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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章 眉来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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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令的北斗很高兴。

    公子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类似的热闹也很少参与。本来开始也没打算要来,听说四郎在,这才来的。来了之后,跟人也没什么话说,干坐着吃也吃不多,喝也喝不多,看着就怪难受的。

    虽然名为朋友,但是李二公子和陈公子似乎并没有在自家公子身上投入太多的关注。

    柳公子也是,就好像在跟自家公子比试谁的话更少似的。

    徐公子倒是个热情的,可这会儿光听见动静却瞧不见人,也不知道又在跟谁攀亲了。

    只有四郎还记得公子,不勉强公子做不喜欢的事。什么能吃、什么好吃,都能耐心而仔细地予以解释。

    如此,这次出门才不算白跑。有人惦记着,公子便不会觉得孤单。

    “公子,这猪肉真的有点好吃。”北斗怂恿道。

    朴时敏果然接过筷子,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咀嚼了两下,轻轻点头。

    身边的锦绣半倚着桌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众人的互动。

    鼓声再次响起来。

    这次,上首的李训导遭了。他大大方方地献出了古琴一曲《梅花三弄》。

    庄栩为侑,以玉箫相和,寂静了全场。

    听着那龙吟凤鸣,若萤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一夜那个人的笛声。

    庭院深深深,玉瘦檀轻轻。

    横笛和愁听,斜枝依病看。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别时杏花肥,暖风丽日缓。

    到底也不知道,自她走后,他跟那一位有没有再吵架?然则,她走得的时机恰好,是吗?

    深陷漩涡却能全身而退,是老天关照,还是自己能力出众?

    “呵……”

    对面的一声轻笑透露出几许狡黠。

    若萤撩起眼皮,看见了锦绣一脸的意味深长。

    这女人对她如此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觉得有趣吧?这样的话,未免太无聊了些。

    “四郎不打算露上一手吗?”

    “若时不待我,再多绸缪都是枉然。”若萤淡然道,“不过,如果是美人诚意相邀,在下倒是很乐意献丑一次。”

    锦绣笑靥如花:“四郎真是个妙人儿。晴雨轩若能得四郎眷顾,定会蓬荜生辉。”

    若萤心里暗道一声“好聪明的女子”,随时随地都在替自己、替晴雨轩造声势、贴告示呢。既不避讳自己的身份,态度端正的同时,还兼顾了身后的一帮同侪。光听说话,就知道这是个有大器量的。

    不像有些教坊女子,只恨不能变成菟丝子,死死缠住金主。自己吃肉,也不许别人喝汤。

    这般小气巴拉,注定成不了大气候,难以撑起一方天空。

    说实话,她喜欢跟大气的人交往,就如喜欢徜徉在天地间,宽敞而自在。

    锦绣故作酸态,瞄着近旁的几个少年,试探的同时又不无调侃之意:“就怕四郎虽有这个心,却没那个自由。有时候,给人宠着也是一种负担。姐姐我说的对吗?”

    从“奴家”到“姐姐”,这是要抢占高地好开战吗?

    明知她故意小视,若萤毫不介意。

    确实,凭她这幅身子骨,进出青楼委实太怪异了。而李、陈等人都是公众眼中的正人君子、健康少年,又岂会允许她“误入歧途”“不求上进”?

    当此时,锦绣斜靠桌沿,一手端着一杯美酒,红唇正逡巡在白瓷杯沿上。

    一手则搭在桌面上,□□半褪,露出皓腕一截。玉指纤纤、红蔻艳艳,两只碧玉镯子滴露凝翠,观之忘暑。

    极为随意的一个姿势,却满含邀请。

    目睹此情此景,若不动心,无异于顽石。

    若萤注目深深,似乎不能自已般,伸手覆上那一只柔荑。

    “桃花月淡胭脂冷,杨柳风微翡翠轻。玉人欹枕倚云屏……”

    儒生的清唱恰合时宜,歌唱的内容动人心弦。

    看着覆在手背上那只小手,锦绣的心眼莫名地急跳起来。在对方山涧一般的瞳眸里,她看到自己正载浮载沉。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受,有如初恋,如同做贼。

    而让她产生这种悸动的,偏偏是个孩子。

    这是逢场作戏,却不料戏如人生?

