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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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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阵,庵内的晨钟响了起来。宝珠道:“早课的时间到了。”檀羽道:“我也能去参加早课吗?”宝珠道:“施主会诵经吗?”檀羽道:“小时候在我家旁边的小庙里学过几天。”宝珠道:“那你小心坐在后面吧。你是山中的贵客,师父应该不会说什么。”

    说着,两人来到大殿,此时众尼都已就位,只是大家都有不安的神情,想来是因为李元之事。宝珠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檀羽则在最后面悄悄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这时,李敬爱率几个年纪稍大的尼姑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坐最后的檀羽,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但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方丈座上坐下。

    玄女洞中都是学戒女,所以诵的也就是最基本的《大悲咒》。一遍诵完,李敬爱便转身对着众尼坐定,开言道:“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昨晚李元这个混入尼众的外道,竟然干出了那般苟且之事。把李元带上来!”便有几个尼姑押了李元走进来。那李元双眼浮肿,脸上还留着泪痕,想必昨夜已经哭了好几回。

    李敬爱道:“身为出家人,行这样不堪之事,按本门门规,当处以火刑。一会儿等执法长老上来,便即行刑。”

    她说话自有一股气势,震得全场鸦雀无声。过不多时,外面有人来报:“真长法师来了。”果见那日大闹诗会的真长走了进来。

    檀羽细看那真长,已不再是前日里那个小和尚的打扮,全身是纯色海青,煞是威仪,更奇怪的是,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

    李敬爱见真长进来,便问:“你师父呢?”真长见礼道:“启禀师叔,师父和掌门师伯陪许师兄、郝师兄下山去了。师父命弟子来处理此间之事。”李敬爱奇道:“许师兄走了?那送过去的学戒女也都带走了?”真长道:“是啊,我亲自去送的啊,看到她们跟着走了。”李敬爱忽的转头看向檀羽,眼中充满愤怒,喝道:“你到底是何人?”真长也随她的眼神看过去,一眼就认出檀羽,惊道:“是你!”

    檀羽这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真长法师,我们又见面了。”真长回头问李敬爱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李敬爱道:“这厮昨夜被我在庵外草丛中逮到,他说自己是许师兄派来的,要重新挑学戒女,我便让他在庵中住下,没想到竟然是坑蒙拐骗之徒。来人,把这厮给我绑了!”便有几个尼姑上来,将檀羽结结实实绑了起来。檀羽有了昨晚的经验,也不抵抗,只乖乖就缚。

    真长走上来认真看了看檀羽,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想必是掌门师伯请上山的。”李敬爱道:“师兄请来的?”

    真长道:“前些日子,汉中举行了一个诗会。那诗会说起来是以诗会友,其实不过是为太白山长脸子。我们几个师兄弟看不下去,就派我去那诗会捣乱。本来当时就要成功了,没想到这人跳出来说了很多话,让我功亏一篑。掌门师伯听到消息立刻就去请了那诗会上被我骂的女子上山来参观,希望能弥补损失。这人想必也是跟着那女人来的。”

    李敬爱道:“师兄怎的这样鲁莽,让他们随意在这山中乱转?”真长道:“师伯本来是让李峻带他们的。李峻师弟一向机灵,想是中途走散了。看来这人不但口才凌厉,而且诡计多端,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李敬爱不屑地道:“再厉害又如何,此刻不还是在我掌握之中……不对!他昨晚被抓的时候还有个女子。宝珠!”

    宝珠听到叫,赶紧站了出来。尚未说话,檀羽却先哈哈大笑起来。真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佩服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檀羽道:“真长法师,你太抬举我了。小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还是师太的眼光独到啊。”真长道:“我看施主还是别再出言讽刺了。赶紧说出你的同伴去了哪,和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檀羽又是一笑,刚才那句话,自然是在讽刺李敬爱的眼光,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没分清,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在她的掌握,只怪她太迷信武力了。

    只听他慢吞吞地道:“昙无谶大和尚请我等上紫柏山,自然是想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紫柏山派。我可是非常理解他的深意,所以才来观摩一下贵派的戒律。贵派执法之严,着实让小可深深地折服啊。”

    真长道:“看来施主喜欢讲反话。小僧倒要请教,我紫柏山派处理一个触犯门规的女徒有何不妥?俗话说国有国法,门有门规,难不成白纸黑字写下的门规戒条,都是废话?”

    檀羽道:“非也非也,不但不是废话,依我看,倒更像是在保护藏污纳垢者!”

    李敬爱听他言,抢道:“这厮嘴里当真是没一句人话,赶紧将他押下去,我们处理正经事要紧。”

    真长止道:“等一下!我倒要请教,这‘藏污纳垢’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檀羽道:“据我所知,这位李元师太之所以甘心就范,完全是遭人胁迫,两面难为之故。如今你们一上来只知抓住奸情不放,却全不理会其背后的辛酸,更是对那些首恶之徒不闻不问,这不是藏污纳垢是什么?”他说得振振有词,引得在座诸尼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李敬爱又抢道:“师侄,休要让这厮在此胡搅蛮缠,他定是知道了什么。把那些不堪之事牵扯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谁知真长却笑道:“师叔,这有什么,不就是阚伯周师叔的事嘛,说出来又有何妨?”

