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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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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回到龙椅之上,却听得旁边金雕玉镂的垂帘之中,一个倦懒的女声问道:“陆丙,现在出手的那个周大都督乃是何人?”原来是太后此刻也在主台之上。而此时与阿白相斗的,正是方才台上演《群英会》中周瑜的伶人。她方才也目睹了萧镇被刺一事,此刻却绝口不问萧镇有恙无恙,只是关心那场中相斗之人。萧镇闻言,也不多与理会。

    陆丙却不敢怠慢,答道:“此人便是翠云楼青衣花魁虞紫壶。”

    太后闻言,喔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奴才,可给哀家记真了,往后多给哀家请些翠云楼的戏来!别总是找些杂的班子。”

    那边厢魏桓这时却跑到了景台之畔,大声喝道:“还愣着做甚,快打开笼子啊!皇上已然下令行刑了啊!”

    ,卫起似乎极为孱弱,虽然身有武艺,但却只勉强挡开一头,另外一头却越到了他背上,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待向卫起的咽喉咬下去。

    景台之上的众人霎时间忘了方才天子被刺一事,纷纷张大了口,期待着血光迸现的一刻,可是也有人颇为失望,这一级甲等的兽刑啊,为何这魔教的长老竟会如此孱弱不堪,要是现下便被咬死了,那接下来看吃人那便没多少意思了。

    这时,忽然间天上黑云滚滚之间一道电光霹雳打下,恰在竞兽场上空炸开,一时之间炸得全场俱是耳鸣目眩不已,场中群狼被这一声惊雷吓的后缩了许多。而正在此时,一声哀哭忽然从场中响起,这声音凄厉已极,似乎夜枭鬼哭一般,正是卫起发出的。那在卫起背上的野狼忽然听得这么一声凄厉嚎哭,顿时吓的跳开,不敢上前。

    却见此时卫起一声哭完,却是鬓发纷乱,双肩之上各有一个血孔,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滚滚黑云及竞兽场上兴奋溢于言表的看客,接着冷眼环视了四周伺机而动的一双双惨绿的狼眼,不觉复又大声狂笑,笑声凄厉暗哑,便如同恸哭一般,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愤懑、无奈、凄凉、疑惑、嘲讽……以及心酸!

    这便是自己心心念念为之立命的“生民”吗?

    这便是自己砥砺报效的,往圣教导中要忠于的“家国”吗?

    这便是与自己同样发肤的“同胞”吗?

    这便是生养他卫起的“天地”吗?

    忽然间,他双膝跪地,两手横张,仰头向天,一股浊气自胸腹之间喷发:

    “夫天地不仁,则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则生民为刍狗……”

    然后他眼中泪水骤然涌出,一字一句撕心裂肺地喊出:

    “我若有罪,则天地皆有罪,圣人皆有罪!”

    这时又是一道霹雳打下,天地间惊雷滚滚,一时忽然狂风四起,似乎便是大雨将至。

    卫起这一句喊完,他忽然上身一挺,直直地便栽下地来。这时群狼看见他晕倒,便纷纷围拢,但有方才经验,群狼只是围着打转,并不贸然上前。这时各景台之上纷纷有卫兵准备防水保暖的器具,由于各景台之上俱有石质雨盖,虽不怕雨水倾泄,但却怕这些贵人受了寒气。而众贵人却目不转瞬,死盯着场中卫起,似乎已有人在默默念叨“快咬啊……”

    那群狼似乎也听到命令一般,血口一张,狼牙便往卫起头顶咬去。却在此时,忽然咔嚓一声,血光四溅,群狼“呜呜”一阵哀鸣,纷纷后退。却见方才那头狼的狼头已然滚到了一边,而这边厢,一个乌衣白面的少年,已然手执两柄玄色匕首,背负着卫起,站在了狼群环伺之中!

    还好!阿白,最终还是赶上了!

    方才中央景台之上,阿白被虞紫壶“飘萝云袖”困住,待听得卫起悲鸣,心叫不妙,这时却察觉到虞紫壶听闻卫起那几句“刍狗”言语之时似乎心神略分,于是他不由分说,一匕首射向陆丙。这计策他思忖多时,这云袖最是柔韧,除非拉动陆丙的缇刀攻入,方能用悠悠之技,冒险让云袖与缇刀相缠,打出空档。这时陆丙被袭,他却不知阿白如此计策,他也不耐虞紫壶许久拿不下阿白。于是炽岩缇刀一挺,便即攻入斗圈,这时阿白牵丝索顺势拉扯,便将云袖引来与缇刀向触,刹那间飘萝云袖便似乎被炽岩缇刀热力一催,顿时露出些许破绽,阿白借此机会,双脚一蹬,身子已然反身射出,待到得景台边缘。忽觉左肩被一股泠冽杀气咬住,他也顾不得那许多,回身背向场中,脚在景台边一蹬,凌空踏出“扶摇步”,便有如长鲸入海一般向竞兽场中扑去。在跃出的那一刹那,他瞥见方才杀气来源的方向,却原来是一只坐在台上悠闲摇着折扇的“鬼夫子”柳白壶!

    却没想到这人的杀气如此之锐,便似乎连师父的杀气也比之不上,若是此人方才出手,自己此刻定然无幸!