    对方没有说话,却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凝视亦正亦邪,笑意若隐若现,情意半真半假。

    一如那对微微发青的眼睛,暧昧得莫测深浅。

    像极了那些流传千古的无题诗,叫人欢喜又惆怅、向往又迷惘。

    像是水中的明月、雾里的娇花、风中的幽香、命里的——魔咒。

    一个孩子,能够传递出怎样的感情?爱与欲、恋与狎、醉与醒。想亲昵又想保持距离,想沉沦又在顾忌着理智。

    即使是一个骨血强健的男人,也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同时给与她如此丰富而复杂的撞击与试探。

    像桃花春汛,来得太快、太汹涌,她竟不能从容以对。

    美目流眄,逐个扫过身边的一干昂藏儿郎、俊秀少年,锦绣恍惚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围绕在面前这小小少年的周围。

    据说只有鬼,方能看见人身上的火焰。一把火在头顶,两把火在双肩。

    当生气衰微,这三把火的火焰高度就会降低。阳气一旦降落,阴气就会随之升高。

    至于濒危之人,火焰几近消亡,以至于通灵的人能够看到病人身旁聚集着猖狂的、随时准备掠夺灵魂的鬼魅。

    钟四郎其人,自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能够于如沙如芥的人群中,被人一眼锁定、过目难忘。

    就好比说刚才,初次相见,未知其名、未识其容,可是,她锦绣不是一眼就认准了那就是传说中的少年英雄吗?

    想必这座中的诸位,也定是受到了类似的感染与牵引,不自觉地聚拢到了他的身边吧?

    少年老成。

    钟四郎算是把这个词的意义诠释到了极致。

    “他们倒是体贴你……”

    从刚才就开始,每次花枝快要传到他的手上时,上下的人就会不约而同地动手,忙不迭地替他将麻烦丢出去。

    看看那些书生的表情就知道,不服气的、想看钟四郎笑话的人,不光只有她锦绣一个。

    “有人疼爱不好吗?”若萤挑眉反问。

    她何尝看不出端倪?那些人像是暗中打过商量似的,竟是有意想害她输掉游戏。每当花枝快要传到她这边时,瞬间就有无数眼睛盯住她。那么炽热的期待,能烤熟一头乳猪。

    她怎会毫无察觉?

    但是李祥廷和静言的袒护之意拳拳,她乐在其中,岂肯轻易作没有意义的逞强示拙?

    “这是在炫耀吗?”锦绣轻轻活动手指,与那小手十指缠绕,似无意、似有意,缠绵之态横流。

    “在下想体贴姑娘,也不知姑娘是否会喜欢?”神情是认真的,眼神是深邃的,话语轻飘飘宛若春梦一场。

    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这种桥段,锦绣已经历过无数次,但眼下却难禁心猿意马。

    “四郎真是个……妙人儿……坏人……”

    低落下去的呢喃落在若萤的心里,像是平静的水面飘落了一片叶子,涟漪圈圈。

    若萤笑着抽回手,握成拳,暗中按住了失序的心跳。

    锦绣是个很有趣的人。不说别的,这挑豆的本事,一般人还真学不来。刚刚那一笑,直笑得她小心肝差点跌个跟斗。

    那轻柔的抚摸,像羽毛挠在心,叫人坐立不安。

    假如再配上她的才华,这色、香、味俱全,世俗中的男子,哪有个不手到擒来的?

    再者,教坊中的女子,哪个没受过专业的调jiao?内闱床第上的功夫,断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们就靠这个吃饭的,不是吗?

    不管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身份命运注定,要想活下去、活得好看些,如果无力改变,就只好顺从。

    顺势而为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而且,在那种场合,追慕的人越多越能证明其价值。反之,若是无人问津,反倒才是笑话呢。

    所以,王世子和小侯爷的那一架,丢的是彼此,成就的却是锦绣的名满东鲁。

    那场纠纷,如果不是因为打架的两个都是笨蛋,那就是被人当枪使了。

    锦绣姑娘的心思,怕是比想象的还要细密呢。

    若萤朝对面的人招了招手。

    锦绣莫名究竟,好奇地探身向前。心想四郎莫不是要有贴己话要跟她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少年的心思她估摸不透,但越是这样,对他的兴趣就越是浓厚。

    一只温热的小手,贴着面颊往后,在鬓边而后稍作停留,轻轻拈下来一片粉嫩的花瓣。

    隔着这片花瓣,在锦绣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近似叹息的低吟:“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若得山花插满头,汝当归何处?”

    鼓声再起,花瓣飞舞。

    盯着怀中突然出现的花束,若萤良久不动。

    四下里的喝彩声、起哄声越来越响亮。从这些嘈杂声中,若萤最终确定了花束的来历。

    对面的锦绣笑得像一只狐狸。

    来而不往啊,四郎。

    承蒙你方才的同情怜爱。奴倒是有心想荐席钟氏,但不知四郎是否果真值得托付青春?

    所以,请让奴见识一下你的满腹经纶、济世之能吧。

    若萤手执花束,凑近鼻端嗅了嗅香气,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对面:“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为什么……戏弄?

    是啊,为什么座中才俊良多,却单单就瞅上了钟四郎?

    当此时,锦绣笑容未改,心下却已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她无法淡定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