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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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墨轻尘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麻旧衣，头上不再一丝不苟的绾着，而是用一根破布带草草地系着。他清瘦了许多，原来苍劲的身姿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丝病弱的单薄感，越发瘦削的面上沉静如水，眼眸紧阖。
妤怀安看清他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死死盯着他紧闭的眸子，一下就红了眼眶。
因为太思念他，她曾偷偷派影卫来打探过一次他的境况，影卫回报说他过得很苦，但最让她难过的消息不是这个，而是他瞎了。
他的眼睛在被囚禁于冷宫后就不知为何失了明，妤怀安瞥了一眼他的手，原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消瘦得骨节分明，上面遍布着各种肉眼可见的细小伤痕，手心里一层薄茧，可见以手代眼摸索事物让他吃了不少苦。
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甚至不闻不问，也难怪他不想见自己，还想赶她走。
妤怀安小声地抽了下鼻子，悄悄抹去将要溢出的眼泪，却很快恢复了平常面色。若还是从前，她定会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可现在不是从前了，作为帝王，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克制感情。
她快步走到墨轻尘面前，伸出五指挥了挥，发现他真的毫无反应，便哑声问道：“你的眼睛真看不见了？”
墨轻尘依旧无甚表情，语调没有起伏，已然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回皇上，草民真的看不见了。”
妤怀安看着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呼吸一窒，稳住颤抖的声音又问道：“怎么弄得？”
墨轻尘却简单回给她两个字：“报应。”
“什么？”
他耐心的重复：“这是对当年草民所做之事的报应，草民双目已盲，皇上可以稍微息怒了。”
当年那件事是妤怀安心中的刺，当初她身边只有他可以依靠，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做了那些事，她被睿王所逼，不得已将他打入冷宫，而后孤身一人面对未来无数的腥风血雨，说不怨他是骗人的。可如今听他这样提起，心里又生起一丝期冀，犹豫着问道：“轻尘，朕再问你一遍，当年那件事……”
听到那声久违的“轻尘”出口，墨轻尘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可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却已被他打断：“那件事确是草民自愿，并无人逼迫，也没有说不出的苦衷，如今被囚于这里是草民咎由自取，任何刑罚草民都甘愿承担，皇上不用再问了。”
妤怀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低下头将双手死死地攥紧，良久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帝王惯有的雍容高贵，再说出口的话也冷硬逼人：“好，好，既然你肯服罪，说明尚能自知，如今你已被囚两年，想必已知悔改，如今睿王已死，朕念以往夫妻旧情，特赐你回宫，你收拾收拾，便领旨谢恩，跟朕走吧。”
他听闻这话却似乎震惊了一下，面上有丝怔忪，可随即却变为了显而易见的不赞同，细心劝谏道：“皇上，草民身负重罪，已被贬为平民，囚居于此，并未建功立业便得以回宫，皇上怕是会遭人诟病，此举不妥。”
妤怀安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她实在不忍他在这里继续受苦，于是不耐烦地重复：“你也知道你是戴罪之身，朕说要带你回宫，你有什么资格反驳朕的决定？”
墨轻尘的眉头皱起，思索片刻，身体离开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桌角，俯身跪地，语气依旧不卑不亢：“皇上登基三年，根基未稳，又为女子，朝堂上必定还有老臣对您心怀不诚，如今睿王已死，内患已除，皇上高明的形象已为百姓所知，正是趁热打铁，把握朝堂的大好时机，切不可为了草民一届罪臣耽误了大事，望皇上三思。”
他以前还是天师时便是这般劝导她，墨轻尘原本在临渊观求仙问道，一身道法已窥臻境，又因其为人严于律己，品德高远，故先帝临崩前特赐他天师一职，既如帝师一般教导帝王德行，又如国师一般掌管南淮运势，为的就是让他更好的辅佐妤怀安，而他也确实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如今日这般剖析厉害的劝谏，是以往常有的事。
