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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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淅淅沥沥一阵春雨后,枝头的桃花含羞带怯地展开了裙角。十六岁的依然红扑扑的脸蛋与之相辉映,明艳动人。

    她怯怯站在树下,受着老师傅的骂。

    老师傅拿着一杆烟,在树下转来转去,“依然呀,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放不开!”说着他“啪嗒啪嗒”地抽了两口,“做我们这行的,不放开怎么行?陪客人喝酒那是天经地义!”

    依然缩了几下,弱弱地回了句,“可他......那客人,不老实......”

    老师傅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你当初选这行,还想矜持下去?笑话!明日你必须给我陪客人喝两杯!”

    说完用烟杆挑了挑依然的袖子,“还有这衣服,太素净了些,给我换一身!”

    待师傅走后,老早撑伞站在远处的苏洛过来了,抬起依然的下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蹙起了眉,“依然,干嘛不让我过来,那老东西太过分,本少真想给他两拳!”

    依然吸了吸鼻子,“少爷,犯不着为我大动干戈,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就一个唱曲儿人,早晚是会接触些不喜的事儿的。”

    翌日,依旧是绵绵的春雨。

    依然头次抹了艳妆,穿了件正流行的旗袍。

    “少爷......好看吗?”

    她媚眼红唇,大红挑花的旗袍勾勒出好身段。苏洛不禁看呆了,半晌,咋舌,“太艳了......依然,这也太艳了些。”

    依然有些失落地垂头,“啊?不好看呀......”

    “不,”苏洛连忙摇头,“好看,不过你以后别这样穿了,要穿就只许给我一人看!”

    依然被逗得“咯咯”笑,“好好好,我听少爷的——”

    ......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似敲在苏洛的心口,午夜梦回,却夜夜都是那个美艳的女子。他望着大摆钟已指向十二点的时针,捂了捂胸口。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占据他心中位置的人,是依然,是谢依然。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入了他的脑海。

    苏洛最喜欢那个初识的依然,纯粹且素净。同样一首《蝶恋花》,他对雪贺感到了惊艳,可那未尝不是勾起了一些感情,雪贺毕竟只是他不甘心才一直想得到的人。

    可依然就是依然,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依然。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场缠绵的秋雨后,天气转了凉。

    苏洛近日总窝在房间里,阿福在一旁看的很是着急,“少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洛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少爷——”阿福急了。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阿福又连忙去开门,见苏姨娘站在门外,提了个小木盒,“阿福,我有事与洛儿说,你先下去吧。”

    阿福望了望苏洛,又看了看苏姨娘,才点了头,“是——”

    他刚走,苏姨娘就将门带上,坐在了苏洛身侧,“洛儿,近日见你无精打采,可是有什么心事?”

    苏洛闭着眼,不搭理她。苏姨娘倒也不恼,别有深意地一笑,将那镌花的小木盒放在桌面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什来。

    只见一杆奇怪的烟斗,翡翠嘴,做工精细,还托了个圆圆的类似盒子的东西,烟斗旁还放了个小巧的四方盒。

    苏洛被吸引住,发问,“这是什么?”

    见他有兴趣,苏姨娘勾起一笑,“这是赵夫人给我送的东西,说什么从西方流进的,现在很流行,”说着她掀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拈了一小块儿,是黑乎乎的块状物,却散发着甜腻腻的香。

    “这叫鸦片,”苏姨娘道,“听闻能解百忧,许多富家子弟都玩这玩意儿,姨娘见你近日心情欠佳,有些担心,就带来给你。”

    苏洛听闻过鸦片,近几年传入东合,可一直未见过。今日见到,一时好奇,竟伸手接了去,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苏姨娘见状,不免又是一笑,只笑中藏了阴谋得逞的快意,还有怨念,“这是鸦片烟斗,姨娘就给你放这儿了,心意在,就看洛儿你领不领了。”

    说完微一垂头,随即起身,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对随身的丫鬟道,“翠儿,快下去打盆水来,记得拿最香的皂角。”

    手上的那股鸦片香让她极为不安。

    “是。”翠儿忙唯唯诺诺的下去了。

    (2)

    苏洛又做了个决定。

    他套了件黑色风衣,围了白围巾,一派的潇洒风流,立于傲雪楼门前。

    天气的凉意丝毫也没有影响傲雪楼的热闹。扩建了的傲雪楼更显气派,如今它是众人皆知的“傲雪楼”,匾额换了新的,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

    门前客来客往,更少不了西装革履的上层人士,与初见时大相径庭。

    苏洛立了半晌。

    有人认出他来,却不敢上前,聚在一旁偷偷看着。

    终于,苏洛摘下了帽子,跨了进去。

    他以往做错的事,从今天开始,会慢慢还回来。无论依然原不原谅他,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雕栏帐幔,脂粉客香。苏洛随手拦了一个姑娘,“依然小姐在哪儿?”

