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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章 有章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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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郎说:艾清,如果你戒毒成功,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秘密不秘密的,那个时候对他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的。从他赌瘾发作,被四郎死命抱住的那一刻起,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自己所拥有的,是怎样的一份宝贵情谊。

    不放弃、不将就、不许自甘堕落。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而四郎,恰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埋首在四郎单薄而温暖的胸怀里,那一刻,他不再逞强、不再冷漠。

    他完全地放松了自己。

    不论他本性是怎样的,脆弱也好、狭隘也好、自私也好,其实四郎早就看得透透地。他的好、他的不好,四郎通通都能包容、体谅。

    所以,跟四郎置气玩心眼儿,是极其幼稚且毫无意义的举动。

    这才是秘密,属于他的、不能示人的秘密。

    而秘密永远都隐藏得那么深,总在他后悔莫及的时候,才会给发现。

    他无法想象,当时的四郎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了那样残酷的决定。

    在他踏着那个幼小的脊背逃出生天的时候,何曾想过四郎的痛苦?!

    四郎的那一声“对不起”,让他汗颜身为男儿七尺。

    同样一句“对不起”,至今他却仍旧没有勇气说出口。

    尤其是在听了四郎的解释之后。

    什么叫“不过是权衡得失的结果”?什么叫“倘若你没用,我会选择抛弃你”?

    何必呢?

    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势利、如此冷酷?

    至于这么绝情吗?怕欠人情怎么着?

    既然势利,为什么不抓紧这个机会?把他捏在手里,随意团弄?无利不往的四郎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绝佳的机会?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善假于物,不是拼命四郎一贯的作风吗?作为猎物,他都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了、都做好了被戏弄□□的心理准备了,怎么,不接招啊?

    为什么?

    一定要跟他对着干到底吗?

    就在他心念转动、气血上涌之际,面前的人忽然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微微用力,将他拉低下来。

    “艾清……”

    这一声低唤,如雨落荷盖,激荡起身心微颤。

    四郎有话要说,而他,似乎等这窃窃私语已很久。

    若萤要问的是老猫的事儿。

    因为怜悯老罗老两口孤苦,若萤早就跟众人统一了口径,并未将老罗拉入到宝山会的案件中来。

    但是那个老猫,却因当日被抓了现行,最终依律被判以劳役的刑罚,现在正在卫所的监视下开渠挖沟呢。

    若萤要问老猫的是;当天的宝山会上,曾经跟他交头接耳后,又迅速离开的那几个人,究竟是何来历?

    正是在那几个人之后,老猫才将她和陈艾清骗进了密室。

    老猫无疑是知情者,也是参与谋杀他们的帮凶之一。

    但是,让若萤更为疑惑的是:那一女数男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的?

    前期的伪装和保密工作,她明明做得很好啊!

    到底是谁、泄露了他们的行踪?问题出在了哪个环节上?

    这种草木皆兵的局面,一日不予以破除,她将一日难得安宁。

    她一定要确定,杀手或仇人是否一直都潜伏在她的周围?参与谋杀她的人,究竟都有谁?

    这件事,能够拜托的就只有陈艾清。他见过那几个神秘的人,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关系网去展开秘密调查。

    李祥廷等人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讲了些府城近期的新闻,待到福橘端药过来,看着若萤服了药、漱了口,一行人方才告辞离开。

    到底是病中体弱,又劳了神,听得众人去远了,若萤靠在床头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反反复复梦到一个女人,通体罩在长袍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警惕与敌意,惊惧又慌乱。

    她隐隐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于是,她努力地想要往前,试图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却始终与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她追赶得很急,气喘吁吁的同时,四肢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忍无可忍之际,禁不住想要大声呼喊。

    这一喊,那个女人倏地消失了,仿佛泡影一般,而她,也从沉睡中遽然惊醒过来。

    这时才发现,梦中的呼吸不畅原来是因为给被子闷住了口鼻。

    陈艾清却又过来了。

    黄昏暧昧,华灯初上,恍惚迷离,给他原本就十分清冷的声音,镀上了一层神秘的朦胧。

    他带来了老猫的口供。

    原来那几个人,老猫也不认得。但是当时他想的是:既然能进入宝山会,那一定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老猫原本末流,看与会的诸人,个个衣鲜亮丽,哪个都比他尊贵体面。他心下敬畏尚恐不及,又哪里敢去质疑别人的来历?

