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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章 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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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若萤从门外进到内院,来到火灾现场,她已经获悉了这场意外的来龙去脉。

    大太太之所以那么激动,不是因为心疼冯恬,而是因为她的二儿子也在火场里面。

    根据钟若芹的伴读的描述,之前,冯恬以有话要说为由,把钟若芹请到了“清音院”。

    两个人说了什么不知道,只是二人所在的房间很快就冒出了弄烟。

    下人们意识到不妙,破门而入的时候,只见钟若芹已经昏倒在地,旁边散落着一个破碎的花瓶。

    冯恬手持剪刀,比在钟若芹的咽喉处,威胁下人们不许靠近。

    不让靠近,又不放人,这是明摆着要钟若芹给她陪葬。

    老宅瞬间就炸了窝,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

    针对冯恬的唾骂与诅咒势同大火。

    梁柱纷纷坠落,溅起的火星千千万,断裂声、爆炭声激起四下里一片呼天抢地。

    大老爷跺着脚、挥着手,声嘶力竭:“二爷要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二个地,全都得都跟着去陪他!”

    老太太的拐杖便当头砸下来,骂他嘴巴臭,竟然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正乱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忽见一坨黑影冲出大火,紧跟着,听见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二爷出来了,二爷没事儿吧?”

    若萤眉头紧皱,一伸手,拽住了一名家奴:“表姑娘呢?”

    那人看清是她,先是一怔,旋即,扭头朝火场瞥了一眼,似乎并无意于这个问题,一使劲,挣脱开她的拉扯,一溜烟混入人群中。

    不光是他,环视四周,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冯恬的存在。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可是若萤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透过火光,她似乎看到了冯恬的那满含着嘲讽与绝望的笑容。

    钟家应该是乐见这个结果的。天灾的话,固然可喜,人祸的话,更是求之不得。

    尤其是这把火还是冯恬自己放的。

    冲着这一点,就足以将死贪婪无餍的冯家。

    冯恬心中的恨意,已经如此地深沉了吗?竟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不再顾念了吗?

    她知道不知道,她的这把火,到底烧掉了些什么?

    冯家的欲望、至亲的瓜葛、世人的怜悯。

    冯大舅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旋在大年的最后一天放纵这把火,明摆着就是要钟家一年不顺。

    这是何其恶毒的诅咒!

    只是,这笔帐划得来吗?

    “腊月!”

    冷不丁的一声沉喝,将正看得忘我的腊月吓了一大跳。

    眨眼的工夫,他发现手上多了一件犹带着体温的棉袄。

    这是——四爷的?

    没等他晃过神来,就听若萤在耳边断喝道:“看好三娘她们!等我!”

    “哦……啊……咦……”

    身边一下子就空了,眼瞅着若萤从一名家仆手上抢过来一个脸盆。然后就是深深的一记呼吸,脸盆给高高地擎起来,满满的一盆冷水“哗”地一下子,当头浇下。

    “四爷!”

    腊月的反应并不慢,但是很显然,跟若萤的动作比起来,他还是慢了一拍。

    在这个人人惟恐躲避不及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人冲进火场,众人的惊讶可想而知。

    身后的惊呼瞬间就被烈火吞噬一空。

    若萤心下只坚信一点:冯恬是跟钟若芹在一起的,既然钟若芹没事,冯恬应该也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她没有进来过这间房屋,所以,很有些摸不清情况。为了尽快辨明方位,她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冯恬的名字:“冯恬!冯恬!你还在不?回答我!说话!”

    障目迷魂的不是浓烟与炽热,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焦虑。

    高度的紧张令她这一刻毛发倒竖,听觉也似乎达到了从有过的灵敏。

    耳听坠物纷纷,仿佛当头。努力张开的眼睛里,看见金星铺天盖地,每一粒都是能够摧毁天地的力量。

    她很清楚,她现在正跟阎王抢夺生命。而时间,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心底似乎有火山熔浆喷涌而出。她知道言语的重要性,在有些时候既能杀人不见血,也能拯人于危难。

    “冯恬,你听见了吗?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听到没有?我不允许!”

    “咳咳……”

    攫住这声微弱的异响,若萤义无反顾地冲向一团烈焰。

    面前横亘着几根熊熊燃烧的房柱子。若萤抬脚踹开面前的障碍,将浓烟笼罩着的冯恬翻了个个儿。几根手指顺势搭在她的颈项上。

    还有脉动,证明人还活着。

    只是她的形容很令人担忧。

    若萤抓起她的衣衫,胡乱地替她擦试着满脸的烟灰血迹,一迭声地唤她:“冯恬、冯恬!醒醒!我带你出去!”