脑海中闪过昔日场景，妤怀安的心有些软化，可以前他都是站在她身边，神情温润，哪里像现在这样，跪地求全，两年到底将他们之间隔得生分了，她心里莫名烦躁，口气也变得更加恶劣：“你起来，去收拾东西，别让朕说第三次！”
可他却依旧固执：“皇上，请三思。”
他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对她的心思一向拿捏的精准，妤怀安心里不禁又来了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从到了他屋门口开始，一改两年死水般的严肃阴沉，情绪几番起落，心中焦躁也开始疯长，竟像还是长公主时一样，难以克制。
看着他撑在地上遍布伤痕的手，还有不再撑得起衣袍的瘦弱身体，妤怀安心里又疼又气，开始手痒得忍不住想扔东西，可他的住处实在太简陋，面前除了老旧的桌椅，连个茶碗都没有。她也舍不得拿他撒气，最后只得狠狠地甩起粉拳去砸木门，捶得“咣咣”作响，惊起夜色中一群飞鸟，口里一声比一声高：“墨轻尘！我说要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带你回家！你就赶紧的跟我走，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这一生气就把话重复三遍的坏习惯从小就有，只是登基为帝后便不怎么出现了了，这两年来更是消声灭迹，今天不自觉又冒出来，惊得树上的影卫都差点儿掉下来。
好在那个影卫身手敏捷，重新抓回了树干，树上三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要让皇上变回长公主，果然还得是墨卿。
妤怀安任性的行为言语，显然让墨轻尘也颇为怀念动容，他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她杏眸圆睁，双颊粉红的样子，就像他初识她时那般，蛮横不讲理，却又充满了活力，固执地打破他宁静的生活，任性得可爱。
于是不自觉便笑出了声。
“呵。”
这一声笑清冽动听，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人，妤怀安一心发泄怒火，没想到墨轻尘居然还敢在她气头上笑出来，于是出离愤怒了。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蹦跳跺脚，狠狠指着他：“你居然还敢笑我！你笑什么笑！信不信我这就治你的罪！”
她这句威胁也跟以前一模一样，墨轻尘控制不住，嘴角更弯了。
妤怀安便觉得自己两年来努力培养的高贵冷艳都随父皇西去了，冲上几步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拽着他的衣襟，因为身高差太多，她又不想仰视他，只得踮着脚，狠狠地盯住他，刚想继续怒骂几句，可看到了他那双紧闭的眼眸和沉静微笑的嘴角，竟然怔怔地噤了声，心中酸涩难平，语气也柔和下来。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可是辛辛苦苦来接你回家的呀。”
她美好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两年不曾接触过的温暖和馨香，熟悉得让他想叹息。墨轻尘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喉结几经上下起伏，才郑重地轻声说：“草民，遵旨。”
她却似乎还不满意：“不许你再这么称呼自己！我已经下旨，重新封你为皇夫，谁敢不同意，我就治他的罪！”末了又赶快加上一句，“包括你！”
“是，臣遵旨。”他从善如流地答。
妤怀安这才顺了意，放下脚尖又松开他，却顺势牵住他的手，直接霸道地命令：“东西不用收拾了，回宫都添新的，我们现在就走。”
墨轻尘没有任何异议，他本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顺着手上她传来的力道，迈步走出了囚禁他两年的小屋。
妤怀安心情颇好地牵着墨轻尘往前走，可出了院门，他的脚步就有些跟不上她了，直到几步后他被脚下的枯枝绊了个趔趄，她才恍然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离开了那座小屋，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哪怕只是这条布满杂物的小路，都能困住他的脚步。
心中涩意又起，她停下了步伐。墨轻尘似乎有些不解，但随即明白过来，有些难堪地低声说：“抱歉，臣双目已盲，行路多有不便，若皇上想快些回去，先行即可，只是劳烦皇上差人帮臣找一根粗些的枯枝来，用作手杖。”
感觉到妤怀安的手松开了，墨轻尘的嘴角泛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可旋即便感觉到她的手臂紧紧缠住了他的，她拽着他向她身体靠了靠，轻声呼唤：“影卫！”
有人从暗处翻下，他听到她清脆的声音继续吩咐：“给朕清了这条路，别让杂物隔了皇夫的脚！”
