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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章 池鱼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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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冯大舅又来钟家溜达了一趟。

    趁着这个父女相见的机会,冯恬跟她爹表达了自己的悔意,希望父亲能够出面,问问钟家老太爷等人,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去孙家。总是这么拖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不想她过去打扰大姑娘的生活,趁早明说。大家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该怎么赔偿,不妨再作商量。

    事关切身利益,冯大舅果然表现得很积极。

    但是,没等冯大舅透露出悔嫁的意思,即遭到大老爷等人的一致否决。

    老太爷再次端起族长的架子,对冯大舅进行了一番苦口婆心外加痛心疾首的“谆谆教导”。声称钟家定会对冯恬负责到底,绝不会出尔反尔。

    但是,假如冯家有意悔婚,那么责任的归属问题就得另说另讲了,那二十台嫁妆可还该不该赔,可就不是冯家说了就算的事。

    一提到“嫁妆”,冯大舅直觉得肉疼。

    他没敢再啰嗦,转身找到冯恬,威胁她说,如果她敢反悔,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届时,那二十台嫁妆他也不要了,就当他从来没养过这么一个闺女。

    至于钟家要如何发落她,就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收到父亲的通牒,冯恬心如死灰。

    现在,她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

    因为对若萤见死不救,心慌愧疚之下,她竟不敢再往三房那里去。

    整个大年期间,她把自己整日地关在屋子里,茶不思、饭不想,只管思前想后。只几日工夫,就容颜消减、气色暗沉。有时照镜子,都会被自己的样子吓到。

    变成这个模样,就更加不愿意走到人前给人猜疑、议论了。

    含笑也跟着受到了影响,从早到晚魂不守舍地。日常伺候丢三落四、马马虎虎,平白地又让冯恬多费些唇舌、生些闷气。

    冯恬从镜子里抬起头来,吩咐含笑去请水蓝过来一趟。

    含笑也懒得问,转身去了。

    很快的,水蓝就来了。莫名就里的同时,又颇为谨慎警惕。

    冯恬对她倒是客气,也没有说什么怪话,只说一个人闷的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说话间,冯恬将一个包袱递给水蓝。

    “自我来这么久,承蒙家里诸位的照料。心中感激,岂是三言两语能表达的。这都是我日常的一些穿戴,没怎么上身,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收下来。”

    水蓝自认跟她关系并不亲近,因此惶惑不敢接。

    冯恬明白她的心思,微微苦笑道:“大姑娘的丫头陪嫁走了,三房的话,三娘向来管得紧,定是不肯收的。五姑娘那边就更不必说了,穿的戴的,俱是好的,我这点东西实在也不好意思拿出手去。数来数去,就只有水蓝姐姐这边了。不过就是个心意,你肯收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水蓝捧着东西,只觉得重重的,心情不由得就有些沉。

    冯恬这些话,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临终遗言似的。

    冯恬却显得有些轻松:“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要走了。过去之后,依着大姑娘的为人行事,必定不会亏待我的。老太太许了我二十台嫁妆,这是多大的面子!正经就跟嫁亲孙女似的,还求什么呢?只是恨自己太没用,不能给这个家赢些体面。要是这张脸能稍稍好看一点,就好了……”

    水蓝悚然一惊。

    冯恬自顾揽镜自赏,倒像是已将往事淡化。

    “不知不觉就是一年,过的可真快啊。”冯恬自镜子里看着水蓝,“水蓝姐姐也该有个结果了吧?你是二姑娘身边的,照我说,你且不要着急。说不定哪天二姑娘发达了,就会把你接过去呢。府城不比咱们这里,可是个好地方。你没听三姑娘六姑娘她们说?那里真不是一般的繁华热闹。去了之后就会觉得两只眼睛不够使,两条腿不够长,什么都是新鲜的,从早到晚都亮如白昼……”

    水蓝陪着笑,沉默着,不敢轻易接腔。

    收了人家的礼物,就得耐住性子听人家唠叨,这个账很划算,不是吗?