    而跟他说话的那几个人,其实也不认得他。但在确定他的身份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跟他打听起若萤一行的下落来。

    他们告诉老猫,他带来的这两个人实际上是官府的细作。

    一听到“官府”“细作”这两个词儿,老猫当即就吓尿了。

    别的他不清楚,但这宝山会是个什么东西,还有鸦片的霸道,老猫心里可是雪亮。

    一个违法组织,一旦被朝廷被官府盯上,哪还有好?

    与会的每个人,都趁早洗干净脖子,准备挨刀吧。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现实面前,老猫几乎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遵从了那几个人的吩咐,将若萤和陈艾清骗入了密室。

    之后,就发生了朱猛纵火行凶、妄图杀人灭口的事件。

    那个在门外叫嚣的人,就是朱猛。他要烧死若萤,老猫虽然吓得要命,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论理,这场意外是他带来的。要是宝山会的老大一个不爽,把他一起塞进密室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

    从老猫的口中并未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若萤稍感烦躁,眼前的那双神秘的眼睛,似乎越发地清晰了。

    而陈艾清也对这一结果感到不满。

    他当时就押着老猫,让去指证当日唆使他行凶的嫌犯。在被抓获的所有犯人中,老猫始终不曾发现那晚匆匆来去的几个人。

    “要是能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就好办了……”

    若萤默了半天。

    她岂会不明白这一点?这段时间以来,朝朝暮暮干扰她休养的,不正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吗?

    对方很谨慎,所以,不曾留下任何可用的线索。

    认识她的女人,应该不少。要从中排查出嫌犯,不啻大海捞针。

    能够出入宝山会的,会是些什么人呢?也许是老客户,也许是宝山会的组织者所相熟的。

    当晚,那个女人也许并不是与会者,只是为了验证她的身份。

    来去匆匆,却能够即刻催动朱猛采取行动,这说明什么?

    朱猛相信那个女人。

    换言之,他们是一伙儿的。

    如果是个男人,倒还好些,可偏偏是个女人。若是深居简出的那种,除非是闯进人家内堂去搜查,否则,哪还有机会再见?

    “看来,四郎也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啊……”

    陈艾清凉凉地笑了笑。

    “唇亡齿寒,艾清莫不是也感到压力了?”

    不以为忤的若萤漫不经心地反唇相讥。

    “你要心存愧疚,就该学着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

    老实本分一点,省得再给他们这些做兄长的制造麻烦。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柔软一点,给哥哥们多些保护和疼爱的机会,有什么不好?

    “哦,我尽量。”

    根本就是毫无诚意的回答。

    “你这个人真是,说得湛清,做得精混……”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艾清也。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对,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最难与你相融的。”

    陈艾清哼了一声,很想摆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来,但忽而想到,不管他是哭是笑,对方都看不到。

    他不由得就泄了气,莫名其妙地,心里头有些酸涩。

    方才四郎说错了,不是唇亡齿寒,而是兔死狐悲。

    不相容吗?

    四郎是这样看他的吗?陈艾清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印象!要真是不能相容,他哪里会听从他的话?

    “那天,我娘又问了。问我前阵子干什么去了……”

    若萤支起了耳朵:“你说了?”

    没有回应。

    这是否意味着——默认?

    若萤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知道陈艾清不喜欢她,但不管对她是什么看法,她都能理解。只要在原则问题上,他能够认清形势、明辨是非,就好。

    在他戒毒成功后,她不止一次地叮嘱过他,要他保守秘密,不要将自己中毒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人。

    她不认为那是明智之举。

    “艾清,你说了?你跟他们坦白了是不是?”

    她大概了解这个人的一些情性,但却不敢说能够完全把握这个人的心理动静。

    不光是他,很多人、她也只能最大限度地做到知己知彼而已。

    而事态的发展,往往瞬息万变,这也正是人心多变的结果。

    陈艾清一动不动,目光深沉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看他难得着急地、愤愤地摸索着横在两人之间的炕几,然后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摸向他。

    然后,就有一只温热的、散发着隐隐药香的小手,覆上他的面庞。

    对方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但是,那种如春风拂面一般的触感,真实而柔软,却并不讨厌。

    那几根手指如同鉴赏宝物,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唇型,最终覆上他的胸口。

    这当然不是骚扰。

    这会儿,陈艾清已经明白过来了,四郎这是在验证他是否在说谎呢。

    虽然看不见,但四郎就是四郎,自有他认清这个世界的方式。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论掩饰得多么精妙,总有破绽若隐若现。

    在千佛山戒毒期间,他曾经听腊月说过,四郎有一套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相人术”,能够通过一个人的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一个小动作而破解其所思所想,乃至于性善性恶。