看到影卫领命下去，妤怀安便拍拍墨轻尘的手臂，用不太习惯的温柔嗓音说：“我陪你走出去，以后我都陪着你。”
第四章
墨轻尘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麻旧衣，头上不再一丝不苟的绾着，而是用一根破布带草草地系着。他清瘦了许多，原来苍劲的身姿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丝病弱的单薄感，越发瘦削的面上沉静如水，眼眸紧阖。
妤怀安看清他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死死盯着他紧闭的眸子，一下就红了眼眶。
因为太思念他，她曾偷偷派影卫来打探过一次他的境况，影卫回报说他过得很苦，但最让她难过的消息不是这个，而是他瞎了。
他的眼睛在被囚禁于冷宫后就不知为何失了明，妤怀安瞥了一眼他的手，原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消瘦得骨节分明，上面遍布着各种肉眼可见的细小伤痕，手心里一层薄茧，可见以手代眼摸索事物让他吃了不少苦。
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甚至不闻不问，也难怪他不想见自己，还想赶她走。
妤怀安小声地抽了下鼻子，悄悄抹去将要溢出的眼泪，却很快恢复了平常面色。若还是从前，她定会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可现在不是从前了，作为帝王，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克制感情。
她快步走到墨轻尘面前，伸出五指挥了挥，发现他真的毫无反应，便哑声问道：“你的眼睛真看不见了？”
墨轻尘依旧无甚表情，语调没有起伏，已然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回皇上，草民真的看不见了。”
妤怀安看着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呼吸一窒，稳住颤抖的声音又问道：“怎么弄得？”
墨轻尘却简单回给她两个字：“报应。”
“什么？”
他耐心的重复：“这是对当年草民所做之事的报应，草民双目已盲，皇上可以稍微息怒了。”
当年那件事是妤怀安心中的刺，当初她身边只有他可以依靠，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做了那些事，她被睿王所逼，不得已将他打入冷宫，而后孤身一人面对未来无数的腥风血雨，说不怨他是骗人的。可如今听他这样提起，心里又生起一丝期冀，犹豫着问道：“轻尘，朕再问你一遍，当年那件事……”
听到那声久违的“轻尘”出口，墨轻尘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可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却已被他打断：“那件事确是草民自愿，并无人逼迫，也没有说不出的苦衷，如今被囚于这里是草民咎由自取，任何刑罚草民都甘愿承担，皇上不用再问了。”
妤怀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低下头将双手死死地攥紧，良久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帝王惯有的雍容高贵，再说出口的话也冷硬逼人：“好，好，既然你肯服罪，说明尚能自知，如今你已被囚两年，想必已知悔改，如今睿王已死，朕念以往夫妻旧情，特赐你回宫，你收拾收拾，便领旨谢恩，跟朕走吧。”
他听闻这话却似乎震惊了一下，面上有丝怔忪，可随即却变为了显而易见的不赞同，细心劝谏道：“皇上，草民身负重罪，已被贬为平民，囚居于此，并未建功立业便得以回宫，皇上怕是会遭人诟病，此举不妥。”
妤怀安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她实在不忍他在这里继续受苦，于是不耐烦地重复：“你也知道你是戴罪之身，朕说要带你回宫，你有什么资格反驳朕的决定？”
墨轻尘的眉头皱起，思索片刻，身体离开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桌角，俯身跪地，语气依旧不卑不亢：“皇上登基三年，根基未稳，又为女子，朝堂上必定还有老臣对您心怀不诚，如今睿王已死，内患已除，皇上高明的形象已为百姓所知，正是趁热打铁，把握朝堂的大好时机，切不可为了草民一届罪臣耽误了大事，望皇上三思。”
他以前还是天师时便是这般劝导她，墨轻尘原本在临渊观求仙问道，一身道法已窥臻境，又因其为人严于律己，品德高远，故先帝临崩前特赐他天师一职，既如帝师一般教导帝王德行，又如国师一般掌管南淮运势，为的就是让他更好的辅佐妤怀安，而他也确实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如今日这般剖析厉害的劝谏，是以往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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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依旧固执：“皇上，请三思。”
