气去:“谁要你钱、谁要你命?”

    “那你不让我走?”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朱诚几乎要辞穷了。

    若萤突然就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多宝价值几许?”

    啥?

    怎么就扯到马身上了?

    朱诚稍稍一错愕,顺口就道:“何止百两!”

    若萤点点头,越发地正经了:“我要是不讲理,上次那件事儿,又岂是十两银子就能了结的?你说你们世子大度,他的爱宠伤了人,却只赔十两,莫不是说,他的臣民命如纸薄,畜牲不如?”

    “这——你——”

    朱诚哑了,紫涨了脸,手指凌空乱点。

    若萤伸手把他的手指压下去,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大叔你不待见我。说句良心话,我也不想见到大叔你,还有你家主人。我们一定是八字不合,你知道吗?每次只要一根你们鲁王府扯上关系,我就会特别倒霉,真的,倒霉透顶。”

    说这话的若萤,一脸苦恼,长声叹息。

    朱诚给说愣了,不由自主地就给她牵着走了:倒霉?不想见?出门问问,整个山东道乃至天下其余十二道,江西、浙江、福建、四川、陕西……有谁不想成为鲁王府的朋友?谁会说他不想见世子,尤其是未婚的女孩儿?鲁王府的恩惠,哪怕只有芝麻绿豆大小,也够凡人世代骄矜了。

    而她,居然如此直言不讳地表示“不想见”!

    更加过分的是,在她心目中,鲁王府居然成为了晦气的代名词!

    真是反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来!这假小子好像不傻啊,为什么竟说些脑子进水的浑话!

    “你站住!你给爷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几时扯上关系,几时倒霉’?”

    “不是爷,是叔。”

    “随便你叫什么都成。”朱诚给搅得心烦意乱,只觉得手也痒、牙也痒,要不是瞅着她年幼,早就奉上排揎一顿了。

    相比之下,若萤的脾气简直好得像神仙。她的关心简直可谓“无微不至”:“说来话长——大叔,你累不累?咱们不好坐下来慢慢说?”

    朱诚能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草上的蚂蚱,只能给人拎着走。

    若萤就地坐下来。

    曲水流云纹路的玉白地砖,可真是解暑清凉的好东西。这样的地砖,一块想必也值几两银子吧?

    几两银子,够一家子吃上好几年了。

    “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慢着!”朱诚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严厉地纠正道,“你好好说话,成么?第一次就第一次,不用那么着重语气。”

    说得怪邪乎的,好像私奔幽会似的,成个什么样子!

    “大叔,你太不纯洁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请恕我听不懂。”若萤白他一眼,“就算你有那种心思,可惜我也不是那种人。”

    朱诚被逼无奈地连连挥手:“行,是我错。这个事儿,咱们容后再讨论,可好?现在——”

    朱诚咬紧牙关,皮笑肉不笑道:“现在,你给我说正经的。”

    若萤沉着地点点头,那神情,实在是再严肃不过了。

    “第一次,在芦山脚下。你们问我打听一个人,其实我并不知道,可是,又很想要那些蜜饯。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就没吃过那东西。不光是我,我的姐姐、妹妹、弟弟,都是见都不曾见过那个的。

    为了满足一己私语,我说了谎。你们也许或骂我无耻,也许会想过找我算帐,事实上,不用这么费劲的。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提心吊胆,心存着深深的罪恶感和愧疚。后来,给我娘知道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

    “真的?”

    朱诚歪头端详她的表情,半信半疑。

    不知为什么,若萤在他心里,已然定型为一个不可捉摸的怪人。

    他十分矛盾,不能确定,到底是该放心地把她当成一个孩子对待呢,还是小心地以成人的思想应对。

    “是真的?”

    要真是经历过自折,倒不失为一个好孩子。

    若萤没有就该问题给与足够的阐述:“第二次见面,差点被你们的宝马摔死。为此,我娘、我爹、我外公他们没少操心。尤其是我娘,那一阵子,根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半夜里要起来看我好几次。就怕我睡着睡着就没了气……”

    因此而让亲人忧虑,这就是不孝。新明以“孝”行天下,不孝之人禽兽不如。

    “我差点就变成禽兽了,你说,这够不够倒霉?”

    朱诚不由地点了下头:“还有呢?”

