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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章 深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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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十五。

    晻晻黄昏人定时。

    当寻常农家俱已熄灯就寝,远离村落的这座久旷的庭院却正迎来它梦幻一般的夜生活。

    一扫往日的荒寂凄清,今夜的深宅,仿佛瑶台仙境。红毯铺地、香熏凌云;彩障高张、玉树林立;华灯通昼、奴婢川流。

    门前骏马首尾相接,油壁香车如阵。有娥眉姗姗、大腹便便;听笑语盈盈,看勾肩搭背;

    人影幢幢、联袂如云,络绎不绝地穿过黑漆大门,融入灯红酒绿之中。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是不可想象……”

    一丛树阴下,若萤嚼着一根麻花,咔嘣有声。

    身边的陈艾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身暴发户少爷打扮的他,看上去确实有几分浅薄的傲气,而若萤则故意做出粗俗的举动来,以符合她此刻的伴当身份。

    带着二人进来的老猫,是个逢人先笑看上去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为了今日的盛会,也精心地做了准备,换了一袭闪闪发亮的簇新的道袍,此刻正跟人群中的几个熟人寒暄客套着。

    经过几场酒局,再加上银子使劲儿,若萤她们终于成功地赢得了老猫的信任,打开了通往宝山会的这一重要关口。以想要一夜暴富为由,骗得老猫答应带二人过来“开开眼”“提提劲儿”。

    据说这本是一座空宅,却能在一夜之间布置成眼前的富丽堂皇,主人方的阔绰不凡以及其调遣各方力量的能耐,于此可见一斑。

    来的路上,若萤尚有几分忐忑,生怕露出破绽来,怕给盘问,怕给盯梢。但进门后才发现,这份担心纯属多余。

    给那些“尊贵”的客人们一比,她们这一行简直比土疙瘩还不起眼。

    若萤仰头看着陈艾清下巴上那一撮小胡子,惋惜道:“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弄不好还能受欢迎点儿……”

    面上笑得无害,嘴唇翕动之际,吐出来却是冰冷带杀的锋芒:“怎么样,可是可见熟人了?”

    陈艾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才咬了一口的香油麻花送到自己的口中,嚼了两下,唇齿间逸出只有两个人方能听到的声音:“那个上下一般长的胖子,看见没?”

    “哪个?不可一世得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嗯,他是登州卫的一个把总。我见过他。”陈艾清回得十分肯定,同时双目死死盯紧人群中的目标。

    若萤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把总啊,确实够大样儿的……”

    按新明制,镇戍兵的营制以五十人为队,队有管贴二人;五百人为司,司有把总一人;千人为哨,哨有千总一人;三千人为营,营有中军一人。

    把总的话,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为什么会暗中买卖鸦片,想必又是给钱催的。

    卫所的军饷统一由盐课或京运年例解决,较有保障。既然都做到把总的位置上了,所得养家安身应该不成问题,可还是要走这条黑道,可见“钱”的厉害。

    若是偶尔的单纯买卖也罢了,就怕是为钱驱使,诱人食用,伺对方成瘾之后,便能将其身家性命系数抓在手中。

    至于说,谁会成为其目标,毫无疑问的就是手下的兵丁。

    若萤眸色深冷:“这玩意儿就如同瘟疫,一旦蔓延成习以为常,这个国家,就差不离儿了……”

    此时,她忽然想起了李祥廷的痛心疾首。

    崇武好强不是错、不是威胁更不是野蛮,而是一种姿态。

    一种积极向上、强健威武、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能够一跃而起应对来自内外的一切□□和践踏的阳刚之气、耀日精神。

    国可一日无战争,却不可一日无军备。

    而新明,最缺乏的就是这种危机意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祥廷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会有那么激烈的情绪,死活瞧不起那帮酸腐儒生。

    退一万步说,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倘若为首的投机倒把不务正业,上行下效,又怎么能够形成一种良好风气?

    而风气这个东西,最擅随高就低。不管是趋向良好还是阴邪,其影响力和杀伤力都会是极其强大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眼前所见,只是个把总,但是,焉敢说明日或明日之后,不会有千总、中军也跟着掺合进来?

    到那时,新明朱氏岂不危矣?

