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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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这才道:“当初老祖宗大寿已毕,北顺侯府便着人来提亲,给贞玉和侯府五公子订亲事。也正是你们徵县遭匪那阵子,宫里圣上大怒之下得了急病,瞧着非常凶猛,荣妃娘娘怕若圣上万一驾崩,短期内贞玉不能大婚,急急的传出话来叫两府准备婚事。至于陪妾一事,也是两位姑娘自己的主意,我是说不上话的,老祖宗缠不过贞玉也只得允了。当日贞玉大婚已毕,便一趁小轿也抬了贞秀过门。她本还未及笄,说好嫁过去也不开脸,先在外边伺候,谁知那五公子当夜就先到旁边小房子里去瞧贞秀,才进门便勃然大怒,回主屋与还蒙着盖头的贞玉两个拌了一回嘴,又将侯府闹了个不得安宁。侯夫人无法,次日一早就将贞秀仍遣送来了咱们府中。好在她们自知礼亏,补了贞秀一笔银子。贞秀毕竟还小,这些事上仍是混不在意,这几日也狠在老祖宗身上下了些功夫,大约是要定主意要替贞玉照顾老祖宗了。”

    贞书回头瞧贞媛,见她默默垂首划拉着碗中的饭,她俩是知道这其中情由的,只是当着苏氏与沈氏的面,自然不好讲出来。

    苏氏长叹道:“如你这般生得两个儿子多好,长大不过寻房贤妻也就完了。生了女儿在膝下,又要操心嫁妆,又要操心门第,真是叫人心疲力累。”

    贞媛贞书两个已是大姑娘,这些话不好再听,遂放了碗出来,在西边屋子里坐着吃茶。才坐下一会儿功夫,便见贞秀掀了帘子进来,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妹妹想你们想得紧。”

    贞媛应了,邀她同坐。就听贞秀言道:“听闻你们如今住的甚是逼仄,又是在东市街,只怕又吵又闹十分不便。”

    贞媛嗯了一声,贞秀又笑道:“如今我一人占着贞玉的大院子,祖母还派了个丫头跟着我,说不出来的痛快自在,再不用跟你们同挤在一处受那闲气了。”

    贞书知她是讥自己当初把她赶出门,也不接话,捧着一杯茶在那里贪那香气。

    贞秀见她两个仍是不言,自己这里的好处竟无法炫耀出去,忽而想到个事情,心道她俩必定爱听,便低了声道:“你们可知祖母为何会长胡子?又她何以为给祖父纳那么多妾进门?”

    贞媛道:“不知,这也不该是我们知道的事情。”

    贞秀推了她一把道:“装什么呀。我告诉你们,当初祖母生产荣妃娘娘时坏了宫房,那东西常年拖垂在外面,不能行房,无奈才给祖父纳妾。不然她母老虎一样的人物,祖父那里……”

    贞书听她越说越难听,放了茶杯起身道:“你在这里说胡话,别连带我们受累。”

    她瞧着沈氏出了正房,知此时只有苏氏与贞怡在房中,遂往沈氏上房去了。

    贞媛也长叹一声,劝贞秀道:“你向来嘴巴不严又爱瞎编捏造,在徽县也就算了,咱们是至亲姐妹,我们深知你的脾气,也不会深究。如今你在府里过活,毕竟是外人。老祖宗虽是祖母,论起血缘来与咱们又有何干系?她既愿意养你在膝下,于你也好,于母亲也好,省了多少事情?你这样说话,前脚说完后脚若人告到祖母那里,只怕也要与我们一起回东市住那逼仄小屋。姐姐劝你嘴巴管紧些,等闲的事不要问不要打听,更不要四处传说,可好?”

    贞秀嘟嘴道:“我说的皆是实情。”

    贞媛回道:“那你还四处说贞书与人苟合,这也是实情?”

    贞秀指了窗外道:“你真当她没有?”

    贞媛见自己劝不通,也是摇头叹息,起身回了正房。

    贞秀自己也跟了进来,见了苏氏缠过去道:“娘,女儿这些日子好想你。”

    苏氏见自己几个女儿,唯独贞秀投了钟氏脾气,此时也满心欢喜,接过来揽了道:“咱们一屋里就数你最争气,好好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常言些娘的好,叫她时时能想起娘来,无事叫娘来这里走一走也好。”

    贞秀道:“你们新来,很该到拜拜贞玉姐姐的,她如今是侯府媳妇,咱们去她那里作客,不定能给母亲碰来几个贤婿也不定。”

    苏氏两眼放光道:“正是,我怎么没想到。不如改天我递个拜帖,带贞媛贞怡几个过去走动走动。”

    贞秀扭身道:“母亲千万要记得到这府中来叫我。”

    贞书忍不住提醒道:“你才从那府中出来,还好再去?”

    贞秀回嘴道:“那又如何?我如今去是亲戚。况侯夫人心里怀着愧疚,不定还会多赏我些银钱饰物。”

    虽她这样说着,苏氏那里还敢带她去。是以一回东市装裱铺,便着贞书写了一封拜贴,千万央求要宋岸嵘送到北顺侯府去。因北顺侯府亦在城东,离此不远,左不过也就几里路程,苏氏以为宋岸嵘必会答应。谁知宋岸嵘扔了拜帖在大案上道:“我不去。”

    苏氏怒道:“你以为我愿意巴巴儿的跑着去,贞媛眼看成了老姑娘,你何时替她操过半点心?”

