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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章 受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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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若萤旋即又道:“虽说偏爱山水,但就个人而言,欣赏字画的时候,更喜欢揣摩作者的心意。或激昂,或冲淡,或悲伤,或欢喜,或认真,或潦草……字画之中都留有影子。冷也好,热也好,都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温度。凡是用心的,必定都是好的。因为自己不擅长这个,因此,就觉得所有能写会画的,都很了不起……”

    当然,也包括他在内。这么说,总该心平气和一些了吧?

    “想学吗?”

    若萤断然摇头:“不。我没那份耐心和悟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有那工夫,倒不如射上几百只箭来得痛快。”

    “这是李二郎的口气。”朱昭葵拍拍她的肩:“也是。你这脑瓜子已经够灵活了,多锻炼锻炼身子骨也好。你要真想学,相信早两年前就会了吧?你不知道吧?杜先生挺介意这事儿。”

    “他现在还好吧?”

    这是否可以认定,王世子跟杜先生的交情有点深厚?

    “他跟我抱怨,说你嫌弃他,光吃饭不干活儿。还经常数落他。他现在很好,不用担心。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该拔擢起来了。”

    “我想也是。这份耐心,他应该会有的。就算走个过场,也还是需要时间的。”

    朱昭葵笑了起来:“你果然什么都明白……”

    说话间,自袖底摸出一件东西,递给她。

    是一块小小巧巧仅容一握的紫檀木牌,正面用的是错金镂空的工艺,刻着“竹报平安”的图案。竹节宛然、叶脉清晰,栩栩如生。

    背面则阴刻着“王府典宝所造”六个小字。

    若萤心情有些复杂。

    世子赏赐可不单纯是莫大的荣光,这种东西,可都是有如生命一般,自诞生之日起,就在王府造册注了名。

    虽然是玩物,却不是说丢就能丢、说转手就能转手的。

    寻常人若是有幸得到,只可珍重供奉,不可随意典当、置换。若是不慎遗失,落于不法之徒手中,那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纠缠不清的官司。

    而她,顶烦这种事儿。

    就跟他先前赠送给她的那些东西似的,包括那串来历不凡的手串,哪怕是包裹礼物的盒子,母亲和姨娘她们都觑得跟神物似的,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也不怕时间久了,给虫子蛀坏?

    还是说,等着那些死物孵出什么卵来?

    还是说,留着好时不时地搬出来,跟人炫耀一番?

    难道说指着这些不会说、不会道、既不能拿来烧火取暖用,也没法兑换成烧饼钱的东西,就能过一辈子?

    真是可笑!

    见她似有所迟疑,朱昭葵便道:“有了这个,随便你去哪里,都没人敢再撵你。玫瑰花的话,现在应该还不到时候。等到了季节,想去就去就是了。”

    若萤瞅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有未竟之言,不由得好奇道:“世子怎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有东方和朱诚守着,暗处又跟着护卫无数,哪里去不得?谁又敢阻拦质询?有必要揣着块令牌吗?

    再说,要揣玩物,什么好东西没有?至于单单就瞅上这么个小玩意儿么!

    朱昭葵的目光就有些闪烁,只觉得眼前乱花无绪一如自己的心情。

    “碰巧而已……看着小巧又精致,随手拾起来看了看,不知怎的,就袖了起来。上头有孔,你要是怕弄丢,不妨栓根绳子。”

    他急急说着,生怕她会追问不休似的:“其实你也用不大上。有祥廷跟着,别说庄园,就是王府,你也进得的。”

    若萤笑了笑,道:“是呢。李二哥可是好用的很。出去吃饭什么的,都不用带钱。他那张脸,就是最有信用的欠条。我想过了,要想吃得开,就得抱紧他的大腿。”

    朱昭葵道:“他喜欢在市井里晃悠,反倒不喜欢去我们府上玩儿。你要想去,只管央他。有你当借口,他应该不会拒绝的。母妃平日里念叨他比念叨我们还多些,说他性子活泼,比我们都好说话……”

