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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章 禁忌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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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道呼吸,渐渐混作一团炽热;四目相对,天地之间唯余彼此。

    永远有多远,不知道。但在此刻,一瞬即永恒。

    房门忽然被撞开,一个比暮色还深的黑影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只略微顿挫了一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南窗下,一把攥住了若萤的一只胳膊,冲着对面的静言直通通地质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人吱声。

    若萤还在震惊之中,静言紧抿着嘴唇,面色铁青。

    朴时敏便使劲地拽了两下,没能拽得动,再次命令静言:“放开她!”

    静言皱着眉,同样冷冰冰地:“为什么?”

    其实他想说的是“凭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气势就削弱了几分。

    “叫你放手,你就放手!”

    朴时敏梗着脖子不依不饶。

    这孩子气的语气令静言越发不快:“你以为你是谁?”

    记忆当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发怒。

    朴时敏难得地口齿伶俐、应对如流:“你以为你是谁?”

    听似鹦鹉学舌,却无端地戳中了静言心底的某处。

    他不由得面色微变。

    朴时敏见状,一把抓起他的手,愤愤地丢到一边,口中不无威胁之意:“你最好离她远点儿!别跟我装无辜,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哼!”

    为增强这句话的威力,末尾处,他居然还补缀上了重重的一哼。

    静言憋住一口气,发狠道:“知道什么?你不要信口胡说!”

    朴时敏毫不示弱,当即给顶回去:“你明知故问吧?真要我说?你确定?我要是说出来,你觉得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话大是毒辣,若萤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赶忙伸手拦着二人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是要打架怎么着?”

    朴时敏的出现太过突然,开始她还以为家里出了事,但听他的口气,分明是针对静言而来的。

    这两个人平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好歹也算是和平。别说斗嘴,就连脸都不曾红过。

    今天这是什么缘故?

    一错眼看到北斗正把着门框喘粗气,若萤就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呢。”北斗断断续续道,“才刚在还在卜卦,忽然一下子就丢下卦签跑了出来,小人跑那么快,差点没追上……”

    听到“卜卦”二字,若萤心神一动之后,禁不住就有些恼、有些头疼。

    对付人,她不怵。但是应付一个能翻云覆雨的半仙,她确实感到力不从心。

    “时敏,你别这样。”看到静言受到抢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静言又不是外人——”

    话音未落,差点给他的牙齿咬到鼻子。

    “你真让我说?”朴时敏指向静言,“当着他的面?还是说,让他自己说?”

    说什么?

    她?静言?什么事是她知道而静言也清楚的,却是不能公布于众的?

    若萤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而朴时敏撂下这句狠话后,抿着嘴、沉着脸,拽了她就往外走。

    眼前人影散乱,讶异声不绝,须臾工夫全给甩在了身后。

    “朴时敏,你发什么疯!”

    给拖曳了一段路后,若萤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使劲地在朴时敏的手臂上拍了两下,这才止住了他的奔走。

    “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说了。”

    背靠着一侧的矮墙,若萤努力平复着呼吸。

    朴时敏的神情很生气,说话直截了当,不能更孩子气了:“你不要再去药局了!”

    似乎觉得这话还不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准你喜欢他,你不能喜欢他!”

    “他”是谁,若萤当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一刻的她,有些恼羞成怒。

    自以为掩藏得很密实的真相,竟然被一个最不谙世事的人给挑破了,而对方又那么地生硬霸道不讲理,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这让一贯率性任性的她打心里无法接受。

    这一刻,她心中有无数念头转过,也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最终被揉成故作无所谓的一声冷笑:“你又算计人了吗?倚仗有那个天分,一天不算浑身难受是不是?倚仗有了靠山,所以就敢有恃无恐地窥探天机、洞察阴阳,是吗?还真是不怕死哪,你!”

    这种话,换成别人一准会受不了,要给刺得跳起来。

    可惜她面对的是朴时敏,一个不大懂得去思考别人,一个从来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听不出她的讥嘲和羞愤,他只管牢牢抓着自己的感觉勇往直前。

    “你说过,你会跟他做兄弟。”他目光澄净,纤尘不染,叫人不忍苛责。

    “我是说过,怎么着?”

    “那刚才你们两个都做了些什么?”朴时敏的口气听上去就像是捉奸在床的丈夫。

    若萤直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我要干什么,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了?我干什么了,要你管!”

    “干什么?”朴时敏显得有些急躁,却又有些满身虱子不知道该挠哪里的感觉,“你们……你喜欢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们两个不可以成亲在一起,我不准,我绝对不答应!”