    “不……”冯恬虚弱地应了一声,“不要……”

    若萤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和放弃,不由得怒道:“好好的,为什么要作这种事?不就是脸上多了块伤疤吗?不是脑袋还好用、胳膊腿儿还好使吗?你死了,趁了谁的心,你想过没有?”

    “我感觉不到希望,但是很高兴,还有个人顾惜着我……四郎,谢谢你……”

    “我不要听这个!”若萤断然地予以了驳斥,“只要活着,就有出路。你真有心谢我,就听我的话,听到没有?”

    “对不起,四郎,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找谁去理论……”

    所以,她才想到了如此曲折幽晦的法子。

    她已经走投无路,生无可恋。

    本来还想能从三房这里得到些帮助,但是,一念之差,错过了救助若萤的机会,险些害死她,从而也放弃了送到手边的一张“投名状”。

    她很害怕,也悔青了肠子。她恨自己无用、懦弱,生来简直就如废物一样:父母兄弟用不上她,外头又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与奚落。

    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全赖若萤和三娘的默默帮衬、无声怜悯。在三房,她看到有那么多的好心人,真心实意地待她,愿意见她、陪她、开导她。

    三娘跟三老爷也好,苏苏和六妹妹也好,都是发自内心、不求回报地对她好。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个孤儿就好了……真的……”

    她要是个孤儿,三娘定不会不管她的。跟着三娘,她就肯定不会沦落成而今这个模样。

    高大姐也好,钱多多也好,红蓝也好,俱是有福气的,都比她命好。

    若萤不由得心下恻然:“你既有这个心,为什么不过来?我一直都在等你,你知道吗?自从初二那天以后,我就一直、一直在等你。我想告诉你,不用害怕。你爹你家人不要你了正好,钟家一分钱不赔你,也无所谓。只要你有决心能走出那个大门,能够舍弃曾经的一切,我就不会不管你。你该知道,我是个顶怕麻烦的人。有些事,倘若别人能够解决,我就不想劳神费力……你说说,那么多条路你不走,怎么偏就选了这条绝路呢?你傻啊?你这么做,不是正好趁了某些人的心吗?”

    “四郎,你是个好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够了……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

    冯恬闭上眼,使劲地积蓄了一点力气,粲然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个轻易欠人情的。如果这次……能够稍稍替你出一口气……也算值的了……四郎,你恨我吗?上次没有出手相救,你恨我吧……”

    其实,她也不想发生那种事情的。可是,谁让她没出息、生了一幅小胆量呢?

    “四郎,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的帮助……你肯帮助红姑,就能帮我……对不对?你们都不说,可是我全都知道……红姑她就是当初的三姨娘胭脂……”

    若萤摇摇头:“不,我从来没恨过你。遇上那种事儿,换谁,都会害怕。”

    冯恬如释重负地呼出来一口气,笑靥如花:“谢谢你,四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只信你一个……”

    钟家长久以来都在欺负三房,这事儿她比谁都清楚。但是以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事情当中,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程二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转机。

    程二是大爷钟若英的小姨子,在冯恬看来,程家跟大房甚至是钟家,都是一伙儿的。

    程二太过幸福,冯恬一直很嫉妒。

    程二瞧不起她,这事儿她心里也很明白。

    程二对钟若萤不善,冯恬为此感到不忿。

    程二很有可能会成为钟若芹的妻子,这让冯恬忍无可忍。

    但是,冯恬却也清楚,以她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整个钟家老宅里,她唯一能动的人,就只有钟若芹。

    只有钟若芹那样的好脾气,才会接近她、听她的倾诉。

    她对钟若芹并无怨恨,也从不认为他是个坏人。

    但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报仇目的,她只能选择通过以伤害钟若芹的方式,打击钟家。

    “你真是傻啊……”若萤心痛地自责道,“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老早就决定了,只要你肯开口,我是没有办法拒绝你的,你知道吗?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我就该跟你把话说明白的。是我对自己太自信了……要是我能明确地表态,或许,你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纠结了……”

    冯恬哭了:“是,我一直在等你开口……也不用那么明确,但凡你能问我一句‘冯恬,你觉得我们家怎么样’……我就不会担心那么久……冯家也好,钟家也好,我早就不想待了……我想跟红姑那样,即便是打杂跑腿,只要能够留在三娘身边……就知足了……可是我不行,我开不了口……我什么用处都没有……”

    非但没有用处,身后还拖拉着那么多的债务,死不得、活不畅,说句话都会给下人们监听、非议。

    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四郎你才是最有福的……随便你怎么作,爹娘姊妹始终都袒护着你……”

    若萤点点头,跌落两颗泪珠:“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你一定要惜福……别像我,来的没声息,去的没踪影……走到这一步虽然很不甘……但就算是恨,我也希望能够有个人记得……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坏人曾经来过……”