    “姑妈疼侄儿,舅舅亲外甥,都是天性。”

    他说这些家事,无干痛痒,却能让她感受到几许温暖的人情味儿。

    他似乎终于肯把她当成大人看待了,不像从前,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跟戏弄小孩子似的,叫她恼也不是、火也不是。

    果然,成长就得经历风雨。

    也别总说世子妃不好,起码一点,她对王世子的成长、成熟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将就、磨合、争斗,退让、反击、认命……

    就如同大浪淘沙,最终会让一切的棱角尖锐变得温润圆滑。

    “上次给你的手串呢?怎不戴着?”他忽然问道,“山中虫豸多,我跟你说过,那个有辟邪功用,你是不是不信?”

    若萤登时觉得太阳跳痛。

    这人做戏的功夫太差了。故意揣了块令牌出来,却偏要说是无心之举;

    说是王妃惦念侄子,其实是拐着弯儿邀请她“常来常往”;

    那串手串,都是多少年前的旧帐了?到现在他都还记得。要是心疼东西,一句话,她立马完璧归赵,也省得成天寝食不安地怕给贼惦记上。

    既然都已经送了人,就不妨大方一些,彻底撇开。男子汉大丈夫,为一件玩物心心念念地,像什么样子!

    当然,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说出口的。

    王世子并非小气之人,他之所以执著于某物,无非是太过于在意某人。

    而这个“某人”指的就是她。

    她并非三岁小儿,懵懂无知。带着不知是前世还是来生的记忆,她能够很清楚地辨别出属于这人世的种种情感。

    那是无需通过察言观色就能够明了的世故深沉。就好像面对一截枯木,依然能够读出其从幼苗到参天再到毁灭的整个过程。

    看得穿隐情,看得透灵魂。

    有时候,她挺烦燥自己的这一异能。什么都看得那么明白做什么?没有了过程,人生将会是何等的无聊、苍白!

    从这一点来说,她觉得“秋语蝉”真不是东西,剥夺了属于这个身体的太多感受,让这个身体真真切切地变成了一个容器。

    “不是我不想戴……”爹娘是做什么用的?就是关键时刻遮风挡雨的;就是当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了,挺身而出护犊子的,“我娘怕我太冒失,给弄丢了,不让戴,收起来了……”

    他再不乐意,也断然不会去找她爹娘理论,他不是这种人。

    再说,她也不想打发他乐意。她可不想随身挂个大牌子,告诉全天下她跟鲁王府、跟他王世子的关系异常。

    她可不想给自己平白招揽那么多的仇恨与烦恼。

    “别不是弄丢了吧?我知道你在这些事上一向不怎么用心……”

    他盯紧她的眼,介意得瞎子都能摸得到。

    “岂敢!我娘不许我戴,一来怕弄丢,二来也怕人知道了以后,家里的门槛会给踩断。你也知道的,乡下人都好面子、爱虚荣,习惯了踩低攀高,也习惯替人数齿……”

    “你还会怕这些麻烦?以四郎的才能,要打发这些烦恼,还不是一句话半句话的事儿?……”虽然有些不甘,但他最终还是决定迁就她,“那个随身戴着不招蚊虫蛇蝎,你成天在外跑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你呀,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世人皆看重的,她却看得稀松。贵为世子,脚下的人谁不是仰着他的鼻息生活?可她偏就能我行我素。用冠冕堂皇的言辞粉饰着殊无敬畏的态度,让人无从挑剔无计可施。

    虽然心里憋屈,但又实在怨怪不起来。自己所看重的,不正是她的这份特殊吗?

