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百鬼升天录 > 第五十三章 竹马来(十三)

第五十三章 竹马来(十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海鱼比河鱼肉质紧实,倒有几分同禽肉类似,尤其这香鱼肉,一口咬下去,好似咬开了包着香气的肉丸似的,齿颊留香,越嚼越有滋味,令人口舌生津,险些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这香鱼本身滋味就足够鲜美,再辅以各种酱料,非但未曾掩盖鱼肉滋味,反倒锦上添花,蘸藤椒酱时凸显鱼肉甘甜,蘸酸辣酱时凸显鱼肉香浓,蘸芥末时凸显鱼肉鲜嫩……尤其靠近鱼腹处,膏脂肥美,配以蘸酱正好略解油腻,又佐以在井水里沁得凉爽宜人的清酒,叫人愈发欲罢不能。

    陆升一口接一口,只觉咸香麻辣酸甜辛、口口滋味各有不同,变化无穷,竟丝毫生不出厌倦,不觉便吃完一条,若霞便恰到好处,又为他奉上第二条。

    陆升这时才觉出几分赧然,单手托着漆盘,讪讪问道:“阿瑢你……不要?”

    谢瑢这才转过身,侧对着陆升,斜眼瞅他道:“要。”

    然而他虽然说了个要字,却不见任何行动,也不见若霞、若蝶再奉上烤香鱼,谢瑢却仍是看着他,看得久了,竟露出些许幽怨神色。

    陆升竟看懂了,迟迟疑疑夹了一块鱼肉,送到谢瑢嘴边,那公子也不推却,略略前倾,仍是看着陆升,却伸出舌尖,轻轻在莹白鱼肉上舔了一舔,这才张口含住,慢慢吃了下去。只是视线一顺不顺,盯着陆升不放,却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风情万种。

    陆升只觉喉咙发紧,那媚红舌尖好似并非舔在鱼肉上,反倒是舔在他心胸之间不知何处,又热又软、又痒又酥,却搔也搔不到,难免令人坐立不安。

    他发了半晌呆,这才收回举在半空的竹筷,谢瑢却问道:“陆郎怎么不问了?”

    陆升如今神魂不守,便从善如流问道:“阿瑢……还要不要?”

    谢瑢道:“还要。”

    陆升只得再夹一块鱼肉,送到他嘴边。

    谢瑢仍是张口吃了,舔一舔嘴唇,又斜眼看他。

    陆升只得再三问:“莫非……还要?”

    谢瑢眼中稍稍浮现一抹亮光,应道:“还要。”

    陆升喉咙非但发紧,更是发干发热,无名火在胸臆间缓缓烧灼,他察觉莫名焦渴不知从何而起,不禁吞了吞唾沫,这才又夹了鱼肉,继续喂他。

    如是不知周而复始多少次,陆升终究手腕无力,一双精心打磨的楠竹筷跌落在回廊铺就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扑扑两声。

    谢瑢自己倒了杯酒,轻笑道:“不过吃你几块烤鱼,何必露出这般苦大仇深、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陆升仍是讪讪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头不语。

    不知何时退避到两丈开外的若霞这才带着仆从悄声上前,收拾残局,撤走食案烤炉,又换上沁凉的梅子酒,酸甜可口,倒同普通果汁没什么区别,外加一对银盘,一盘盛着鲜红欲滴、果皮吹弹可破的红樱桃,一盘盛着饱满多汁、宛如金珠堆砌的清甜黄枇杷。

    待得众人再度退去,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庭院中悬着几盏灯笼,照得流水蜿蜒,银光闪烁,一只虎纹小猫正蹲坐溪边,专注盯着水面,突然水花泼溅,自水面浮起只玄黑油亮的小乌龟来,那小猫骇得全身毛根根倒竖,眨眼便窜进了花丛之中。

    那小龟惬意顺水漂浮,渐渐靠近了二人,却突然又抬眼望了一眼陆升,猛地钻回水下,不见了踪影。

    鱼跃龟游,猫栖虫飞,夜风习习,却除此之外,连半个人影也无,陆升坐在谢瑢右手边,同他一道眺望庭院。虽然一言不发,却觉就这般静谧而处,分外安详。

    他望了一阵,便不觉开口道:“阿瑢,我兄嫂有后了。”

    谢瑢笑道:“可喜可贺,只是抱阳为何不欢喜?”

    陆升迟疑片刻,强笑道:“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只是……”

    他突然胸中凄楚,只觉喉咙一梗,便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瑢便为他续道:“只是你终究成了外人。”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陆升自幼被兄嫂视若己出,如今乍然听闻要有个侄子了,难免有几分失意。

    此中心思,不足为外人道,然而陆升却想也不想就对谢瑢倾诉了,如今回过神来,听谢瑢道破他心结,又有些许赧然。

    陆升叹口气,轻笑道:“……罢了。阿瑢,我是来赔罪的。当初为送沈伦出城,我却瞒着你不说,是我的不是。若非别无选择,我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谢瑢道:“在你心中,我终究也是外人。”

    陆升如今将心比心,哪里不懂,只觉满口苦涩,也要自己咽下去,又往谢瑢身畔挪了挪,又道:“……我更怕说了以后,你若是反对……我做是不做?这却如何是好?”