    腕子上忽然就是一紧。

    陈艾清以目警告,面色凝重。

    若萤粲然一笑,悄声道:“明白,隔墙有耳嘛……”

    陈艾清哼了一声,心下虽然钦佩于对方的反应迅速,但脸上却颇多不服:“那天……小侯爷没欺负你吧?”

    看着她被梁从风劫走,那一刻,为了阻止往前,他用了很大的自制力。

    那一刻,他不禁十分羡慕李祥廷,能够以兄长之名,大张旗鼓地维护他。

    他应该也是四郎的兄长,因为很久以前,四郎就说过要跟他好的话,可是他一直很不屑、很不甘。

    不甘心跟他作兄弟,但又并非愿意与他为敌。他找不到能够愉快地与他相处的方式,他很困惑、很困惑,觉得这比先生出的最难的课题还难以解答。

    他又很怕,怕自己一直不开口,久而久之会让四郎产生误会,以为他讨厌他。依着四郎的脾气,怕是会将错就错,“识相”地自动地远离他。

    一想到这种结果,陈艾清就不由得有些心慌。

    他不敢想象没有四郎的生活,那会是何等地平淡无奇!

    没有四郎的人生,将会暗无天日。他将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处多高,衡量不出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是否有意义……

    四郎常说,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透。

    也许,这话也是针对他而言的。

    “金叔叔那天跟你说什么了?”他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走的时候几乎是光着的,回来时却衣冠楚楚地,不但有祥廷护卫着,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半仙都冒了出来,陈艾清就很好奇,在山下的四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若萤瞅了他一眼。

    很难的他肯主动跟她搭讪,以前,他可是骄傲得眼睛朝天,根本都看不到她呢。

    “小侯爷就那个样子,想起一阵是一阵,算不得欺负吧。”她确实是这么看待此事的,只是对方好像又给理解错了,又当她是有意隐瞒了。要不说,陈公子这个人,刻板得过了,“跟金玄纯属偶遇,他想他外甥,所以就跟着一起走了……”

    金半仙倒是跟她说了些玄机。既是玄机,自然是不能够诉诸于他人的,别说陈艾清,就算是她的爹娘姐妹,同样也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她问过金半仙,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小侯爷也好,王世子也好,身边的这些人,到底与她何干?

    金半仙给出的解释是“他们都是她拐弯的亲戚”。

    但是她不信。她怀疑,金半仙绝对有所保留。

    这老狐狸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灯,从上次他设计篡改她的命理开始,她就不相信他了。

    一个注定孤老的家伙,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她将和朴时敏“生死相依”,是因为已没有办法。可是,其他人呢?

    显然,这当中有猫腻,不然,金半仙不会那么犹豫,说什么“泄露天机会遭天谴”。

    所以当时她很生气,回答得格外狠辣。

    天谴就天谴,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若是死了,他的房她住钱她来花孩子她来带。

    金半仙给逼得没法,说了句什么来着?

    梁家不能断在这一代,他的终身全靠你了。

    若萤当时就给惊着了。

    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暗示,小侯爷跟她,还有“后续”?

    好在他马上就纠正了自己的口误,说是小侯爷的婚事要靠她把关。

    若萤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更加郁闷了。

    这是让她给人当爹又当娘的节奏吗?一个朴时敏不够,还要再来个拉不长砸不扁的小侯爷?

    莫非这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务?

    偏偏那老狐狸还在一个劲儿给她念紧箍咒:事到如今,你还能撇得清楚?有些事,从你动念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这个道理,若萤懂得。所以,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她从来就没有要一走了之的念头。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担负起了一家人的希望。

    她不是真正的钟若萤,也回不去原本属于她的世界。当无力改变的时候,就只有接受。

    接受这里的一切,不论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是以秋语蝉的方式,还是钟若萤的本能。

    维护她所在意的,规避她所畏惧的,从心而行,总不会错。

    因为,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想到这里,她微微笑起来,在陈艾清看来,这一笑宛若春风,舒惬无比。

    “金玄说了,我们两个会成为很好的兄弟的……”

    陈艾清怔了一下,面上莫名地有些发烧。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撇嘴不屑。

    若萤忽然挠了挠他的手心。

    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一个人的身上。

    据传言,那就是宝山会的首领。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穿一袭松绿团花道袍,脖子很短,宽大的白色护领像是一条围巾,使得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菜坛子上倒扣的那只碗。