    若萤泪落纷纭:“不值得,完全不值得!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凡事为什么要让自己吃亏?别人让你不痛快,就该想法子让他不自在。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我不是你啊……”冯恬断断续续道,“不像你,可以千山万水无往不利……我所见的,就那么大片天地,那么些人……你说的对,确实呢。我在意他们做什么?……我只要在意你一个,就够了……就对了……”

    “现在还来得及。相信我。”

    “我知道……”仿佛是没有感应到她话里传递出来那份力量,冯恬喃喃道,“你不是坏人,不然哪有今天的红蓝……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你真像外头传说的那么冷血冷酷,哪里会有今天的腊月、小芒……哪里会有六出寺的重兴……”

    顿了一下,她忽然问道:“当初的五姨娘,若是肯求你,你也会救她的,是吗?”

    若萤点点头:“是。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劫掠别人的生命,我不允许这种事在眼前发生。”

    “所以呢,你才是救世的良医、活命的菩萨……柳公子敏公子他们肯跟你好,就是冲着你这副心肠而来的……表面上冷冷的,心里却比谁都温柔慈悲……不会特别爱谁……但是也不会真心恨谁……三娘……三叔,好福气……”

    若萤的心现在有些慌乱,既怕她说话,又怕她忽然住了口。

    她使劲地想把冯恬拉到后背上,只要能扛到身上去,她就有信心将冯恬带离此处。

    “我可以救你的,你不信,我就救给你看。跟我走,就现在!”

    “太晚了……不行,太晚了……”冯恬动也不动,仿佛有千斤之重,“我吞下了一大块金子……我要带到那边去,好给自己买房子买地……就算没有人陪伴,也能一个人、活得好好地……”

    若萤呆住了,过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

    身上的力气瞬间给抽走,她不禁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笨蛋、笨蛋!你才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最笨的一个!……”

    饶是她吼得歇斯底里,但冯恬只管无动于衷。

    眼见她眼神涣散,若萤就知道,今天她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得这个女孩儿了。

    她伏下身子,在冯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恬蒙昧的眼中突然就泛起了光华:“你说的……是真的?”

    “是。你应该有所察觉了吧,如我这样的天才,很多地方都与众不同。”

    “是的……是的……”

    冯恬嘴角的欢喜渐渐散开,渐成迷醉春深的景象。

    “原来,我还有希望……是的,我已经厌倦了憎恨与抱怨,希望来世会有个好的人生……希望来世能活在一个不一样的家庭里,希望……希望来世能跟四郎再见,希望到那时……彼此都还能认识……原来真的有神明……原来,死亡也是希望……”

    合上眼睛略作停顿,她忽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若萤,问道:“我们会再见的,是吗?……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在那边叫什么呢……”

    若萤顿时语结。

    身后忽然传来飘渺的冷漠与轻视:“为什么要告诉你?”

    朴时敏?!

    “你是接我的无常吗……”

    冯恬努力地想要抬起手来。

    从她满怀期待的眼睛里,若萤看到了自己圆睁的双目,还有满面冰冷的泪水。

    在她身后,红的火被从当中划开,呈现出一个诡异的黑洞。

    一袭黑袍衬托出素面净容的苍白。

    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在毁天灭地的火海中,怎么会出现如此静谧祥和的水平无波?

    四周燃烧不断,却如同受到无形的阻隔。无论火焰如何冲突挣扎,始终都挨近不了那片空洞。

    这便是阴阳术的高明之处吗?驱神役鬼、变幻风云,匪夷所思、叹为观止。

    仰望上方黑白分明的那个人,仿佛生平第一次深切地领悟到其真正的实力。

    心目中一向孱弱稚嫩的不老少年,却原来也有庇佑苍生、扶困济危的能力。

    “她已经死了。”

    朴时敏的声音似雪清寒,密密覆上她的不甘。

    “我早跟你说过,她活不久的,你不听。”

    若萤蹙眉:“你是说,她就该是这个下场?”

    回想起来,他确实曾经不止一次地跟她暗示过这件事。但是,那时候的她为何要当这种话是诅咒呢?

    倘若早些明白、早作打算,何至于此!

    房子就要垮塌了,这种气息已经混同烟火,渗透进了骨子里。

    冯恬大睁着双目,颈侧的脉动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

    就为了这一句话。

    “朴时敏!”

    若萤急了,眼中拳打脚踢。

    “语蝉,秋语蝉。”

    无奈的回答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浓浓的满是疲累和潸然欲泪的委屈。

    天崩,地裂。

    若萤埋首在那个温暖的胸前,泪如泉涌。

    “时敏你说的是真的?在那边,我真的叫秋语蝉?”

    语蝉。

    秋凉蝉声稀,秋深蝉踪灭。

    一语成谶么?

    “真是个薄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