    但是冯恬的话终究还是在她心里投下了涟漪。

    她不大敢奢望二姑娘会接她上去。不是说她做事不行,实在是跟着二姑娘那么多年,太过了解那位主子的心性。

    除非是她有足够大的价值,二姑娘才会正眼看她。

    而冯恬也说了,府城里什么没有?别说东西了,就是找个比她聪明能干的丫头,怕也是一抓一大把。

    而且,关于她的未来,她隐约已经听说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没事儿的时候,会将家里的每个人都清点一遍。谁有个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火眼金睛。

    老太太说了,念在她伺候过二姑娘,且又没犯过什么错儿,会将她留在家里头,回头配给哪个能用的男仆。

    留下来,而非变卖出去,这似乎是钟家的下人们最好的出路。

    但是,水蓝却一点也不觉得庆幸。

    即便是能够留下来,也未必就能跟自己看上眼的家仆配成一对儿。老爷和老太太他们才不会顾惜她的感受呢,到时候把她配给一个鲁笨愚忠年纪大得能当她爹的,她也只能接受。

    不然还能怎样?拒绝?抗议?敢跟主人说“不”就意味着不忠不义。这样的败类留着做什么?趁着年纪正好,及早卖给教坊或者是商客,所获比卖给一般人家要多得多,钟家是从来都不会放弃这种获利机会的。

    能够给卖出去,或许还是好的。水蓝可从来不敢有此奢望。为什么?因为她知道太多的隐秘,当家人绝对不会允许她将这些秘密带到外面去。

    所以,她这辈子都甭指望能够逃出钟家这个魔窟。

    除非是二姑娘带走她,是的,只有二姑娘。但是,这个希望非常地渺茫。

    所以,冯恬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戳得她浑身抽痛。

    “你还记得小秋吗?”冯恬忽然问道。

    水蓝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是那个曾经因为撞倒冯恬,最后被卖掉的小丫头。

    好端端的,冯姑娘提她做什么?

    冯恬怅然地叹息道:“我而今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当时要是能替她说两句话,或许,她就不会出去了……”

    “出去了,也许是好事儿呢……”水蓝有感而发道。

    “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好了?我近来还在想,她要是还在,等我过去孙家的时候,不如就带着她一块儿。好歹都是熟悉的,说话、做事儿,都不用太费劲儿……”

    水蓝吃了一惊:“姑娘,你真这么想?”

    冯恬傲然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反正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很过分,相信老太爷和老太太不会说什么的。真要是看中了,大不了就多央求央求老太太、大太太。实在不行,就少几台嫁妆。难道说,几台嫁妆都抵不过一个丫头的身价?”

    “姑娘,你……”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跟个孤家寡人差不多。为了今后行走方便,我不该给自己找寻几个得力的帮手吗?”

    冯恬神色凝重。

    水蓝讷讷点头。

    “我这两日就在想,过去孙家,光带走一个含笑还不够。我得提早再给自己准备个丫头。等这一阵子忙完了,我就去跟老太太说去。一个丫头而已,应该不至于给不出来吧……对了,水蓝姐姐,你最近若得空,烦请帮我看着点儿,看家里那个丫头能用,提早给我透个气儿。”

    水蓝听得心神不宁地:“前阵子听说,姑娘不想跟孙家结这门亲了,难道说不是?”

    冯恬泰然自若:“不那么说,怎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打算的!”

    水蓝佩服地点点头:“是这个话儿。”

    言下不无踌躇。

    “怎么了,水蓝姐姐?”冯恬疑讶地问,“我让你为难了吗?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就按照姐姐你这样的去选,差不多就可以了。”

    水蓝内心挣扎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姑娘看我怎么样?”

    冯恬愣愣地瞅着她,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

    水蓝这会儿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姑娘成全!我愿意跟姑娘去,伺候姑娘!姑娘如果觉得我还行,还求姑娘收留!”