    头戴黑纱罗的地方平定巾,眉疏而淡而短,目细而小,一个红红的蒜头鼻子,嘴角上翘,自带着几分笑意。

    颔下几根黑须,看上去极为平凡而又有几分滑稽,却在转目只箭,目光精亮如锋刃流矢。

    若萤禁不住低声提醒:“这个人,绝非善类,要小心看牢,千万提防着。”

    陈艾清没有吱声,一脸的若有所思。

    “怎么,你认识他?”若萤眼睛一亮。

    陈艾清微微咬唇,轻轻摇头:“或许……”

    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具体的细节来。

    如果祥廷在,就好了。他的朋友多,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没关系,”若萤安慰道,“只要记住了他的长相,就等于把他关进了笼子里……”

    况且,他们今天深入虎穴的目的,就是为了搜集证据,多认清几张脸,好方便事后按图索骥、直捣黄龙、各个击破。

    擒贼先擒王,既然已经抓住了主谋的小辫子——

    “咱们不妨尽情地受用一回……”

    十几张铺着红毡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糕饼和果品蜜饯,但取用者寥寥,显而易见,这些东西于他们而言,都已司空见惯,此番前来,只为了沟通关系、熟络感情。

    在这种场合下,畏首畏尾反而会引起他人怀疑。

    若萤便大咧咧地满桌逡巡,捡着顺口的东西来吃。

    陈艾清在一边啧啧有声。

    要他假装暴发户的话,算是本色演出,往那儿一杵就行,没什么困难可言。而若萤假扮的是他的跟班,这演技就有些可观了。往日的沉着端庄一丝不见,左顾右盼地就跟乡下人入城一般,粗俗得掉渣。

    吃东西就吃吧,却没有什么规矩,满盘子乱翻,还直吧嗒嘴。边喷点心渣子边点头颔首、念念有词,也不怕给呛着。

    陈艾清几乎看不下去,待要责斥,又怕引起主意,因此很是窝火。

    可是这还不够。

    牛饮了两碗茶后,若萤摸摸肚子,道是饿了:“待会儿上来大餐后,公子你可要怜惜小人些,多捡几块大鱼大肉给小的吃。”

    他不稀罕这些吃食,她可一点都不嫌弃。

    陈艾清一眼一眼地剜她,没好气道:“放心,爷会疼你的!”

    若萤自动忽视了他话里的狠劲儿,掰着手指头,自顾自地清点着自己喜欢的:“我最喜欢炸虾仁,有那个的话,记得要多夹两块。羊排也要,尤其是烤炙的,我可以一口气吃两根。要是有活虾,公子你得帮我剥了虾壳,蘸不蘸酱汁倒无所谓。有葱烧海参的话,也来几块,不要多,那个吃着没什么意思。鱼就免了,我一向不大喜欢吃。要是有糖醋里脊,不妨多来几块……不行了,怎么越说越饿呢……到底还要等多久才上菜啊?……”

    陈艾清的鼻子都要歪了:“你不会是为了这顿吃喝而来的吧?”

    “过宝山而空手归,岂非大不智?”

    “你真能吃得下?”

    “怎么,公子你胃口不好吗?这儿有山楂糕,要不要吃两块开开胃?”

    说着,将正要送进口的一块糕点按到他的嘴皮上。

    “味道不错,小的已试过了,没毒。”

    陈艾清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心下要拒绝,目之所及,却见那一对青眼冷静无比,毫无亵玩之意,他不由得就有被胶漆粘住的感觉,一时间忘了反抗,顺势就张开嘴,咬住了那块点心。

    差点就连她的手指头一并咬到。

    “我跟你说过没有?我最讨厌吃甜食。”

    “嗯,公子快要成家立室了,早就不是爱吃糖的小孩子了……”

    回答是漫不经心的,那眼睛却一刻不曾放松对来往宾客的监视。

    那股子肃冷之气,近旁的陈艾清感受真切。

    大袖底下,他不由得捏了捏她的小手,低低道:“不用怕,没人认得我们。”

    话虽如此,只他自己清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揪得有多紧。

    能够宽慰别人,原来也是一种能耐。

    而以前,他居然并不懂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