    若萤的瞳孔收紧了。

    不可以。

    难道她不知道不可以?正因为不可以,所以她才会如此地焦躁烦闷。

    当她无知呢,还是冒失?非要巴巴地嚷嚷出来,给她心上再来一刀。

    她要做什么不需要别人来指点,她的烦恼也不需要他人来分担!就让她一个人去独自面对,不行吗?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如何?你羡慕?你嫉妒?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跟我充其量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或者说白了,你就是想借我的命理拦住阎王小鬼的纠缠。你是在求着我呢,朴时敏,你不能表现得跟个大爷似的,明白吗?”

    她一边教训着,一边将他推到墙上去。

    朴时敏憋着一口气,鼓着嘴,偏转了头去不肯看她。优美的下巴仰出一个孤独而幽怨的弧度。

    “你没事儿扒拉我的八字,胡拼乱凑也就罢了。这会儿连我的私事也干涉起来了——我不是你的东西,你要学会守住自己的本分,别管那么宽,听见没?”

    “好。”他的快速反应令她吃了一惊,“只要你不再喜欢他。”

    听他一再强调这句话,饶是若萤再生气,至此也不由得起了疑心。

    她山下打量他,狐疑道:“为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终归有我陪着你。你不用害怕。你跟他是没有出路的,你们会遭到世俗的唾弃……你不要喜欢他,也不要想跟他在一起……”

    他开始语意混乱、面色苍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卦象上说有灾难,就一定错不了……就好像伏羲女娲,曾经可以,现在却不能做夫妻……”

    若萤呆滞了好一会儿。

    北风呼啸着在巷子里驰骋纵横,飞雪如刀。

    不甘与钦佩、失落与意外交相拉扯,使得她不知道该偏重哪一方。

    明明是悲伤的,可为什么却想笑?

    “确实呢……”她喃喃道,“准得让人无话可说……你要说的,我都明白,静言也知道。我和他是兄妹,拥有同一个外祖父,他就是杜先生……”

    道出这个事实,就如同倒空了心里的一切。

    失去支柱的身体慢慢萎顿下来。

    “讨厌,为什么这么讨厌……”

    良久,若萤从双膝间抬起头,斜向上仰望狭窄的天空。墙头上的枯草发出尖细的哨响。

    天地之间是晦涩难懂的颜色,像锅底、像生铅,仿佛此刻她的心境。

    “最讨厌冬天了,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不对。穿得像只狗熊,都不能放开步子走路……

    我已经活了那么多个冬天,那么多讨厌的事情都忍了,为什么就不能随心所欲一次呢?不是说,年轻允许犯错吗?我也没想去干扰别人的生活,一切都可以做得很小心、很隐秘,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承担一切的后果,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真是讨厌啊,不管你活在哪里,不管活多少年,总有些人要抽冷子坑害你,釜底抽薪、上屋抽梯……

    而你,又没有办法除掉他们。所以,羁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钟家之与三房,如杜先生之与她和静言,乃是最真实也是最残酷的存在。

    朴时敏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有如野火熊熊,又似塞满了干柴荆条。

    要他安慰人,实在是一种挑战。

    他自认为最了解的人,此刻正处在走投无路的边缘,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或堕下悬崖,或没于风雪。

    他讨厌这种感觉,困兽一般。

    如果可以,他真想揪住给她造成困扰的那个人,饱揍一顿。

    杜先生也好,柳静言也好,反都跟他没关系,揍就揍了。

    不过如此一来,或许她会很难过吧?毕竟,那是她的亲人。

    原来,这就是卦象所揭示的真相,一道无法逾越的、要人命的伦理道德底线。

    风雪卷过他空茫的心,将无数切合实际的、不切实际的猜想与假设,悉数吹尽,最后,只剩下琉璃水晶一般的本心。

    他忽地蹲下身去,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自那青幽如空的双眸,缓缓往下,落定在雪色的双唇上。

    就是这里。她现在一定很冷。

    他想温暖她,以最真挚的心情,给予她抚慰,告诉她,她还有他。

    眼中的风雪渐渐消散,天明沙净。

    当神志逐渐恢复清明,若萤发现了一个问题。

    已经快二十岁的朴时敏,居然还不会接吻!

    这说明什么?这青年单纯如白水啊!因为怯于交际,使得他错过了多少良辰美景,可想而知!

    假如哪天,他遇上心仪的女子,以他当前的这种表现,如何能够取悦对方!

