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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章 授人以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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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美人的来历到底是不同寻常的。从她的衣饰插戴上可略见一斑:这金啊、珠啊的,可不是一般的家庭能用得起的。

    那衣衫的用料、纹饰、绣花,样样都是有讲究、有寓意的精品。

    单说眼前这个食盒吧,居然用上了象牙!什么样的身份才能用到这物事?普天下,除非王姓。

    天子可以,鲁亲王可以。大富大贵的商贾之家也可以,但是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炫这个富。

    上下有序、尊卑有分。律法连服饰用料和颜色、花纹都有严格的规定,遑论器物!

    比方说楠木,那是只有天子的宫室才可以使用的木材,其他人等若不经圣上许可而使用,那就是抄家砍头的大罪。

    而这美人却似用得很顺手。

    再来研究一下她的陈述。

    她说自小受到主母宠爱,可想而知,那位背后的贵人,其身份必定是极为特殊的。

    那把琵琶看似普通,细看却镶嵌着了螺钿,绝非市井之物。却给她随随便便地倚靠在石桌旁,竟似毫不担心给风吹倒。

    这让若萤油然联想起了那位昏君司马氏。享乐惯了的他,在面对民生疾苦时,能够给出的建议只有:何不食肉糜?

    温室中的花朵,不会体会外面的苦寒。

    但是,明明是很尊贵的身份,为什么却住在这隐蔽的山庄里?失宠了、还是在躲避什么?

    若萤就想起了先前疗伤期间的一些见闻。

    通过蝠园的侍女们的闲聊,她知道曾经有几个女孩子,颇受鲁王妃的器重,包括福橘在内,还有三个目前仍供职于世子府中。按年龄分的话,依次为:朱砂、福橘、芸豆、绿绮。

    这四位俱是无意为妾的。

    还有一个阮氏绵绵,其父生前曾为朝廷八品小官,因被卷入一场渎职案而获罪,畏惧之下自缢身亡。

    妻女连坐,被抄家籍没,其妻被充作登州卫营妓。

    鲁王妃自人市上将幼小的软绵绵买下来,留在身边教导使唤,也算是救了这孩子。

    对软绵绵而言,她的认知和福橘几个几乎是一样的:鲁王府就是她的生身之所,是唯一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地方。

    几个同龄女孩中,就数软绵绵的脾气最好。都说像面团似的,随便怎么搓揉都不带生气着恼的。

    这样温和无害的性子,通常没人会讨厌。

    世子大婚前,照例要收几个房里人。阮氏就跟另外几个女孩子一道,给安排跟世子同了房。

    后来世子妃进了门,三下五除二就打发掉了好几个侍妾。阮氏因为受到王妃的宠幸多些,加上性子软,是个随时都可以欺负且又不会反抗的,因此,世子妃就暂且饶过了她。

    只是生活环境受到威胁,即便是草木禽兽,也会感到紧张的。

    “……打从十二岁上跟了公子,这七八年来一直都是平平静静地。姐妹们平时常在一起玩儿,吃茶、聊天、做针线。就是彼此偶有不合红了脸,也能相互体谅各退一步。名分什么的也不是不想,可也没到为此拼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各人肚皮争气不争气的事儿,强求也没用。而且,很多事都摆在明面上:不管生的是一男,还是半女,将来能得个体面最好,就是一无所出,也不用担心老来凄凉。主母和公子,断然不会让我们沦落成叫花子的……”

    美人抽出手绢,拭了拭眼泪。举手间,有浅淡的薰香逸出。

    凭这熟悉的味道,若萤无法再举棋不定了。

    这位阮氏当真是个受宠的,索性连薰香都跟王世子用的同一个味道呢。

    只是这十二岁就混在了一起……

    思及自身,岂不是很快也要面临这种人生大事的催逼?仿佛人生来就为了这一天似的。成亲、生子,而后按部就班地老去。

    波澜不兴就如同一幅画卷,真的很好看吗?就不担心很快就被风雨岁月剥蚀得面目不清?

    接下来阮氏所陈述的事情,基本上她都已经了解了大概:阮氏的舒惬日子在少主母即梁从鸾的过门后,不复存在了。以前相处和睦的几个姐妹,相继给以各种借口打发掉了。

    幸免于难的阮氏自此每日生活在惊恐战栗中,不知道几时自己也会给撵出去。

    因近来朱昭葵和梁从鸾的矛盾趋于激烈,许是感觉到苗头不对,朱昭葵便将阮氏安排在这别业中小住。

    “我知道公子为难,我也想替他分忧,可惜身无所长,总是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要在这儿住多久,就怕小住变长住,从此再也回不去了……”

    “对不起,小公子,让你见笑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萤体贴道,“难怪听你的琵琶那么不开心。是《汉宫秋月》吧?以前我听人用胡琴拉过同样的曲子,感觉完全就是两个味道。你这琵琶声,听得在下心头闷得很。”

