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八十章

    慕容永情不自禁地微微一颤,朝后推开半步,低头惶恐道:“末将不敢。”

    慕容冲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来,一抬下巴:“想想当年在平阳,你我饱受前秦官员的欺凌,倒是时常像今天这般相依为命——朕还想再听你吹一曲‘阿干歌’。”

    慕容永忙躬身道:“皇上恕罪,当年那个陶圩已经在征战之时摔碎了。”

    “那就算了。”慕容冲淡淡地转开脸,“将篝火再燃地旺些,此处虽僻,但毕竟还属姚秦地界,你去洞口守夜,不可有半点闪失。”

    慕容永俯首遵命,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刚到洞口就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地浑身一凛,受了撞伤的腰肌顿生彻骨的酸疼,他呵出一口白气,在洞口盘腿坐下,不得不暗中运起内力与那疼痛寒冷相抗——他好不容易才在山壁罅隙中找到这么个可供藏身的小山洞,否则即便姚军不曾搜索过来,他们二人通体湿寒地曝露野外也会活活冻死——他这么一恍神,身后就已响起了慕容冲细细的鼾声。慕容永心中空空荡荡,似还不能相信眼前所见,照理他该高兴该欣慰一切回到了他最初想要的原点,慕容冲心中只有自己、只有天下,再没有姚嵩、苻坚等等一干外人,可此时此刻为何腰伤剧痛竟似蔓延至四肢百骸乃至心扉骨髓一般,呼吸吐纳间都莫名所以地隐隐作痛。

    然则过不多时,便听慕容冲在内喊了一声,慕容永忙起身回去查探,见他并未醒转,乃是害了冷,上下牙齿咬地格格作响,慕容永想了一瞬,将贴身穿地温热的皮甲抽出给慕容冲换上,翻身动作间,慕容冲便被惊醒,低头看着慕容永替他着衣,便伸手捻了捻那皮甲毛边,嘲道:“你在西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还穿这破烂玩意儿?”

    慕容永给他系上绳结,却不去答他这句话,重又转身到洞口坐下。慕容冲在后喊了一句:“夜来风雪甚急,你还是留在洞中伺候吧。”

    慕容永应了一声,默默地在慕容冲坐卧的石台前盘膝打坐,慕容冲辗转片刻,拧着眉道:“头还是一阵一阵地疼——也不知两年前是被何方妖孽所害,中了那移魂之术——”

    慕容永的唇动了动:“不是妖孽。”

    慕容冲偏头瞥了他一眼,慕容永低声又重复了一句:“他不是妖孽。。。”颊上立即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刮,耳中听他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朕才是正主儿,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慕容永低下头来,倔强地不肯出言辩驳抑或是认错。

    慕容冲翻身躺下:“朕头疼地很,你上来替朕按一按。”慕容永伸出两指,抵住他的太阳穴,缓缓地将内力注入,似觉得疼痛稍缓,慕容冲双眉微展,眼中则现出一丝迷茫。

    次日清晨,慕容冲再次醒转起身,已无大碍了,但那狭窄的洞窟中除了他却已空无一人,徒留石台前一堆焦黑的篝火余烬。

    慕容冲猛地跳下石台,冲出洞口,入眼一片冰天雪地,过耳皆是呼呼北风,却哪里有一丝人迹?

    他心里复又隐隐恐慌起来。不顾危险地喊了一声:“慕容永!”他踏足雪地,又加大音量喊道:“慕容永!”

    回音震落了压在枯枝上的层层白雪,簌簌落雪声中,他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拍,他转过身,眼前所站的赫然便是去而复返的慕容永。

    慕容冲眼中阴霾一扫而过,下一瞬间忽然扬手一掌过去,冷冷地道:“去哪了你。”

    慕容永猝不及防地被打偏了脸,慕容冲这才看见他手上拎着两条已经僵死的黄河鱼。二人相视无言,半晌后慕容永道:“皇上是怕我弃您不顾,独自逃生?”慕容冲收回手,斜睨了他一眼:“大难临头,人为求自保,有甚做不出来的?当年若非慕容泓先有杀朕之心,朕又何必策反韩延、段随先下手为强,取他而代之!”如今西燕朝廷,慕容永是除他之外的天下第一人,焉能保证全无二心。

