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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悲悬虚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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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一步一步加快,弯进紫宸殿的宫苑后,更是片刻不停。

    “丞相大人,您等等奴才……”

    他在殿门口站定,一把拉开门。刑部尚书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在大殿:“……这样肆意杀人灭门,只要大齐王法还在,就容不得他胡作非为!臣叩请陛下将罪臣郭临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四壁幽暗,无论是哪儿的空气都是冰冰冷冷的。郭临闭着眼,靠在墙上,宛如一尊不动如山的雕像,任凭后背渗过衣襟的凉意徐徐袭来。

    此处是刑部最深的牢狱,专门关押最穷凶极恶的犯人。就她所知,那位关在她斜对面,正不对朝着这边扔石子的披头散发的男人。便曾是抢夺民女,无恶不作的濠州一霸。

    “噗”地一声轻响,石子砸在了她的额头,留下一道淡粉痕迹。那男人一顿,登时拍手大笑起来。她缓缓睁眼,凝视那枚滚落在怀的石子。突然伸手拾起,屈指一弹。

    那石子从铁栏上回弹,发出“砰”的巨响,瞬间命中男人的眼睛。男人呆呆地抬手捂上眼睛,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厉声嘶嚎:“啊——”

    郭临重新闭上眼,声音冰冷:“再出一声,废的就是你一双招子。”

    牢中重归平静,幽冷的气氛重新包裹住这里。她听见踩在水洼上的脚步声。

    “郭临。”

    她蹙眉抬眼,仿佛稍稍有些不适应十日以来的首次灯火,木然望着举起油灯的那只手。刑部侍郎万辰垂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可背后十几双眼睛盯着,他根本不能在此和郭临闲话,只叹道:“郭临,陛下命我们将你移入天牢。”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动时叮铃声不断。男人捂着一只眼瞧着她目不改色地经过牢门,白皙的手脚上拖着巨大沉重的镣链,顿时惊出他一身冷汗。

    青天白日的阳光比灯火更加刺眼,郭临眯了眯眼,寻到囚车的方位,径直走去。到登车时,万辰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扶了她一把。她略有些诧异地回头,却听他轻声道:“腰间的伤可好?”

    她阖眼淡淡一笑:“多谢你找的大夫。”

    万辰摇了摇头,不顾身后护卫的咳嗽示意,执意说完:“是大人的护卫姚易,在下官府门前跪求了三日。我……”他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有这样忠肝义胆手下的人,绝不会滥杀无辜。”

    郭临回过头,没有说话。她弯腰钻进囚车。

    “不错,”刘御史也站了出来,老态龙钟的声音异常坚定:“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郭临纵然是朝中重将,也消解不了今时此日犯下的罪过。陛下,莫要让杀人者逍遥法外,寒了一众臣子的心啊。”

    君意沈死死地捏紧拳头,急促紊乱的心跳,从听说郭临灭了常家满门那一刻起就没有减缓过。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常家灭亡对朝局的影响,对他的影响……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郭临做了什么,无论她是否有罪,他都不愿她死。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妙,太孙一系的大臣还未开口,中立一派已经纷纷站出来指责郭临的罪过,其中更是不乏年老功高的重臣。如此下去,就算皇上有意保她,也保不住啊!

    “父皇!”他站出一步,瞬间数十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艰难出声,“或许,郭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事。儿臣请父皇,先审问后再行定夺……”

    “魏王殿下的意思,若郭临有足够的理由,他就可以不经刑部、大理寺,随意致人死地喽?”

    “若是他并无难言之隐,殿下又当如何?”

    “陛下中风之症才将渐愈,殿下就要陛下亲自审问这种恶徒,未免太不孝了!”

    君意沈捏紧拳头,刚要辩驳,就听“啪”的一声,一本奏书从被扔了下来。

    奏书翻滚落定,殿中登时再无声响。皇上嘶哑的嗓音自帷幔后缓缓响起:“吵完了?”

    众臣连忙跪地,大气不敢喘。君意沈心一横,咬牙躬身道:“父皇,郭将军十三岁参军,自琼关之战、南蛮征讨上立下赫赫军功。又为京兆尹四年有余,守护城中安宁得百姓称赞,从未出过差错。儿臣以为,此事必有内情,还请父皇三思,莫要折损我大齐一员大将!”

    “大将?”皇上突然重复一声,须臾冷笑。帷幔后人影晃动,徐公公见状,赶忙上前将帷幔挽起。众臣第一次看到了大病初愈后的皇上。面容依然是削瘦的病态,但那威严目力病中更甚从前,“我倒要看看,没了郭临这个大将,我大齐是否就无将可用!”

    “……就是,依臣看,杀人灭门这是有了反心啊!”太孙一系的官员终于找着了插话的时机,“陛下,必须要将郭临抄家诛族!”