    昔,女娲造人,初以手抟,倾其情yu。虽为玩偶,然灵动宛然。后疲于抟造,遂以鞭抽泥浆,点滴成人型,芸芸不可数。

    这众多的泥人,皆属碌碌,唯有亲手制作的那一群,才是天赋高贵。

    四郎即是这与众不同的存在。

    若萤假装没有听到他那一声叹息,把令牌揣进背包里,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落花。

    “这里湿气太重了,世子不宜久坐。”

    当她说这种话的时候,朱昭葵就怀疑自己在她心里,就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别人家的孩子。

    就算有赞美、有喜爱,也不过是转头就能丢下的薄情。

    除非是——

    他忽然大声叫朱诚。

    草木窸簌,朱诚小跑着过来。

    朱昭葵伸出手,朱诚就眉头不眨地解下腰间的香囊,双手捧上来。

    朱昭葵掂了掂香囊,转交给若萤:“权当是弄璋之贺,俗是俗了点儿,也好过给束之高阁。”

    若萤笑着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突。

    “怎么,嫌少了?”朱昭葵捕捉到了她的这一细微变化,打趣道。

    朱诚忙道:“这可是小人的全部了。要不,跟十五再要点儿?”

    “不不不,无功不受禄,世子厚爱,在下代阖家拜谢……”

    嘴上道着客气,目光却留连在那个宝蓝色的香囊上。

    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若萤忍住了想要翻找背包的冲动。

    “大叔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诚看看自家主子,到底没办法拒绝她的和颜悦色。

    两个人走到花树下站定。

    若萤就问他,上次送的草菇酱可还吃得来?

    朱诚道了谢,却没有告诉她,他的那一罐子草菇酱给孝敬了王世子了。

    就他本人而言,对那口吃的很不以为然。

    草菇酱?乡野之物而已。他自幼生长在王府中,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本想赏给下面人,结果转头却给世子以“连你都是本王的”为由,要了去。

    朱诚纠结了好几天。

    世子此举,袒护偏爱之意昭昭。若是给世子妃知道了,铁定又是一场大闹。

    为一盘子泡白菜,小两口已经打得整月不朝面了,要再弄出坛草菇酱来——

    不但他要挨骂挨罚,就连四郎,也要跟着遭殃。

    所以,朱诚早就打算好了,往后只要是四郎孝敬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再让其落入世子手中了,连个响儿、连个味道,最好都不要让世子听到、闻到。

    “四郎有所不知,那罐子东西,在下最多就吃了一筷子,剩下的没等过宿,就给人抢光了……”朱诚歉歉地一笑,无奈地摊摊手,“原本还打算替你打个宣传,拉几个客户,这么一来,倒有心无力了……”

    若萤笑道:“好吃就好,客户什么的,有没有不打紧。总归我们也不指望着这个发家。大叔要是觉得还行,回头空了,再给你稍一罐来。还有新做的熏鱼,又酥又香又甜,还不咸。当饭吃、下酒菜,都好。鱼刺儿都给炸焦了,入口酥烂,老人小孩子都吃得。”

    朱诚赶忙摆手道:“四郎既有这份心,就够了。东西就不麻烦了。你来一趟怪不容易的,就不要捎带那些累赘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群蚂蚁在跑动。

    再三犹豫了一下,他凑近了问道:“听说你们家的泡白菜很有特色?不知道大叔有没有机会尝一尝……”

    好吧,他确实太好奇了。

    李夫人所说的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到底是种什么体验呢?

    李夫人所说的“以前从没尝过”的滋味,到底有多么稀奇?

    能让世子和世子妃吵翻天的东西,作为亲随的他,有必要深入了解一番吧?

    若萤沉吟了一下:“那个得等到霜降之后,才敢说有没有。如果不出意外,届时一定不会辜负大叔的期望。老天保佑今年风调雨顺……不是我小气,只是先前预定了几家出去,怕这时夸下海口,到时候却拿不出东西来,没的让人失望。”

    看她深情凝重,朱诚跟着心神一凛,直觉得那泡白菜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等到入冬么……

    一年的辛苦,换得一顿美味……

    连他一个做下人都懂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的道理,世子妃身为一方百姓之寄托,其所作所为,公里公道说,真的是有些过分。

    而这爱拿东西撒气的习惯,当真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ps:名词解释:民脂民膏

    孟昶《颁令箴》: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

    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

    宽勐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功,军国是资。

    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为人父母,罔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