    慕容永默然,似也想起当年兄弟阋墙的那番血雨腥风。慕容冲又不悦道:“就算去觅食,为何不先请示一声。”

    “为怕人发现,清晨便须去凿冰捕鱼。而且——”慕容永道:“末将。。。留言了的。”

    二人回到洞中,慕容永一指熄灭的篝火旁的灰烬,慕容冲定睛看去,见上面银钩铁画地仿佛的确用枯枝划写了几个字体,但细细看去,却又不知其意:“这写的是什么字?非隶非篆,朕从未见过。”

    慕容永沉默片刻,忽然蹲□子将那行简体字悉数抹去:“。。。是末将疏忽了,皇上恕罪。”慕容冲不耐地一摆手,重新坐下,勉强安抚似地一笑:“算了,你不比旁人,对朕还是忠心的。”

    若是他。。。定不会对他说出“忠心”二字,甚至对他猜忌防备至此。他背过身去重新升火造饭,沉寂了一夜的心至此才汹汹涌动起来,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与难过,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但他转身将那跳烤地半生不熟的鱼奉予慕容冲时,却已面色如常了:“皇上,今晨查看黄河已经重新结冰,恐怕姚军为防燕军突袭,很快会沿线布防,一旦搜寻至此,我们难以应付,不如趁夜过河回营?”

    慕容冲几口将那尾鱼连骨带肉地吞下肚去,丝毫不介意食之无味,仿佛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恢复气力。听闻此言却只是一摇头道:“不急。”

    慕容永微微诧异道:“为何?”他昨夜还在暗中提防军权暂落外族将领手中之事,应当是急着赶回军中才对。

    慕容冲抹了抹嘴道:“你担心的,苻坚和杨定定然也在担心,定然会加派人手在下游搜救——姚军新败,损兵折将,如今必不敢正捍其锋,遇之则会远远避开燕军遁走,所以留在此处未必不安全。而朕就是要在原地守株待兔,等苻坚亲自找上门来。”

    慕容永听到此处,脑中似被一道炸雷击过,他凝视着慕容冲:“皇上是想。。。诱杀苻坚?”

    “知朕心者。叔明也。”慕容冲仰起头,唇边勾起一抹阴狠而冰冷的笑痕,“这苻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被人灭了国居然还对那妖孽真心相待,不离不弃,若此时杀他,当不费吹灰之力——他当年让朕所承受的所有屈辱,朕从未有一日忘怀,至今想起,依然咬牙切齿!”说罢眼风一扫,看向慕容永:“慕容氏子弟皆是有仇必报坚忍成性之辈。你想必也深恨苻坚当年灭我大燕之仇吧!”

    “。。。”慕容永道,“朝代更替,国之兴亡乃天道轮回,当年前秦灭燕是天下大势,如今西燕克秦亦是天下大势,非各人恩仇所致——”

    慕容冲脸色一变,低叱道:“慕容氏子子孙孙皆难忘国仇家恨——何人教唆你做此妄想!又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妖孽么!”

    慕容永道:“他非妖孽。”

    “住口!”慕容冲怒道,“大燕上将,不过人云亦云,你就这点出息!朕与你少年相识,十载相依,又曾将毕生所有倾囊相授,难道还比不过你和他短短两年!当年平阳起兵之时你立的誓说的话,全给忘了么?”

    慕容永深吸一口气道:“我从不敢忘。但如今此心不同——”

    “为何不同?!”慕容冲咄咄逼人,忽然反手将其紧紧攥住,一把拉近,直勾勾地望进他眼里,“朕记得你从前很听话,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如今全变了?你不是永远忠于朕爱着朕吗?”

    慕容永难堪道:“皇上!”

    “怎么不敢承认?”慕容冲强迫他看着他,慢慢地欺近他,直至二人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相互缠绕,近乎接吻的姿态,“。。。朕嗣位以来,未曾立后纳妃,叔明以为为何?”