    皇上负责徐公公的手在御座上撩袍坐下,意外地没有驳斥。官员们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地贬恶起来。

    君意沈呼吸一窒,撑在地上的手缓缓握紧成拳。他侧头望向角落那个凤池紫炮的修长身影,头一次将希望放在了对方身上。可那人,却还是静静地站着,仿佛根本不知周遭的一切。

    他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怒火。猛地站起身,大声道:“父皇,儿臣担保郭临绝不会有反心,因为她是女……”

    “吱呀”一声,殿门倏然大敞。众臣不约而同地回头,惊讶地望着那只皂色靴子迈进殿内。

    太孙一身灰袍,面色惨白得毫无血色,一夜之间颓瘦得如同非人。他垂着手,一步一步走进殿中。那脚步,不轻不重,却似稳稳地扎在所有人的心间,不断悲鸣回响。

    “麒儿……”皇上咳嗽几声,面上带了一丝怜悯。

    太孙执着地行至御座前三步,才并脚停下。他似在竭力抑制周身颤抖,好一会儿才稍稍平息,抬头看向皇上。漆黑的眸子一派水色,他嘶声啼哭:“皇爷爷……”

    皇上刚站起身,太孙已“扑”地跌倒在地,哀嚎着吐出血来。徐公公一惊,赶紧召集太监上前扶住太孙。又是递水,又是招太医,好一阵忙碌。

    太孙奋力推开身边的太监,跪伏在地膝行到御座台阶脚,猛地磕了个响头:“皇爷爷,孙儿如今唯有一愿,就是将那郭临千刀万剐,以慰我常氏十七口人在天之灵!”

    满殿默了一默,他怯怯地仰起头。皇上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他身上移开,望向了殿内一角。

    “陈爱卿,你可有话说?”

    陈聿修僵直的身子动了动,他靠着壁柱,缓缓抬袖拱手。嗓音好似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郭临,论罪当诛。请陛下,将她……打入天牢。”

    囚车缓缓驶入朱雀大街,这是□□的必经之路。她从前目送过镇国侯,如今的自己也算尝到滋味。

    周遭逐渐聚集起了百姓,他们纷纷抬头望向车中那个发髻散乱的人,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

    郭临做了四年的京官,后有靠山前有宠信,凡事不惧,最对得起的就是他们。所以这也几乎是百姓们头一次,对当街□□的罪犯保持沉默的原因。可那常家在他们心中也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一夜之间,被曾经和气护民的京兆尹灭了门,他们实在无法理解。

    “郭临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伤我亲人,给我下地府去吧!”人群中终于有了第一声厉吼,随后骚动起来,喝骂声不断。她轻轻哂笑,鸡蛋砸碎在了身上,她也兀自不动。闭了眼,便好像再与世界无关。

    “……阿临。”

    纷杂的叫骂声中,一声沉稳朗健的声音是如此的突兀。惊得她瞬间睁开了眼,急急地跪直身,朝出声处寻去。

    耸动的百姓间,那个屹立当中雄壮如山的身躯,和将她从年少的绝望边缘救回时一样,还是那般威严凌人,仿佛倾天的风雨都能挡下。郭临捂住嘴,泪如雨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楚王会在这里……看着他一手教导起来的义子,在这里遭万人唾骂。

    十天……才十天啊!王爷是怎么赶回来的?她像是一瞬回了神,拂去身上的鸡蛋菜叶,凝神施展内功,隔绝愤怒的人群扔来的秽物。清风拂过,额前发丝尽开。她还是那个郭临,稳重刚强得让王爷骄傲的郭临。

    “王爷……阿临不孝,有负您多年教诲养育之恩。”她抓着栏杆,哀声号啕。从计划杀掉高彻辰开始的清冷假面,在此刻彻彻底底地破碎。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却没想到,楚王会为了她,违抗圣旨也要赶回京城。

    楚王眸光晦涩,久久地盯着她。郭临心中大恸,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悲愤,朗声大哭。“王爷……请将阿临逐出王府吧!”她摇头哀涕,唇齿不住打颤,“阿临配不上楚王府的家风,配不上你们的期望。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放过仇人,所以……王爷,娘娘,但望保重!”

    她肃跪在囚车里,向着楚王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王妃挽着楚王的胳膊,掩袖拭泪。楚王凝眉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声。

    囚车终于带着人流逐渐走远,王妃眨着泪眼,摇了摇楚王:“献哥,咱们去把阿临救出来吧。那孩子太苦了,我不信她会无缘无故杀人。”

    “纵使你我不信又如何,”楚王眉头紧锁,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可我们能叫天下人相信阿临吗?能让皇兄……相信吗?”

    “那你就让她去死吗?”王妃气愤地推开他,“我不管,阿临就是我亲生的。我就不信我的武功还救不出她!”

    楚王幽幽地叹息,摇头道:“没法的,她此时去的,是天牢啊。”

    “天牢……”王妃愣愣地转过头,可路的尽头,早已没了囚车的影子。

    “呵呵,好,好你个陈聿修!”太孙一把掀开桌上茶盏,茶杯碎在满地凌乱的瓷器碎片间,又是一阵巨响。宫人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一旁的太孙少保上前谏道:“殿下何须生气,属下偷偷派人潜进天牢……”他伸手在颈边一横,“生不知鬼不觉地就解决了郭临。”

    太孙抬起头,目光鄙夷尖锐:“去天牢,呵,你倒是试试你进得去吗?没的被羽林上将捉了,还连累我东宫。你以为陈聿修那厮真心要他下天牢,他就是算准了我不惜一切也要郭临死……”

    “那,”少保慌道,“要不,先杀了他一家老小?郭将军不是有侍妾,有孩子么……”

    “孩子?”太孙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幽幽一笑:“正好……”

    “殿下——”一声凄厉的长呼从宫门口传来。那太监“扑通”一声,绊倒在殿门口,连起身都忘了:“殿下,方才周老丞相进宫了。奴才望见他手里似乎,似乎牵着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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