    接吻不是这样的……

    这样子的话,即便吻上一百年,两个人之间都不会碰撞出火花来……

    那种混沌的感觉,如火燎原,如坠漩涡,快要窒息却好像要更多的逼迫……

    天再大、地再宽,只要有彼此,就是世界……

    时敏如果不能领悟到这些,他就是活上一百岁,也还是个孩子……

    对,就是这样……不要总瞪着眼睛。闭上眼,放空放纵自己、陷入自由的混沌之中,感受只属于两个人的劫掠与奉献……

    世人所称颂的天才生,到底是不寻常的。于这新生事物的学习上,真可谓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他想刨根问底,而若萤却只打算做那个领其进门的师傅。

    因此,在她察觉到他有要将她反噬掉的意图时,她及时果断地作出了反应。

    她推开了他,神情复杂地瞅着他。

    朴时敏满面潮红、双唇水润,仿佛一朵水中花,无比茫然地望着她。

    那么无辜、那么纯净。

    若萤就觉得自己很坏,抢了他正吃一半的糖饼。

    “怎么了?”

    见她别转了脸,朴时敏越发困惑了。

    他抓着她的手,把她往胸前带,需求不满的意味十分明显。

    而若萤却明白,她已经给不出糖块了。

    “你已经学会了,可以了。”

    她单纯地就是想教他,不是贪恋,不是故意使坏,也不是在排遣郁闷。一码归一码,她不会将所有的事混作一谈,也不会移花接木、迁怒于人。

    可是他不肯听话,只管执拗地一遍遍地拉她,就差没有央求出声了。

    “不行,时敏!”

    若萤给拉扯得有些不耐:这人几时才能褪尽孩子气呢?看不出她都不乐意了吗?

    “为什么?”

    当此时的朴时敏一如脚下盘桓的小犬,委屈又留恋。

    为什么?

    “你会上瘾,中毒,会爱上我。”若萤呼出一口浊气,谆谆教导,“我是个男人,你忘了?”

    朴时敏眨了下眼睛,停止了拉扯的动作,却还是不肯松手:“现在不是。我分得清楚的。”

    他说得郑重其事,而若萤却一心想要暴走。

    “我分不清。”

    毫无疑问,当初金半仙的那句质询,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是男是女?她此刻的所思所想,究竟是属于谁的?是今生、是前世?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还是那个未知灵魂的?

    她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她已经思考过无数次,却至今未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她不打算纠结于此。也许时候到了,自然就能分得清了吧?

    朴时敏不言语了,重新恢复到无所适从的状态中。

    “刚才你跟他……是不是也想这么着……”

    他嗫嚅着,舌尖在唇周舔了舔,似乎意犹未尽。

    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是有点担心。

    若萤短促地笑了笑:“也许你出现的太早了……”

    要是迟一步到达,或许她真的会任性一把呢。

    听她这么说,朴时敏松了口气,低低地自语道:“幸好……”

    “我没事。”若萤深呼吸着,缓缓道,“我也想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可惜不行。想法太多了,就会瞻前顾后,就会畏首畏尾,就会爱惜性命……

    虽然是喜欢的,但是心里头隐隐地感觉到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许,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会有这么一天了……”

    从对彼此关系的半信半疑,直至完全确定血缘之亲,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在自欺欺人,不肯斩断那份心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求究竟为何?一向看重利害的她,又能从中获取到什么呢?

    是那毫无条件的信任与纵容,还是那距离恰好、温度恰好的呵护与关心?

    是贪恋那行云流水、俗事无累的姿态,还是药香隐约辟邪除垢的气息?

    反正那些好像全都是她所欠缺的,是她辛辛苦苦打拚一心想要拥有的恬静生活。

    “是个人就会有执念吧?终究我也只是一介凡人。看到美好的,就想要拥有。喜欢到了某种程度,就不想与人分享。这种感觉,你不懂,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其实,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

    她对静言,当真是出于爱恋吗?如果是,就该无惧任何的艰难险阻,一生一世追随相伴。如果是真爱,就会爱屋及乌。

    可是,她的眼睛却还能看得到其他,她的心里时刻都在堤防着他身边的人:他的母亲,他的表姐,还有他的未来。

    一想到这两个人,她就意气难平,就想要把他从她们身边夺过来。

    是的,她在嫉恨,她在计算。

    静言也许只是个楔子,是她用以打击柳杜氏的一个切入点。

    母亲的遭遇她无法视而不见,不管是五年、十年、或者是一辈子,母亲所受的苦楚,终归需要得到一个解释。

    她不能明火执仗地跑去柳家算账,如何能够杀敌于无形,策略与技巧远胜过鲁莽粗暴的攻挞。

    身体上的打击很容易做到,精神上的臣服才是最上乘的战术。

    静言是柳杜鹃的软肋、七寸和一切。

    她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做一根安安静静的眼中钉、肉中刺,对于柳杜鹃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了。

    什么也不说,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来,让静言深信不疑,让柳杜鹃小人戚戚,让母亲积气消弥,岂非一举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