他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他对她的心思一向拿捏的精准，妤怀安心里不禁又来了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从到了他屋门口开始，一改两年死水般的严肃阴沉，情绪几番起落，心中焦躁也开始疯长，竟像还是长公主时一样，难以克制。
看着他撑在地上遍布伤痕的手，还有不再撑得起衣袍的瘦弱身体，妤怀安心里又疼又气，开始手痒得忍不住想扔东西，可他的住处实在太简陋，面前除了老旧的桌椅，连个茶碗都没有。她也舍不得拿他撒气，最后只得狠狠地甩起粉拳去砸木门，捶得“咣咣”作响，惊起夜色中一群飞鸟，口里一声比一声高：“墨轻尘！我说要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带你回家！你就赶紧的跟我走，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这一生气就把话重复三遍的坏习惯从小就有，只是登基为帝后便不怎么出现了了，这两年来更是消声灭迹，今天不自觉又冒出来，惊得树上的影卫都差点儿掉下来。
好在那个影卫身手敏捷，重新抓回了树干，树上三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要让皇上变回长公主，果然还得是墨卿。
妤怀安任性的行为言语，显然让墨轻尘也颇为怀念动容，他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她杏眸圆睁，双颊粉红的样子，就像他初识她时那般，蛮横不讲理，却又充满了活力，固执地打破他宁静的生活，任性得可爱。
于是不自觉便笑出了声。
“呵。”
这一声笑清冽动听，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人，妤怀安一心发泄怒火，没想到墨轻尘居然还敢在她气头上笑出来，于是出离愤怒了。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蹦跳跺脚，狠狠指着他：“你居然还敢笑我！你笑什么笑！信不信我这就治你的罪！”
她这句威胁也跟以前一模一样，墨轻尘控制不住，嘴角更弯了。
妤怀安便觉得自己两年来努力培养的高贵冷艳都随父皇西去了，冲上几步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拽着他的衣襟，因为身高差太多，她又不想仰视他，只得踮着脚，狠狠地盯住他，刚想继续怒骂几句，可看到了他那双紧闭的眼眸和沉静微笑的嘴角，竟然怔怔地噤了声，心中酸涩难平，语气也柔和下来。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可是辛辛苦苦来接你回家的呀。”
她美好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两年不曾接触过的温暖和馨香，熟悉得让他想叹息。墨轻尘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喉结几经上下起伏，才郑重地轻声说：“草民，遵旨。”
她却似乎还不满意：“不许你再这么称呼自己！我已经下旨，重新封你为皇夫，谁敢不同意，我就治他的罪！”末了又赶快加上一句，“包括你！”
“是，臣遵旨。”他从善如流地答。
妤怀安这才顺了意，放下脚尖又松开他，却顺势牵住他的手，直接霸道地命令：“东西不用收拾了，回宫都添新的，我们现在就走。”
墨轻尘没有任何异议，他本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顺着手上她传来的力道，迈步走出了囚禁他两年的小屋。
妤怀安心情颇好地牵着墨轻尘往前走，可出了院门，他的脚步就有些跟不上她了，直到几步后他被脚下的枯枝绊了个趔趄，她才恍然想起他是看不见的。
离开了那座小屋，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哪怕只是这条布满杂物的小路，都能困住他的脚步。
心中涩意又起，她停下了步伐。墨轻尘似乎有些不解，但随即明白过来，有些难堪地低声说：“抱歉，臣双目已盲，行路多有不便，若皇上想快些回去，先行即可，只是劳烦皇上差人帮臣找一根粗些的枯枝来，用作手杖。”
感觉到妤怀安的手松开了，墨轻尘的嘴角泛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可旋即便感觉到她的手臂紧紧缠住了他的，她拽着他向她身体靠了靠，轻声呼唤：“影卫！”
有人从暗处翻下，他听到她清脆的声音继续吩咐：“给朕清了这条路，别让杂物隔了皇夫的脚！”
看到影卫领命下去，妤怀安便拍拍墨轻尘的手臂，用不太习惯的温柔嗓音说：“我陪你走出去，以后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