    谢瑢道:“自你我二人相识以来,你当真要做的事,我何曾反对过?”

    陆升一愣,怔然道:“这倒不曾……”

    谢瑢又道:“你为人虽然蠢笨了点,但什么应做,什么不应做,心里却清楚得很,不必我来反对。”

    陆升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叹口气道:“……阿瑢。”

    他温言软语,连埋怨也全无气势,谢瑢嘴角微勾,抬手道:“过来。”

    陆升酒意上涌,遂从心所愿,侧身便靠在谢瑢肩头,他肩头阔而结实,陆升靠得轻松惬意,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低声道:“哥哥嫂嫂有孩子了,青梅竹马也不要我了……到头来我身边,便只有阿瑢了。”

    谢瑢道:“嗯。”

    陆升又道:“阿瑢,待你成亲后,不如同我结个儿女亲家……往后百年通家之好……”

    谢瑢听任他信口开河,只揉抚他后背,轻轻按住后脑,陆升顿觉睡意来袭,枕在谢瑢肩头,沉沉睡去。

    谢瑢这才冷冷望向庭院之中,重重树影深处,冷道:“阁下也是当朝大学士,不告而入,闯我陋室,未免有失||身份。”

    树影晃动,却当真自其后走出一个文士来,着文士巾,雪似的道衣,长袍点缀墨色,风雅动人,这人四十后半年纪,目光清雅,怀中正抱着那只跑得不见踪影的虎纹小猫,步步稳重,朝谢瑢走近,一面柔和笑道:“贸然叨扰,多有得罪。只是不见一见我这学生,走也走得不安心,倒是多谢公子通融。”

    谢瑢安坐不动,只环住陆升肩头道:“谢某不便起身见礼,也请水月先生体谅。”

    那文士正是风云中心的人物,失踪许久的朝廷钦犯,陈留王的心腹幕僚水月先生,此刻温润而笑,当真是君子如玉,又弯下腰将那小猫放回地上,那虎纹小猫恋恋不舍舔舔他的手指,方才兴冲冲撒开四腿跑上回廊,靠着谢瑢腿边趴下了。

    水月先生仍是笑道:“谢公子客气了。”他走得近了,抬手轻轻抚了抚陆升头顶,陆升头发细软顺滑,手感上佳,水月虽然想多揉抚片刻,却被一旁人的冰冷目光刺得松开了手,又叹道:“四年不见,这小子倒长得这般健壮了。”

    谢瑢道:“先生冒着偌大风险,便只为来见一见这十年前就逐出师门的学生?”

    水月失笑道:“公子言重了。”

    他倒不客气,径直脱鞋上了回廊,也不拘姿势,随意坐下,若霞受了谢瑢指示,送来干净酒具,为他斟酒。

    水月托着青玉雕琢的浅口酒杯,将梅子酒一饮而尽,才叹道:“你可知为何十年前我要将抱阳送入卫苏门下?”

    谢瑢道:“洗耳恭听。”

    水月却斜眼打量起谢瑢来,哼笑道:“素闻谢瑢谢公子傲慢冷淡,难以亲近,如今看来,却有些名不副实。莫非是因为提到抱阳的缘故?”

    谢瑢沉下脸来,水月仍是温润悦然而笑,转而道:“十年前,先帝曾推行士庶同席,上巳节时开放御林苑,与民同乐,松风书院也曾受邀前往。在鹿苑中时,每人都可领一包豆饼,用以喂鹿。人人皆以其喂鹿,尽享其乐,唯独抱阳将豆饼偷藏在怀中,带出鹿苑。他虽然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却落在多人眼中,个个都是摇头叹息。”

    谢瑢却笑了笑,侧头看看靠在自己肩头睡得人事不省的青年,沉吟道:“自松风书院往返鹿苑,必定途经兴善寺。十年之前一场水患,兴善寺外正建了上百棚屋收容灾民,这小子定是回程时将豆饼送予灾民了。”

    水月又轻笑起来,“你倒对这小子知之甚深——正是如此。事后我曾问过抱阳,何以如此?你猜他如何回我?”

    谢瑢道:“无非是鹿吃饱了,灾民尚在挨饿之类。”

    水月抚掌而笑,叹道:“谢公子当真心思剔透,叹为观止。”

    谢瑢不为所动,只问道:“水月先生就因此将他逐出师门,送到卫苏门下习武?”