    被那凌厉杀气逼得一分神间,阿白忽然左肩一阵剧痛,却是陆丙追至台畔,却见阿白已然飞跃至空中,便出手发标,打在了他肩上。

    阿白此刻已然顾不得这许多,眼看地面将近,卫起已在生死之间,他兽牙匕脱手射出,堪堪斩断那头咬向卫起的狼首,接着在另一头狼身上一踩,消了下落之势,那狼受了这下落之力,顿时便被踩得五脏爆出而死。阿白兽牙匕射出,将卫起从地上圈起,缚在肩上,他此时已然可以看清卫起身上密布的道道伤痕,只见卫起的人已然痩脱了形,而他双肩之上的血洞正是被穿了琵琶骨而导致!

    那他不就成废人了吗?

    那是他修行了多久的功夫啊!

    这样的伤者,却还要放饿狼来吃他!

    他心中忽然有生以来头一次愤懑无比,却不知道如何述说,他知道卫起胸中有抱负,也敬仰这个兄弟们的小小先生,虽然卫起有时板起脸来并不好玩。

    可是,他心中装的可是家国,是生民啊!

    而现在,这些人不只抓了他,还废了他,最后还要吃了他!

    他忽然喉间低吼了一声,眼中凶光毕露,鬓发皆竖,似乎便是一头被惹怒的小兽一般。忽然间他扑向了周围狼群,玄色电光来回折闪,“咔咔咔”三声钝响,已有三个狼头飞到空中。景台之上众人见状,均是欢声雷动。

    阿白在场中站定,在腰间擦了擦狼血,腰背微曲,便如同将要扑击的猛虎一般。

    此时他脑海之中已然满是杀意!

    杀意和杀气不同,杀气只是一种气势,是让敌人觉得自己会被杀的气势!

    而杀意则是——

    我!要!杀!了!你!

    有生以来阿白第一次感受自己竟有如此炽烈的杀意。

    原本他与猛兽打架,多少带了玩乐、模仿、竞争、磨练与体验的感受,但此刻他背负着卫起,心中竟然是如此的愤怒,如此的憎恨。

    眼前这些人,这些兽类,怎能如此轻贱一个人的性命!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不行,现在须得冷静!

    阿白摇了摇头,用最后一丝清明强自压下胸中邪火。

    这时肩头标伤和前几日劫狱似的旧伤纷纷开始隐痛,显然方才与虞紫壶、陆丙等交手还是将他的旧伤牵扯了出来。他执着匕首的左手不由得抖了几下。

    群狼均是搏击老手,此刻察觉阿白有伤,右侧便有一头饿狼电一般向阿白背上的卫起扑来,阿白匕首一横,将那头狼爪斩断,却不防左侧忽然两头狼齐齐地向他左肩扑了过来。

    这些狼竟如同善战军士一般,虚实交替之间竟有策略应对,数回合间便将他的破绽引出。

    可是自己左臂如今……

    说不得,阿白只好凌空飞起一脚,将其中一头狼踢飞,却忽然一股钻心剧痛从左肩传来,只见那另一头狼已然死死咬住自己的左肩,正用力撕扯,阿白忍着剧痛,右手匕首一翻,那狼头已与狼身分开,而分开的狼身上的四爪尤自乱抓。阿白发了狠,匕首一转,“扑哧”一声又将那狼竖着从胸至臀剖开,两手一分,将那狼身扯成两半,抛在一旁。

    这时他肩上兀自钳着死狼之头,却能徒手分狼,众人只见他目中血红,身上也是血迹斑斓,恰如地狱中来的修罗一般,一时间鼓掌之声四起。阿白却浑不顾看台上的嘈杂,右手抬起,忍着剧痛用匕首将左肩狼牙从肩肉中挑出,将狼头取下,挥手一扔,砸入剩下的二十余匹野狼的狼群之中。群狼被他方才的凶煞之态唬住,此刻均是离得远远地观望。

    阿白乘着空隙,反手封住了左肩几处穴位,此时他左手已然动弹不得,于是只好将左手垂在腰间,默默运气封住伤势,右手一摆匕首,再次低喝一声,与群狼对峙。

    这时阿白背上的卫起忽然动了动,一声极为虚弱却极为愧疚的声音在阿白耳旁响起:“白哥儿,莫救我,你快走!”语带催促,似乎便是长兄担心幼弟一般,这句话说完,卫起又晕了过去。

    阿白此时听闻这句气若游丝的关切话语,霎那间这几日的磨砺、彷徨,方才的惊诧、愤懑,以及身上的伤痛、疲惫顿时汇聚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是受了种说不出来的委屈一般,一时间眼角发酸,不由得顿时热泪盈眶。

    这个小小的修罗煞神,此刻站在群狼环伺之中,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得脸上血泪模糊。

    从他知道师父死讯开始,他就肩负了太多,压抑了太多。

    然而那些俗务和虚名于他,本就轻如鸿毛。

    而此刻救到了自己想救的人,

    那人却也在为自己思量。

    这便重如泰山了!

    这便全然够了!

    毕竟这辈子,“赶得上”也是一种缘法!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他眼前泪水模糊,但胸臆之间方才的怒意却瞬间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与豪气,此刻虽然形势凶险至极,但在他看来,只不过便是拼力狂战而死罢了!

    又何惧哉?

    阿白仰天长声清啸,三转三折,恰如鹰啼长空一般。

    这时,忽听得噼啪声响,好似应和他的啸声一般,竞兽场四周的天空中,骤然直直划出几道冲天火光,看似如同节庆焰火一般。但火束凝聚,并无花样,并不是寻常烟花。