    当时,他觉得腊月是故弄玄虚,或者说是夸大其词。

    四郎相人?四郎才多大?十来岁的小子,盐巴都没吃几颗,能有多少阅历世故?就算知道点阴阳术,怕也是寻章摘句而来的,或者是从朴时敏那里捡来的牙慧。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他便耐住性子听完了腊月的长篇大论。

    听完之后,惊觉得背心上汗湿重衣。

    腊月的陈述,再次颠覆了他对钟四郎的认知。

    他一直都觉得四郎很邪乎,但到底有多邪,在此之前,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郎的所思、所想,总是那么地与众不同。

    即便是再怎么不信鬼神如他,也能掰着手指头列举出无数流行于坊间的、耳熟能详的相术、骗术。

    什么“十个秃子九个富”“天庭保满,地稞方圆”,什么“轮廓分明有坠珠,一生仁义最相宜”,什么“龙眼”“鸳鸯眼”“桃花眼”……

    实说起来,也只是知晓个名字,具体操作起来,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而四郎却不但了解这些名词,还能够运用自如。不但自己能够信手拈来皆成文章,还要求近旁的人也必须要融会贯通、熟练掌握。

    他说这是待人处世的学问,学会了,才能畅行无阻、才能未雨绸缪、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比术士们的那一套令人云里雾里的说辞,四郎教授的相术,都是极其浅显易懂的。很多术士们很少提及的细节,四郎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四郎说,最诚实、最能揭示一个人的真实意图的部位,是一个人的腿和脚。

    几乎不用思考,腿和脚就能快速地应对来自周围的威胁。这是一种本能,来自于人类产生之初。

    举个例子来说,当一个人遇到危险,或者是不能认同的事情时,他的腿和脚会本能地做出三种、也只有三种反应:冻结,逃跑,备战。……

    相反的,一个人的脸,往往是信任度最低的部位。每个人都会用脸去隐藏、欺骗、说谎,并竭力地去精湛这种技能。……

    四郎对于眉毛的认识,不同于江湖术士们的说法。

    四郎说,通过眉毛的举动,可以在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能把对方的性格猜个八jiu不离十。皱眉、耸眉、闪眉、低眉、竖眉、锁眉、舒眉、单眉上扬、双眉上扬;……

    而笑声,则能明白无误地透露出一个人的心情。

    不同的笑和地位有关:悄悄笑的人,多内向、害羞,头脑缜密而冷静,善于掩饰自己,堪当大任;

    开怀大笑的人,性格豪爽、心胸开阔,不势利、不欺软,很正直。易于宽容别人的错误,也极少会妒忌别人。并且,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周围的人带来快乐。富有爱心和同情心,比方说、李祥廷;

    那种看上去较木讷,但笑起来却前仰后合,这种直率而真诚。重义气、重感情。与这种人可以深交,因为他们十分看重友情,必要时,能够位朋友做出牺牲,比方说、徐图贵;

    那种小心翼翼偷着笑的,就好像陈艾清这种,往往保守而固执,为人处世显得腼腆,但却能与朋友患难与共。只是这种人对他人的要很高,若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就会导致他们发怒,从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笑不出声的人,多是感性而内向的,情绪极易受到外界的感染。但这种人多数外表温柔、亲切,给人以温和舒服的感觉。骨子里流淌着诗人的浪漫,能够在合适的时候,给予出人意料的浪漫,比方说、静言;

    ……

    至于说腊月为什么没有拿朴时敏打比方?

    腊月给出的解释是:敏公子不算是完全的世俗中人。

    对此,陈艾清竟不能辩。

    不能辩,且目瞪口呆、心惊胆战。

    闻所未闻的论调令人感到窒息,但却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俯首称是。

    他就不该心存侥幸,欺负四郎看不见。

    诚然四郎探究不清他的心思,但是,刻意伪装欺骗的他,敢说就是什么值得夸赞的正人君子?

    ps:名词解释

    1、益者三友:《论语季氏篇》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2、相术:相术又称相人术。汉族术数的一种,以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气色、体态、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

    相术的起源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大戴礼记》载:昔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禹取人以言。

    宋、明两朝,看相风气发展到巅峰。许多相士成为显贵,不少知识分子、上层名流以浓厚的兴趣研究相学理论,大量相书充斥书肆。

    明以后,相术逐渐流向民间,成为江湖术士敛财养家的手段。自此,无论相学理论还是看相技艺都少有新的发展。

    古代相学名流众多,如春秋时期的姑布子卿,战国晚期的唐举,汉代许负,唐代袁天纲、李淳风,宋初麻衣道者、陈搏,明代袁忠微,清代陈钊等,皆负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