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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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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啷”——

    掐丝玉盏被掷于地,滚落在精致的红毯之上,盏中茶溅得四处都是。

    “蠢材!蠢材!都是蠢材!”明黄便袍的中年男子暴喝一声,霍然起身,满面怒容。

    惊得屋中人跪了一地,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陛下息怒……”凤袍女子端庄娴雅,温言相劝。

    黄袍男子唉声叹气:“如何息怒?梓潼,你告诉朕,如何息怒!宇文宁十万大军围城!勤王的人马竟然还无一丝动静,如此下去,朕要亡国了!亡国你懂不懂!”

    男子越发激动,咬牙切齿地掐住皇后的脖颈,面色更加狰狞。

    皇后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意,还有掌中的力量,已然惊得浑身都抖成了筛糠,呼吸都急促了。

    “母后!”

    跪在身后的绍筝毫不怀疑她的父皇此刻会杀了她的母后。

    跪行几步,她抱住男子的胳膊。

    “父皇!父皇息怒!”

    男子猛然掉头,紧盯着跪伏的绍筝,龇目欲裂。

    “满朝文武,没一个中用!同是女子,宇文宁敢造朕的反!她是宇文老匹夫的一柄利剑!你又能做什么!朕真恨!恨当年怎么不宰了她!”

    男子仰天长叹:“天灭我大郑啊!”

    言罢,抬脚踢开绍筝。

    “生尔何用!”

    甩手,离开。

    随着内监一声“起驾!”,坤华宫渐渐安静下来。

    皇后委顿在地,半晌才缓过神来。

    “筝儿!筝儿!”她慌忙拉过依旧跪在地上默然无语的女儿,“可伤着了?啊?让母后看看!”

    绍筝悲戚。

    她身负武功,刚刚那一脚其实并不至于伤到她,而真正伤的,是心。

    她又何尝不想问问宇文宁——

    同是女子,你为何爱她而不爱我?

    既然不爱,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却为何要夺我杨家江山?

    绍筝宁愿此刻城外大帐之中的是另一个人,这世间随意哪一个人都好。如此,国破家亡,死便死了。

    绍筝宁愿此刻自己不是什么“长公主”,是这世间随意哪一个人都好。如此,兵荒马乱,死便死了。

    可,她为何偏偏是她?自己为何偏偏是自己?

    人终有一死。

    为何生已无可恋,死却还要这等痛苦?

    “母后,我没事。”绍筝木然地摇头。

    “筝儿,筝儿我们怎么办啊?”她的母后惶然无措。

    怎么办?

    绍筝此刻也想问问老天,她该怎么办?

    深夜。

    “蹭蹭蹭”——

    一个黑影辗转腾挪,摸上了城墙。

    扒着垛口,绍筝展眼观瞧。

    夜色之中,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营帐,间或灯笼火把闪烁其间,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声。

    这便是十万人马!

    绍筝暗暗攥紧拳头,缓缓压下心头的惶恐。

    往日,白龙鱼服行走江湖,不是没经历过杀场,只是……如此场面,确然是头一次面对。

    当真要杀吗?

    她问自己。

    到底为何而杀?

    她又问自己。

    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家国?

    她再一次问自己。

    所有的问题,俱是同一个答案。

    无解。

    “擦擦擦”——

    守城的卫兵又一次巡逻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了。此一去,成也罢,败也罢,死便死了,但求无悔于心。

    思及此,绍筝紧了紧身上衣衫,确定背后长剑绑得停当,掏出钩锁,一头搭在垛口上,将绳子轻轻抛下。

    她攀住绳索,用力拽了拽,结实得很。接着,一飘身,扣着绳索贴紧城墙,跃下了半丈有余。

    紧接着,又一飘身,又是半丈。

    如此几个来回,已下至城墙下,护城河畔。

    她贴近墙面,深吸一口气,运力于足,纵身虚点水面,几个纵跳就到了河对岸。

    缓缓吐出胸中气息,绍筝伏在杂草间,平复着愈发激烈的心跳。

    前方便是宇文宁的大军了!