    水月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正是。抱阳心思纤细敏锐,若是再念多了圣贤书,只怕思虑过深、易生心魔,反倒害了他。”

    谢瑢道:“原来水月先生一片苦心,全是为了抱阳着想。”

    水月微微一笑,一面站起身来,一面柔声道:“我这学生愚笨得很,上不得台面。幸而却同谢公子有点缘分,以后就劳谢公子费心,照顾他一二。”

    谢瑢眉头一皱,环抱陆升肩头的手紧了紧,冷道:“你这学生大智若愚,是难得的良玉,若是落在你手里倒是糟蹋了。”

    水月反倒笑得愈发柔和,好似悬在城楼上一盏光芒和暖的明灯,迈下回廊,又回头望了陆升一眼。

    谢瑢道:“水月先生不同抱阳道别?这一别可就是天人永隔了,好歹让昔日的学生送送行。”

    水月道:“我如今乃是朝廷钦犯,他若见着了,便要背上玩忽职守、知情不报的罪名,我连累了一个,却不能再连累第二个……如今既然见过,就当是送行了。谢公子,告辞。”

    谢瑢将陆升轻轻放在若霞送来的软垫上,这才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环臂抱拳,行了个弟子礼,肃容道:“谢瑢代陆升,恭送先生。”

    水月含笑对谢瑢拱拱手,这才转过身去,袍袖一翻,走进庭院,消失在树影掩映当中。

    陆升醒过来时,察觉四周柔软,他正躺在谢瑢那张拨步床上,头枕在谢瑢肩头,手足犹如章鱼般缠在谢瑢腰身腿上。

    床帘外隐隐投进些烛光,隐约照出谢瑢沉眠如天神的面容,二人长发泼墨般交缠在枕间,难分彼此,透着难言的暧昧温柔。陆升慌乱不已,松开手坐起身来,就要翻身下床。只是他躺在里侧,要离了床榻就要自谢瑢身上翻过去,才一动就被谢瑢拦腰搂住,压回被褥之中。

    陆升心跳如擂鼓,慌张道:“阿、阿瑢!不要乱来!”

    谢瑢俯身在他头顶上,却轻轻笑出声来,他赤着上身,肌理坚实隆起,长发披散,少了往日的端方风仪,却隐隐透出几分凶兽般的强力与威胁,就连笑容也好似狰狞猛兽咧嘴露出利齿,叫陆升愈发胆战心惊,只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谢瑢却不曾得寸进尺,只将两手放在陆升耳侧,好整以暇、居高临下俯瞰,笑道:“慌什么?我不过有话要同你说。”

    陆升颤声道:“什、什么话?”

    谢瑢道:“有人托我转告你:我走了,你往后万事不可莽撞,多同谢瑢商议。”

    陆升茫然:“走了?谁走了?谁托你转告?”

    谢瑢道:“水月先生。”

    陆升大惊失色,也不顾同谢瑢调|情,利落钻出他两臂之间,跌跌撞撞下了拨步床,借着留在桌上的烛台映照寻找脱掉的外衫和鞋袜,一面焦急问道:“先生何时来的?何时走的?往何处去了?”

    谢瑢道:“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不知去向。”

    陆升手一颤,腰带落到地上,他转过身瞪着谢瑢,厉声道:“你为何不唤醒我!”

    谢瑢亦起身下床,一面走向陆升,一面柔声道:“先生不能见你。”

    陆升两眼发红,只觉心头混乱如麻,茫然道:“为、为何不能见我?”

    谢瑢道:“你身为卫戍京师的羽林军,若见了朝廷钦犯,是当场捉拿,还是去报官?”

    陆升道:“我、我……”

    谢瑢道:“水月先生一片苦心,莫要辜负了。”

    陆升惶然无措,气息也愈发微弱,喃喃道:“先生、先生为什么要我同你商议?阿瑢、阿瑢,先生他……可好?”

    谢瑢道:“气色好得很,只是担忧你,故将你托付于我。”

    陆升深吸口气,这才镇定了少许,怒道:“我大好的男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必托付给别人?先生他……杞人忧天!不、不成……先生来道别,定然要叫上沈伦,沈伦那厮……”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阿瑢,我要出城!”

    谢瑢叹道:“这个时辰,早过宵禁了。”

    陆升焦急踱步,突然咬牙道:“就说羽林卫查案,城门卫自会为我开门。”

    谢瑢冷嗤道:“闹这么大动静,究竟是去见沈伦,还是为朝廷通风报信?”

    陆升脸色惨白,只用一双清澈如鹿的双眼望着谢瑢,喃喃道:“天一亮,便见不到人了。”

    谢瑢道:“我倒有办法,只是……”

    陆升精神一振,忙道:“但说无妨!”

    谢瑢沉下脸道:“人人唤你抱阳,我也唤你抱阳,本公子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