    那姑娘认出了苏洛,一紧张,磕磕巴巴地道,“在......在,二楼厢房。”

    闻言,苏洛松开手,迈步上了楼。

    依然此时正待在厢房里,着了一袭素净的衫裙,忽听见门外倚栏的姑娘们骚动起来,不禁好奇地拉开了门,“是否发生什么事了?怎这么吵闹?”

    “呀!是依然小姐,”姑娘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目光都瞥在一个方向。依然也探头一望,哪知却瞧见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此时那人正踱步而来。

    是苏洛。

    依然大惊,连忙退回房间,正欲关门,却被一双手臂挡住,“等等!”

    苏洛撑住门,用脚卡了进去,“依然,让我进去。”

    依然不理,推了他一把,苏洛反手握住她的手,再一用力,闪身,进了厢房,将门“嘭”地关上。

    依然与他四目相对,突然向门口跑去,苏洛连忙挡住门,“依然!”

    依然停下了,沉默片刻,拧起了眉,有些气恼,“少爷,我已经不出现在你面前了,求您放过我与雪贺好吗?”

    苏洛不作答,良久才道,“依然,你瘦了。”

    去了艳妆的依然,那份柔媚已经入骨,不再是初见时那份纯粹的清灵,可却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我瘦了?哼,我是瘦了,”依然开始烦躁起来,“所以,求您放过我好吗?”

    “我......不会走的。”

    “你!”

    依然猛得停住话,与苏洛对视,之后忽的将桌上的茶盏扫落,碎瓷洒了一地,她开始有些歇斯底里,“苏洛!你走!你走啊!我好不容易见不到你!你走啊!”

    苏洛被她唬住,怔怔地立在原地,见她眼圈通红,知道不能再刺激。最后想了想,只好松了口,“好......好,我走,你别动气。”

    他说完,目光复杂地扫了依然一眼,拉开了房门。依然浑身的力气似被抽干,瘫坐在地上,心像被剜了一块,疼到了骨子里。

    夜幕四垂,华灯初上。

    “依然小姐,路上小心些。”

    依然到了回家的时间,披了件薄褂,与人告了别。走出傲雪楼,她才觉夜色已深,凉风渗人。

    一辆老爷车忽奔驰而来,险些与她擦身而过,依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车很眼熟。

    然不容多想,她拦了辆黄包车。

    “叮铃铃——”

    到了同子巷后,下了车,塞了钱给车夫。

    同子巷极为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依然不知怎的,心中陡升不详的预感。

    果真,57号,倚在门边的人,俊美而颀长。

    “雪贺我已经派人带了回去,”苏洛双手交在胸前,靠着墙,微闭上眼睛,“依然,我不会放弃的,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不会放弃,是雪贺吗?依然冷笑,心里酸酸的。

    苏洛看她一眼,终于决定回去了,擦肩而过时,耳畔却响起冷冷的声音,“不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

    他抬头,深望一眼墨色的天空。

    (3)

    雪贺已经回到了苏公馆两日,这两日,她度日如年。苏洛搬回了房间住,两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天苏洛自起床后就极为沉默,雪贺坐在床上一直紧盯着他。屋里不知何时摆了张榻,他鼓弄一番,斜躺上面,熟练地抽着一杆翡翠嘴的烟斗。

    雪贺看着那烟斗眼熟,就多打量了几下,不料看清后头一懵,顿时吃了一惊。那是鸦片烟斗!她在傲雪楼时见过,也知道抽了鸦片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骨瘦嶙峋,六亲不认。

    苏洛从什么时候染上了这可怕的东西!雪贺上前,抽出那杆烟斗,“苏洛,你抽鸦片?”

    苏洛抬头,盯着她,“还给我。”

    “你......”雪贺不依,作势要将烟斗扔出去。苏洛一急,上前去与她抢。

    拉扯间那杆烟斗“啪”地掉在了地上。

    “啪!”

    同时一巴掌甩在了雪贺脸上。

    雪贺捂住脸,瞪大了眼睛盯着苏洛,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苏洛举起的手停在空中,也是满眼不可置信,他不信,他竟打了女人,他打了雪贺。

    这边两人闹得动静大,那边苏姨娘挽着苏老爷极适时地赶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待不及两人反应,苏老爷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烟斗,顿时脸色一沉,“这是什么?”

    他上前拾起,只打量一眼,便是怒火冲天,“鸦片?!苏洛!这是不是你的?!”

    苏洛见事已至此,也不反对,就默认了。

    他这几日精神颓靡,少了以往的潇洒风流,众人皆道他失意,却不料他竟染上了鸦片。苏老爷气得浑身打颤,不住的按住胸口,最后撑不住,竟两眼一翻,“咚”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