    因装裱铺子开门至今,冷清的门可罗雀,无奈之下又实在不能闲坐,宋岸嵘便自写了几幅字画叫赵和拿着装裱,也算有个事儿干。此时他正铺纸砚墨要写几幅好中堂与横幅,就叫苏氏扰的不能清净。况苏氏在他耳旁聒噪,他心烦意乱手都抖了起来,不留神一团墨滴在纸上便是一个大大的墨点。

    这宣纸是上好的蝉衣,宋岸嵘统共也才卖得一刀而已,眼见一滴墨污了一张,气的掷了笔道:“你能不能消停在楼上呆阵子?昨日才从府里回来,还不够累么?”

    苏氏道:“你当那楼上好呆?又闷又暗,秋火又燥,我如何受得了?”

    宋岸嵘叹气道:“当初在徽县十几年,你那一天不是要吵着回京?既如今举家来京,还不能遂了你意?”

    苏氏指了宋岸嵘道:“若不是我闹着回京,如今咱们全家只怕都是蔡家寺几具焦骨而已。”

    两人对峙着相怒,赵和如今看惯了也混不在意,仍持棕刷细细的往那字画背面刷着浆糊,待浆糊刷的均匀,再拿一张宣纸平平顺顺覆在上头。他本是手细之人,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又流云顺畅。

    终是宋岸嵘落了下风,搁了笔道:“罢罢罢,我自去替你送拜帖呗。”

    苏氏本意是要叫赵和前去,毕竟宋岸嵘也算二房老爷,那里有夫人作客,老爷先上门递拜帖的道理。但如今赵和是这铺中掌柜,又是唯一的工匠,她也不敢随意使唤,便仍存着闷气上了楼,张罗着给几个女儿备置衣服。

    贞媛先道:“我不去。”

    贞书也道:“我也不去。”

    苏氏摔了成山的衣服在床上,怒冲冲道:“我为了你们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好容易巴巴儿求着你父亲叫他替你们跑路,到侯府去拜访,你们竟嫌丢人不肯去,可见我是个没用的,命苦的,老天爷要叫我受这些女儿的苦。”

    说罢坐在那衣服堆里大哭了起来。

    她上回来祝寿本就置了许多衣服,这回来了两月又置了许多衣服。这房子本就窄小,统共两张床,晚上四个人挤着睡。再有这许多衣服打成包袱堆在角落,更显逼仄。

    贞书整日在楼下跑来跑去还不觉得,贞媛与贞怡两个细脚,躲在这屋里简直要憋疯了去。又苏氏再整日这般竭斯底里的大哭大叫,连带贞怡平日里胸中无事的小女儿心,也渐渐起了愁态,躲在外间宋岸嵘的床上坐着发呆。

    贞书毕竟受了些坎坷,虽面冷心却是软的,最不忍苏氏伤心,此时便忙过去拍肩揉背道:“既然娘要我们去,我们就去,只你再别整日啼哭了就好,咱们如今开着铺子,虽还未有人客上门。作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大家高高兴兴才有人客上门,才有钱挣。你若整日如此,不过是叫左右街坊看了我们笑话。不过贞媛与那五公子有过龃龉,还是不去的好。”

    苏氏揩了眼泪道:“那有什么,如今他与贞玉婚事已定,他早该死心了。你们几个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个贞媛,她若不能嫁到高门,你们谁还能有希望?”

    贞媛在边上道:“娘若执意要我去,我就去,横竖丢的也是你的人。”

    说罢甩门出来跟贞怡两个同坐着。

    这日傍晚宋岸嵘才送了拜帖,次日一早北顺侯府的小厮便送来了回帖,帖中邀贞媛,贞书并贞怡几个到侯府一聚。因独独未邀苏氏,苏氏也不好同去,但只要能将几个女儿送去,她自己是再不介意的。这一日苏氏又要为贞媛放边子,收襟子,又要为贞怡卷裙裾,收夹袄。如此为了几个姑娘忙碌半日,入夜也半晚不能睡,次日五更天便醒来给她几个梳头加髻戴饰,着衣佩环系禁步。待将贞媛贞怡两个收拾停当,天也不过刚刚亮而已。

    见贞书端了粥与饼来,苏氏才惊道:“贞书,竟没有贞书穿的衣服。”

    原来因为贞书老在田间地头跑,苏氏也并未给她置过好衣服。再到京以后,她也成日在下面铺子里忙碌,苏氏更是将她给忘了。此时才记起来,甩着帕子道:“这可如何是好?”

    贞书道:“上回四叔母赠我那套衣衫如今还在,穿了也就成了。”

    苏氏忙又翻拣包袱,从最下面将贞书那套白鲜根的长衫并百褶裙翻了出来给她穿上,因家中多半东西都饰在贞媛贞怡两个头上身上,此时只剩些黑乎乎未炸的包金扁钗等物,戴上也不好看。苏氏索性只给她一支银簪饰在头上,将头发总挽起来,倒还高高挑挑别有一番风韵。

    待打扮停当一起坐下喝粥时,苏氏左眼瞧瞧这个,右眼瞧瞧那个,见贞媛柔美,贞书利落,贞怡更是娇憨可人,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此时她信心满怀,感叹道:“我这一生际遇不好,父母早亡,哥哥凉薄,嫁了个你父亲又是个没能奈的。唯生的这一串如花似玉的女儿,若能一个个儿嫁到高门大户去,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宽慰。”

    赵和驾车送贞媛姊妹几个到了北顺侯府门外,见门外早有人迎接,便仍驾车回府去了。在外接她们的是当初钟氏身边的苗妈妈,如今她替贞玉陪房陪到了侯府,替贞玉管理家当。中一个是贞玉身边的丫环寄春,见了贞媛几个忙敛衽行礼道:“大姑娘,三姑娘,六姑娘,我家姑娘等你们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