    李敬爱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讲出这“秘密”,一时间脸色铁青。

    真长却不理她,转头对檀羽道:“看起来施主虽然机锋厉害,却是不晓世事。施主可知,在西土,僧人养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阚伯周师叔来自西域的高昌国,年少时曾远赴西土取经,那里的佛学是中原之祖,那里的百姓有同样的信仰,那里的僧团有同样的威仪。请问人家能做得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应该向他们学习?”

    檀羽道:“想必法师也知道‘南橘北枳’的道理。南方能种植的水果不一定适合北方,任何事物都有其适用的范围,岂能这样简单地照搬?”

    真长道:“哈哈,我就知施主也会讲这样的道理,真真是腐儒之言。南方的东西运到北方去,只会卖出更好的价钱。有别人成功的例子我们不学,难不成要学人家失败的例子吗?说这样话的人都太保守了,怎能与之谋大事。”他边说边摇手,露出不屑之色。

    檀羽没想到对方今天比上次强出许多,看来上次自己的确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他此时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杂念,今天这场舌战他一定要拿下,这才有可能将人救下来。他主意打定,便决定放手一搏,务要一击致胜,久战对己不利。

    于是他回道:“我再送法师一个词,叫做‘东施效颦’。法师刚才说我保守,那是因为法师还全然不了解‘成功’二字的真谛。你以为抱着人家的成功之道,照搬过来,自己也就能成功。殊不知有这样想法之人,都不过是‘东施’而已。要我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成功之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能被人说出来的,都不是真正的‘道’。如果硬要强行总结出什么是‘成功之道’来,我只能说四个字,‘不可模仿’。人家越是成功的东西,越不能照搬照抄。试问人人都能轻易模仿的事,又如何能够被称作‘成功’呢?”

    他说出这话,就如同将剑抵住对方咽喉的同时,自身也露出了极大的破绽,只要对方能找出一个照搬成功的例子,他就立时被击败了。

    那真长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脑中开始拼命地搜索着这样的反例。可搜了半天,却毫无结果,他只得说道:“施主的口齿果然了得,小僧又败了。”檀羽没料到他承认失败竟这般干脆,这人倒也算得上一个大气爽快之人了。

    那边李敬爱有些急了,说道:“别再与这厮纠缠,还是处理正事要紧。”真长犹豫片刻,道:“全凭师叔做主吧。”李敬爱便道:“二娘,把这厮押下去。在后院搭起刑架,午时一到即刻行刑!”

    她一说完,昨晚报信的二娘便上来押住檀羽。檀羽回头看了一眼众尼,朗声说道:“众位师姊妹,你们还不说话吗?”

    话音刚落,宝珠便抢过身来,推开押住檀羽的女尼,替他松了绑绳。这时候,也有几个胆大的尼姑站了起来,簇拥到宝珠周围。

    一时变起突然,李敬爱竟有些出乎意料,喝道:“宝珠你在做什么?想造反吗?”

    宝珠闻言,忙跪了下去,说道:“师父,请网开一面,给李元师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几个簇拥上来的尼姑也纷纷跪下请李敬爱开恩。

    李敬爱怒道:“你们几个叛徒!是不是受了这厮什么好处?竟然敢造反!”

    此时檀羽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师太此言差矣,小可孑然一身,能给众师太什么好处。几位师太行此非常之举,也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李敬爱道:“本分?不遵师命,违抗法旨,替外道求情,这哪一条是她们的本分?真是笑话。”

    檀羽却不慌不忙地道:“师太一句话便犯了三个错,小可不得不指出来。其一,这洞中都是学戒女,哪里来的外道?其二,师太说违抗法旨,试问法旨何在?对一个修法的信徒施以火刑这种极尽残酷的刑罚,连执法长老都未亲自到场,只派一个徒弟前来,这法旨未免过于草率。其三,师太说她们不遵师命。须知出家人以三宝为师。何谓三宝,佛、法、僧也。出家人聚众修行,是为僧团,僧团的第一准则便是六和敬。身和同住、语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利和同均、见和同解。众位师太日日吃住修行在一处,情深若笃。见师姊妹受此大冤,为之鸣不平,这不正符合六和敬的标准、乃是慈悲为本的善举吗?”

    众尼听得檀羽这话,都为之所感,纷纷跪了下来,齐声说道:“求师父宽恕李元师姊(妹)。”

    李敬爱不想座下弟子竟会如此,又惊又怒,转头将怒气全集中在了檀羽身上。只见她稍一挪身,立时便欺到檀羽身前,伸手一招锁喉功,正掐在檀羽颈项上。这一起一动一伸,一气呵成,檀羽这个半点武功也不懂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业已成擒。

    只听李敬爱大喝一声:“纳命来!”手上便要用劲。

    “住手!”门外突然一个人声传来。李敬爱伸出去的五指又硬生生地收回来,众人齐齐看向身后。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僧人,一脸横肉,正面无表情看着檀羽。檀羽回头一看,心中一喜:“此人终于出场了。”

    来人正是许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