    第三次,没见过面,却是彼此有了关联。

    “世子大婚,本来是挺好的事儿,该添置什么东西,也很正常。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买卖平民家的女儿作使唤丫头?我堂姐虽说是庶出的,可也算是大家闺秀。结果呢?好好的闺女做不得,硬是给逼着成了使唤丫头!

    我娘因为此事于理不合,多说了几句,结果到好,反倒被当成不忠不孝的败类,把我们一家子从族中除名。要不是鲁王府,哪来这些劫难?”

    “会有这种事儿?”朱诚震惊了。

    钟家的女儿进了王府?还是被逼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是谁经的手?

    钟老三一家被族中除名,这件事怕是真的,不然,钟四郎的表情不会那么愤慨、忧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是的,要是非要寻根究底,鲁王府脱不了干系。

    这下该怎么办呢?安慰的话,显然是没有用的。可是,看着她那么沉重,这颗心又委实有些不忍。

    她虽然古怪了些,可本质上还是个孩子,顾惜手足、体谅父母,又肯为父老乡亲的疾苦奔走呼号,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想他朱诚赶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满脑子的糨糊呢。

    “这个事儿,容我核实核实。咱王府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儿,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等弄清楚,自会给你个说法。在这之前,你得跟我保证,别到处给王府抹黑。”

    “那要多久?”若萤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如果时间太久,我可能会忘记的。”

    这是跟他下通牒呢。

    朱诚暗中磨牙:“放心,不会拖上一年半载的。也就三两天工夫,这总可以了吧?爷很忙,也不想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成天操心。”

    “是大叔。”

    朱诚挫败地点点头:“随便你。我跟你说的,你可是听清楚了?我知道你心思重,只是你也别忘记了,世子固然不屑与你一般计较,可王府人员众多,难保个个都跟我这么好说话。真要是碰到个刺儿头,届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叔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若萤一本正经。

    “不,这是警告、警告!”朱诚挥舞着拳头,掷地有声,“什么‘威胁’?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你在李大人面前那么会说话,就证明你是个识文解字的。爷好歹也认得几个字,别胡乱用词儿侮辱爷的聪明!”

    “是‘大叔’。”

    “啪!”

    朱诚朝自己前额狠拍了一掌,突出一口浊气。

    他不能再指望跟这个假小子斗嘴了,那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行了,你也别老坐地上了。小心冰坏了身子。”从乡下到济南,这段路程不短,难为她这么大点的孩子了。小孩子再疯、再野,体力也是有限的。

    别到时候累出个三长两短来,届时,再寻这么个好玩儿的,就难喽。

    朱漆雕花门扇沉着地开向两边,阳光顿时漫溢进来。

    有暗香隐约,缠绵不绝。

    “世子爷……”

    朱诚顿住了,顺着门口那人的视线,慢慢地回首。

    身后,钟若萤安之若素,仿佛物我两忘。

    这反应——

    如若不是走神了,就一定是早就知道世子的存在了。

    可是,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说,这孩子天赋异禀,能够未卜先知先天下之忧而忧?

    反正,他不认为她迟钝。她就不是这种人!

    “你先下去。”

    世子的声音,嗯,怎么听上去那么地欢快?成亲这些日子以来,难得这般愉快呢。

    莫不是又得到了什么心仪的字画?

    朱诚胡思乱想着悄然退下。

    世界一下子沉寂下来,静得能够听到风穿竹林,簌簌如诉;听得见某处笙歌琴曲,细细若吟;听见鸟踏高枝、鱼戏青莲。

    目之所及,是妃色葡萄暗纹杭罗道袍的下摆,隐约一点朱红,是金丝掐边的红缎鞋头。

    有人喜白,白衣胜雪、卓然脱俗;有人喜红,红尘紫陌、惑乱众生。

    比如说,眼前这位。傲骄天下、万众仰慕的鲁王世子,朱昭葵。

    沉香潋滟,销魂摄魄。

    七月的风,依然炽热,却暗藏了清淡的秋气。间或有花香袭过深广的殿廊,惊动画檐下的风铃,嘤嘤呖呖,杳远而悠长,恍若春温一梦,似真似幻。

    风,撩起那一角赏心悦目的妃红,露出白雪一簇,是雪缎中衣有意无意的勾挑。

    白雪追逐着玄色的宫绦丝穗,一如扯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不声不响,却是为什么?

    是好奇、是无聊?抑或是消遣攻讦之前的蓄势?

    朱红梁鞋动了,鞋帮上的缂丝蝠云冉冉飞近,最终没入她的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