    眼前人之俊美一如往昔,岁月沉淀过后更兼有强悍却妖娆的气质,此情此景,他曾痴想了整整十年。慕容永猛地垂下眼睑,低头避开:“。。。末将惶恐。”

    慕容冲似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凤眼一眯:“慕容永,你不仅心变了,连胆子都变大了。”

    慕容永跪地叩首道:“末将知罪。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慕容冲面上阴晴不定,忽然厉声道:“朕身边不留不忠不义的变节之徒,你给我滚!”慕容永抬头平静地看着他道:“末将有败战之罪,如今不敢擅离。待护送皇上回营后旦凭惩处。”慕容冲被他这番话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阳穴里又突突地疼了起来,他跌坐在石台之上,神色痛苦。慕容永忙起身上前撑扶,关切地道:“让末将再为皇上疗伤。”慕容冲无力地挣开他道:“不用你!”

    慕容永却不肯退让:“皇上头部受创,必痛楚难耐。末将有错当罚,却也不急在当下。”慕容冲见他执拗,只得罢了。慕容永让其轻轻枕上自己的大腿,开始按摩头部,他手法甚好,力道适中,辅以丰沛内力驱散了残余的寒意,慕容冲只觉得那头疼脑热骤然得以缓解,包围他的亦俱是令他安心的气息,不出片刻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暮色已至,慕容永人又不见,只留石台前一从即将燃尽的篝火。慕容冲皱了皱眉,一跃而起,到火堆旁扒拉了一番,没有只言片语;冲到洞口一看,还是空无一人。

    !!他心里顿时一惊,擦,不是真滚了吧?!不会不会。。。慕容永哪会抛下他。慕容冲转身回到火堆旁一面就着取暖一面等人,然则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永还是毫无消息。慕容冲开始坐立难安,忽听洞口北风呼啸之声陡强,他忙起身查看,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只有纷扬落雪。他眉间紧颦,失望地呵出一口霜白的热气,与此同时,洞中的小堆篝火燃尽,悠忽熄灭。

    他猛地转身,避开从背后袭来的一记掌风,侧身握拳挥向偷袭之人,却被对方轻巧化解,揉身而近,拍向他的后背,慕容冲略一犹疑,忽然转身,门户大开地直面此人,眼看已攻势已至避无可避,那偷袭者却急忙变招,堪堪略过要害改抓向他的肩膀。慕容冲趁他仓促变招,猛地出手如电,却直朝他腰侧攻去,轻击即放,不曾用力,对方却似受了重创一般身形一晃,慕容冲趁机将其禁锢于怀,单手成勾虚虚扼住那偷袭者的咽喉,冷笑道:“朕的上将军要弑君么?”

    偷袭者正是慕容永,他不曾反抗,神色却比雪夜星空更冷。

    慕容冲被他瞪了许久,不由地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听他缓缓地道:“任臻。”

    “认真?”慕容冲不解地挑了挑眉,却冷不防被慕容永伸腿一勾、一绊,登时下盘不稳,踉跄着靠向石壁。随即一只手穿过他的长发,撑在石壁上,将他钉在原地,几乎动弹不能,慕容永逼近了他,二人身量相当,如此便是眼对眼,鼻对鼻,近地呼吸相闻:“还装?”

    “装?”慕容冲刚嗤了一声,立即被慕容永倾身吻住,封缄了所有的话语,滚烫的舌强势地突入,霸道地将他所有的理智与神识席卷而光。

    “呜~”他被逼地快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挣开他的唇舌,仰着脖子换了好长一口气,才垮着脸可怜兮兮地道:“你这不是弑君,是杀夫啊~!”

    慕容永亦喘息不定,却不曾松手,依旧牢牢地禁锢着他,一双眼中闪着狼一般绿幽幽的凶光。

    任臻心底一颤,立即软了、孬了,他小心翼翼地瞄着慕容永:“其实我刚醒过来的时候,是挺神智不清的,头也疼,眼也花,我我我就想顺便失个忆。。。”

    “为什么?”慕容永不听他的解释,打断道:“为什么要扮成他?这有多好玩,多有趣?!”慕容永要是与任臻大吵一顿便罢了,但他这般冷静的问话更叫任臻心里发憷,他知道自己这回是触破了底线,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心底一直过不去那道坎,我还是怕你还惦记着他,开开开开始只想套你的话,后来我我我骑虎难下,不知怎的就就,就真演上了。。。”任臻平常巧舌如簧,但只要真心紧张了就必有些小结巴,他手足无措颠三倒四地还在解释,慕容永忽然爆发,怒吼道:“就因为你猜忌我,不信我,所以你假扮慕容冲?!当我知道你就此消失之时我的心痛到像被生生挖了出来!我。。。我甚至恨不得能杀了他来换回你!你现在远胜于他!这就是你要的答案!满意了吗?!”