    阮氏的眼睛霍地就亮了,满脸都是不相信。

    “来人,取胡琴来。”

    绿林深处就有小婢应声捧来一张胡琴。

    接过胡琴,阮氏冲着若萤歉歉一笑,道:“生平就这么大点儿喜好,没事儿就爱摆弄八音。有声音,就不会觉得孤单。不过纯粹都是玩儿,谈不上有什么造诣,小公子不要笑话才好。”

    若萤微笑着点点头。

    阮氏肃正了容色,支好胡琴,略作思忖,徐徐拉动毛弦。

    若萤端起茶碗,静静聆听。

    琴声响起,她即断定对方刚才所说的话,纯属自谦。论技艺,这操琴的水平并不比她弹拨的水平低。

    曲音干净、流畅,若是没经过长期的刻苦练习,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但就一样——寄寓其中的情绪依然是缠绵悱恻的,且这种感情还有越来越浓、越来越无法自拔的倾向。

    操琴的人像是中了魔咒,正在不知不觉中迷失自我。

    饱含了真情实意的琴声,不可谓不动人。这样天人合一的演绎,也不可谓不高超,但却不是若萤的菜。

    她听得胸口发闷。

    待到一段终了,她屈指轻叩桌面,用这几个杂音,唤醒了对面的美人。

    “不,不是这个味儿。”若萤招手要来胡琴,“各花入各眼,大千世界各不同。有人见山是山,有人见山不是山。我来一段你且听听,感受一下有何不同。”

    回想起第一次摸这东西,是在外祖家。大舅视若宝贝的那把胡琴,果然还是简陋太多,光是音质,就没法跟手上的这把相媲美。

    虽说都能乐在其中,但名花配明月、美人配英雄,岂不是更加能够锦上添花,让人欢喜加倍?

    悠扬的音乐自指端弦上潺潺流淌出来,如山巅晴雪、林间寒泉,一洗秾华浮尘,尽显旷达明澈。

    原本独来且独去,何来寂寞遣不得?

    生涯无处不樊篱,南山在望永无违。

    若能与日月同辉、共草木衰朽,如何不是一世得意、一生潇洒?

    人生而苦涩,故要于苦中作乐。明月千秋未负我,翰墨足堪慰衷肠。

    痴心妄想什么天长地久无尽头?

    哭哭啼啼什么多情总被无情恼?

    蹉跎峥嵘什么有限生涯无限恨?

    再辉煌如朗日,千载孤独又如何?

    自有众生芸芸被恩泽;

    再微弱如萤火,一霎生死又怎样?

    亦能前程漫漫相偕行;

    ……

    人心至坚又至柔,至清又至浊,三魂六魄守中时,你便是你,是这苍茫人世中无可取代的唯一;

    六神无主怅然时,你便不是你,沦为随风辗转无依无靠的埃尘中的一粒。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他心里有你,即便海角天涯,你都住在他心里。他若厌了你,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进到他的眼里分毫。姐姐你觉得呢?”

    ……

    阮氏已是泪流满面,哽咽几不能语:“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对于将来,姐姐可曾有过打算?”

    “我不知道……”阮氏连连摇头,仿佛怕触碰到毒虫猛兽一般。

    但是遇难而退却不不是若萤的风格。

    “姐姐从未曾想过吗?倘若哪天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阮氏一下子惊慌了,头摇得如拨浪鼓:“不,公子才不会不管我的!他才不是那种人呢!我不要离开他,绝对不要!”

    这末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就连她自己,都为之愣怔了一下。

    “那就只有一条出路了。”若萤若有所思道,“不能接受,就只有改变。就像是赌博,总是筹码够多,才够有底气,也才能赌得起。”

    阮氏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跟着点头。

    就凭对方这个反应,若萤当下就作出了判断: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光长年纪,不长心眼儿的纯情女子。

    因此,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含蓄,不然对方听不懂。

    “首先,你需要扪心自问:在你的生命里,谁占的分量最重?谁能主宰你的喜怒哀乐温饱冷热?”

    此刻的若萤觉得自己很有为人师表的潜质。或许,老来可以考虑一下设馆延徒,赚点柴米油盐钱。

    阮氏果然沉静下来,凝神想了片刻,缓缓地点头,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相干的人或事,不要在上头浪费精力,那不值得。但是,关乎切身安危利害的,不妨多花些心思去经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可以生生世世轮回。或悲悯、或挚爱,或血脉相连、或唇齿相依,不管是哪一种,想办法,跟那个最重要的人和你一起捆绑在一起,让他无法对你不闻不问,让他记挂你这一生、庇护你这一世。”

    “羁绊?捆绑?”阮氏喃喃自语,“这是要我……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