    “这……”

    含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冯恬很快冷静下来,问道:“为什么?你不等二姑娘了?万一你前脚跟了我去,后脚二姑娘回来领你,那时候怎么办?二姑娘不得怪我抢了她的人去?”

    “这是小人自己的决定,将来二姑娘要是怪起来,全都是小人的错,跟姑娘无关。”

    从“我”到“小人”,水蓝的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冯恬似乎仍拿不定主意:“你可要想清楚了,县城不比府城,差的不止一点半点。你这会儿说得痛快,回头后悔了,怪我阻碍了你的前程,我找谁说理去?”

    含笑在一旁猛点头。

    “姑娘……”水蓝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要怀疑她此刻的真诚,她是真的想离开这个家,多一天都不想留在这里。

    那天四姨娘忽然问她,想不想过去伺候大爷。当然,这个“伺候”可不是寻常的端茶送水,听姨娘的意思,竟是要她给大爷铺床叠被去!

    水蓝吓得一连几天睡觉都睁着眼睛,生怕大爷会突然冲进房里来,对她行使不轨。

    从小就一直待在二姑娘身边,这个家里,她哪里没去过、什么肮脏事儿没听说过?

    要问钟家谁最尊贵,除了大爷,再无第二个人。嫡长房的嫡长子、嫡长孙,即使再无能,将来也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后,大爷就不肯继续读书了。他压根就没有要离开这块土地的想法。有了功名之后,就有了与朝廷官员对立而言的资格,有了功名,就足以统驭这一方的草野乡民了。

    这就够了。

    加上生来的仪表堂堂,足以让大爷成为一方的宠儿。

    钟家的丫头们,有多少做梦都想爬上大爷的床,这种事儿,水蓝早就听厌了。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大爷是个正直的人,孝顺长辈,敬爱妻子,不肯纳妾,忠贞不一。在外头,谁不钦佩?

    可是水蓝比谁都清楚事实的真相。

    钟家的丫头更换得很频繁,不是因为她们做的不好,而是很大程度上因为她们不识趣,惹怒了大爷。

    她们是爬不上大爷的床榻的,但是并不表示大爷不会光顾她们的寝室。

    大爷在外洁身自好,不是因为圣贤书读得好、懂得克制,而是因为家里头随时可以吃到开胃的小菜。

    可笑那些愚蠢的丫头,以为得到了大爷的垂爱,就能改变自己的身份。一个二个地,全都瞪不起死活眼来,得陇望蜀、纠缠不止,惹得大爷心生厌烦,最终被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人上人的特权,看不惯了,换一批。只要有钱,年年岁岁日日月月都可以花开不断、春情无限。

    整个钟家的人当中,水蓝最怕的就是大爷。大爷无情、冷酷、狠辣,是一个为了权力和金钱,能够将亲生孩子都可以拿去作交换的人。

    跟着这种男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嫁给一个痴汉呢,起码能图个一世太平。

    “你是说真的?”冯恬终于正视这个问题了,“你要是确定了,我就跟老太爷老太太说去。这种事儿得你情我愿才行。”

    “是是是,小人已经决定了,如若反悔,——大过年的不是说说什么都很灵验吗?要是小人言而无信,就让小人不得好下场!”

    水蓝指天发誓,去意绝然。

    冯恬点点头,亲自扶她起来:“我再想想怎么开口。你且不要声张。等我想妥当了,再叫你来,咱们对对口风,免得到时候说到两岔路上去。”

    水蓝感激不尽。

    两下子又说了两句话,冯恬便以怕耽误四姨娘使唤她为由,送她出了小院。

    主仆二人一直看着水蓝的身影消失,方才折身回房。

    含笑有些悻悻然:“姑娘你可真大方!自己尚且缺医少药的,还送她东西。你忘了她们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她是二姑娘一伙的了?”

    冯恬阴□□:“这个不用你提醒,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她们害得我这么惨,你以为我还有什么菩萨心肠?你见过池塘里的鱼没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沙。我不是最弱的,只要能抓住比我还弱的,我就是强者。”

    看她似笑非笑、面容扭曲,含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