    任臻浑身一震,此时当真是后悔不迭——为何要因为自己的那点疑心,这样威吓和伤害自己爱的人?他俯身一把抱住慕容永,这才察觉到黑暗中慕容永高大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猜忌,是我太在乎。我怎么努力,也替代不了他和你的过去。我害怕。。。毕竟是我借占了他的身体,我怕你终究不能释怀。”任臻紧紧搂住他,微红着眼道,“但是我错了。。。对不起。叔明,对不起。”

    慕容永仰头,闭目,掩去眸中万千星光,耳中俱是他重复的呢喃的“对不起”与“我爱你”,这一瞬间,仿佛真有十载流年如白驹过隙一般飘忽而逝。

    他爱任臻,但到底不能将拥有同一具躯体的两个灵魂全然割裂开来,归根究底,他可以不思量,却终究意难忘。

    而如今他曾经重逾生命的一切,已成前尘浮灰——是他逼自己彻底地剖开了心扉脑海,去直面他曾经不能宣诸于口的爱恨情仇。

    时至今日,他才能真正地对过去决绝地说一声再见。

    篝火熄了,二人便也不再点火,相互依偎着取暖,却也不觉冷意。任臻一张倒霉兮兮的苦瓜脸,也不敢抬头去看慕容永,还在小心翼翼地解释:“其实在水中被撞之后,我被一道水浪冲远,朦朦胧胧地就见到你游来救我,我那时候哪知道你其实是以死求生,以为你为人一向傲骨,怕你太在意此战输赢,又生怕连累我才故意跳河——所以那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你自责自罪,加上心里的确有点儿不甘和害怕,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慕容永此时倒是彻底地平静下来,他忽然皱眉道:“你水性不好,苻坚怎会让你跳下筏?救不了人之余只是徒增一分危险罢了。”

    任臻又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那时的确是担心地想要跳水救人,但陡然落水却是因为苻坚撞倒了艄公,他脚下一滑这才落水,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冰冷的黄河水就如千万根针扎进一般,刺骨地寒意冻地他动都动不了遑论呼救挣扎?但他不愿在此时据实以告,忙转移话题道:“你怎知我并非慕容冲?”

    慕容永顿了顿才道:“我开始的时候倒真被你唬过去了。你装的确有几分神似——但次日便觉出不妥。冲哥他自幼锦衣玉食,哪怕前燕国灭,他入宫为质也丝毫没受过一点苦,怎会大喇喇地生吞了一条半生不熟兼索然无味的鱼?”

    任臻听地一脸黑线,怎么也想不到是此处露馅——不过他和慕容冲比,内内外外比较起来都的确算是粗人一个。

    “后来你屡次出言蓄意撩拨,我便越发确定了。”慕容永偏过头,略带寒意的柔软双唇拂过任臻的眼睫,“最重要的是,冲哥从不会如你这般看着我。若他真疑我弃我,早就一剑穿心杀了我,而不会有半点优柔不舍。自国破以来,他心里满是仇恨,越积越深,已万劫不复。当年征战,他从不披甲,身先士卒,世人都谓其‘勇’,我却知他为了复国复仇,早已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对自己都能狠,对旁人就更加狠——谁敢阻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包括当年的慕容泓与如今的慕容永。”任臻听他语气淡寞中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萧索肃杀之意,不由地无声一叹,主动凑过去噙住他的嘴唇,轻柔地吮吸,并含糊着说道:“所以你才再次失踪,逼我露出马脚。。。”

    慕容永被动地仰头承受着他的吻,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是怕。我怕自己看错了,算错了,你真地回不来了,我受不住。。。更不知道还能以何面目以何肺腑留在冲哥身边,留在这个没有你的天下。。。”

    任臻心下大悸,爱、愧、情、疚皆如潮水般汹涌弥涨,将他灭顶,忍不住将慕容永紧紧搂进怀中,惹地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冲要是真回来了。。。大头必死无疑啊= =+

    下章上肉~咳~希望表被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