    摸索了半个时辰,绍筝终于寻到了宇文宁的中军大帐,匿身在账外阴暗处。

    她深知宇文宁的习性,这等关键时刻,她定是在帅帐中处理军务至深夜才会睡去的。

    宇文宁……

    绍筝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牙,曾经有多少个夜晚她思念她以至难以入睡?又曾有多少个夜晚她深恨她不爱自己?

    她甚至更加怨恨宇文宁的父亲,若没有他起兵造反,她们是不是就没有了对立的立场?她是不是就有可能接受自己?

    如今,想这些,又有何用?

    清凉的夜风吹过,吹疼了绍筝的眼。她甩了甩头——

    不想也罢!或许,这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个夜晚也未可知。

    既如此,放手一搏吧!

    趁着卫兵防守空当,绍筝蹑足潜入帐中。

    大帐之中漆黑一片。若非她功夫不错惯能夜视,这会儿怕也成个睁眼瞎了。

    轻抽长剑在手,绍筝小心翼翼地高抬腿轻落步。

    帐中一幅布帘隔开两方天地,绍筝知道,那帘后肯定是宇文宁的卧处。

    她慢慢挑起布帘,屏住呼吸,刚想潜入其中。

    眼前突地银光一闪,一柄利器只朝她胸口而来。

    绍筝大惊,急忙举剑格挡。

    兵刃相交,“当啷”一声脆响,却已惊动了帐外侍卫。

    “殿下!”

    “不好!有刺客!”

    ……

    几声高喝,靴声、兵器声响成一片。

    完了!

    绍筝心头一沉。她被包围了。

    火把被燃起,继而,帐中的灯烛也被点燃。

    绍筝已被布帘中人逼开。

    她也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不是宇文宁又是谁?

    依旧是那张清丽俊颜,只是不见了惯常的素色衣袍,换做了一身银色铠甲,足底战靴,头上没着盔,用一根鲜红鲜红的发带束起长发。

    绍筝心颤。即使是这般情境之下,看到她,绍筝还是忍不住为她英武不输男儿喝一声彩。

    宇文宁手中银枪格开她的长剑,看到是她,也惊呆了。

    “筝儿!”

    绍筝苦笑。既然不爱,何苦唤得这般亲热?

    她索性掷剑于地,不做抗争,但求一死。

    宇文宁眉头紧锁,挥了挥手,令众卫兵退下。

    “筝儿,你要做什么?想杀我吗?”

    “是!”绍筝坦言。

    宇文宁语结。

    半晌无言。

    宇文宁见她几乎咬破嘴唇,脸上皆是绝然神色,暗暗叹声。

    “筝儿,回去吧,”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宇文宁温言相劝,“回去,劝你的父皇献城以降,城中百姓不至于遭难,都会感激他的。”

    绍筝冷冷甩开她的手。

    “是你!是你在让城中百姓遭难!若没有你围城,何来难?”

    宇文宁深吸一口气:“筝儿,你看清了,是你父皇无德,致使百姓遭殃!天下苦其久矣!我不反,自有别人来反!事到如今,弃暗投明才是正道啊筝儿!”

    “别拿你的大道理唬我!你宇文家想做皇帝便明言,何苦拐带上天下人!”

    “筝儿!”宇文宁微怒,“你我相识多久了?我是何等样人,你不懂吗?”

    我懂!我何尝不懂?

    只是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绍筝忍下眼中泪水,红着眼眶:“对!我懂你!我懂你,你却喜欢别人!”

    “你……孩子话!”宇文宁无奈摆手,“算了,你走吧!”

    “我不是孩子!你杀了我吧!我活够了!”绍筝梗着脖颈。

    “我不杀你!我当你是朋友,我不杀朋友……”宇文宁颓然。

    “朋友……”绍筝悲叹一声,“原来只是朋友……当真是我痴心妄想!”

    她猛然间拎起地上的佩剑。

    “筝儿!”宇文宁慌,以为她要自刎。

    孰料,绍筝挥剑,斩下一片衣角,抛到宇文宁面前。

    “宇文宁!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从此以后,不死不休!”

    说罢,提剑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